带着一丝好奇,何长缨绕过一座小小的假山,经过一片婆娑的芭蕉丛,眼前的视野就陡然开阔。
一间窗纸上透着幽幽油灯光的小客房,在那一排漆黑中悄无声息的客房中间显得尤为显眼。
那间客房的门居然也是虚掩着,‘嘤嘤’的女子啼哭声,正从里面隐隐传来。
何长缨脸色一暗,高升号的惨剧自从27号传回津门,871名淮军子弟中的营官将弁有多少的家人都寄居在北塘,简直是满城戴孝。
何长缨不禁有些理解,在白天的大雨里,那些淮军士兵看自己那如同虎狼一般凶狠的眼神。
“可是这真的不关我的事,而且就算这个躯体原来的主人贪生怕死,可是开炮杀人的是东洋人啊!”
何长缨喟然长叹,脚步有些沉重的准备离开。
“不对!”
何长缨的心中猛地一惊,透过那扇纸裱的窗户,他看到上面正印出来一个纤细婀娜的女影,而那个影子正在仰着脖子尽力的往上伸。
而那脖子的上方正悠悠的荡漾着一根细细的绳影。
“不好!”
何长缨一声惊呼,拔腿就朝着那间客房扑去。
因为怕惊动周围歇宿的房客,何长缨只是稳而疾的一把推开那扇虚掩的房门,张嘴压低着声音吼道:“你在做什么?”
听到了何长缨的吼声,那个身穿孝衣的白裙女子的娇躯就是猛地一震的站在小椅子上面,偏头圆睁秀目,一脸惊恐的傻望着何长缨。
何长缨闪身进屋,轻轻的把房门掩上,继续盯着那个女子低吼着责问道:
“有什么事值得你去自杀?失去了亲人心中痛苦万念俱灰,所以就用自杀来逃避?他们是怎么死的,是被东洋倭寇的炮火炸死的,是被冰冷的海水淹死的,是被倭寇用步枪朝着海水里射击,活活的打死的!因为你是一个小女人,所以你就从来没有想过哪怕一丁点报仇雪恨的念头,所以你就用死来逃避你的责任?你怎么如此的懦弱!”
一番话何长缨说的又快又急,加上之前未消的酒意,他口干舌燥的看到一边桌子上搁着一个白瓷大碗,碗里面还有小半碗水,就端起来咕噜噜的一口喝尽。
何长缨砸吧砸吧嘴,诧异的望着那个依然傻愣在凳子上,双手抓着绳圈,死瞪着自己的女子问道:“怎么有点咸?”
“嚯,嚯,——”
那个女子嗓子里突然发出一串惊恐之极的‘嚯嚯’声,然后两眼一翻,就软着身体从凳子上一头栽了下来。
“我晕!”
何长缨纵身扑过去,一把将那个女子接住搂在怀里,心想着这个小娘们儿也太胆小了吧。
他小心的把这个柔若无骨的女人平放在床上,目光看到她的脸蛋,不禁微微一愣。
俗话说,女要俏三分孝。
此时这个鹅蛋脸的女子紧紧闭着眼睛,肌肤白皙雪嫩,樱桃小口红润,两弯黛眉细细,鼻翼小巧粉嫩。
她的脸上似乎也没有擦什么脂粉,素面朝天,却似清水濯芙蓉般明丽。
而那挂在眼角脸颊的泪水,就如同皎皎荷瓣上的晨露,晶莹剔透的让人我见犹怜。
竟然是一个难得的绝色女子。
而且因为平躺着,所以这女子的身体就显得非常有料,让何长缨又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看的他就嘴巴发干,连忙移开了眼睛。
何长缨砸吧砸吧嘴,收拾了一下心情,用手试了试她的鼻孔,还好只是惊吓过度没被吓死。
“我就长得这么吓人?”
何长缨自嘲的嘟囔一声,开始用手去掐她的人中。
他得尽快把这个女人弄醒,不然孤男寡女夜晚处在一室,传出去这个女人的名声估计就毁了。
可是现在这种情况,何长缨又不能离开,这时候的房门可不像未来的门锁那样能够两边锁,只能从外面用铜锁锁死,或者在里面用木插插上。
假如刘大成此时离开,万一哪个起夜的家伙摸了进来把这个女人给坏了身子,估计明天这个女子不是上吊就得割脉。
何长缨不但白救了,还得让这个可怜的女人无端遭受无赖的凌辱。
这个女子的肌肤不但白,而且嫩,何长缨没掐几下就把她的人中掐的血红。
“嗯——?”
那个女子轻轻的哼了一声,幽幽的睁开秀美的眼睛,茫然的看着房顶。
已经停手站在一边的何长缨心里高兴极了,不是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么?
于是他面带笑容的从上空把大脑袋伸进这个女子的视野,笑呵呵的说道:“你醒了?呵呵,我——”
“呀——!”
这个刚刚醒来的女子一看到何长缨的大脑袋,秀眼内的瞳孔就是猛地一缩,小嘴里发出一声惊呼,双眼一翻白眼,又晕死了过去。
“你大爷的——!”
何长缨又惊又怒的叫骂一声,哥是鬼呀?就这么怕人!
“得,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哥哥我今天还不信这邪了!”
何长缨捋起自己长袍袖子,对着这个昏迷的美女继续开整。
三下五除二,何长缨就把这个昏睡的女人的人中掐的一片青紫。
“嗯——”
那个女子终于又是一声低吟,缓缓醒来。
吃了上次的教训,何长缨没敢吭声,更没敢再把大脑袋伸过去,心里盘算着等她心神安定下来再做计较。
“何大哥,我对不起你,呜呜——”
那个女子双眼直直的望着屋顶,第一句话就把何长缨给说愣了。
原来居然是熟人?
“我不是不想替你收尸,可是伯远的身子一拉出来,我的脑袋就懵了,就什么都都想不起来了;伯远他死的好惨呀!呜——”
一时间那个平躺在床上的女子哭的梨花带雨,让人心碎。
原来她是方伯远的家眷啊。
何长缨不禁想起了白天在暴雨里的刑场上,那个梗着脖子扯着嗓子大吼‘何老弟,哥先去了’的那个汉子。
何长缨的心里不禁一愧,晚上酒桌上听陆铁腿醉酒之后无意露出的口风,这个方伯远其实就是在船上作为好兄弟的本分,随便应和了自己两句,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大恶。
不过吴育仁似乎考虑到只斩自己一人,公报私仇做的太过于明显,所以就把这个义胜前营马队的棚长也给饶了进去。
结果自己这个‘首恶’倒是保住了脑袋,方伯远这个蹭到边儿的倒霉鬼反而丢了性命。
“何大哥,今天我在北塘求了一天,都没有裁缝愿意给伯远缝合尸首,求了一天也没有一位大师愿意给伯远做法事,还是陆大哥带着营里的几个哥儿,偷偷帮我把伯远葬在城西的乱坟岗子;何大哥你别吓我,我知道没能给你收尸对不起你,你和伯远从小玩到大,这些年也一直搭手帮了我们不少,可我真的没有力气再熬下去了;我死了以后,咱们三个就在地下见面了,怎么打怎么骂都随你;呜呜——”
何长缨的脸上冷的僵硬,他勉强的强笑一下,沙哑着嗓子说道:“就不能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