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岸山腰上下的红军将士已经从容离去,西岸码头上仍然硝烟弥漫,残火未尽。
已经看不出原来模样的码头区域,布满了弹坑,仅有的两排土坯房子早已垮塌,码头上方那棵满树碧绿、枝叶茂盛的大榕树,也在炽热气流的反复蹂躏下枝叶焦黄,片片枯叶随着清风纷纷飘落。
一整船弹药的爆炸威力远比想象的要大许多,除了前后两艘满载弹药的货船只剩一片漂浮的木板之外,距离爆炸点三十余米的江堤也塌陷了十余米,近百米长的江岸被炽热的气流烧成焦土,此刻还在“滋滋”地冒着青烟。
两艘牵引货船的钢壳火轮,一沉一损,沉没的那艘已经没了影子,被炸开船舷的那艘搁浅在距离码头不到十米的江水里,露出水面的部分已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
九艘木质大货船仅剩下两艘幸运地躲过灭顶之灾,其中一艘装的是五百余箱手榴弹,另一艘船上装着近百吨喂养战马的精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接到损失报告的滇军中将军长王钧脸上仍旧阴沉如水,但他心中的愤怒已被浓郁的苦涩所代替。
死伤四百余辎重官兵和上百名船工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可两个炮兵连近四百官兵死得只剩下十七人、六门克虏伯七五山炮和六门三七战防炮沉入江底的巨大损失,足以令他痛彻心扉。
火炮有钱就能从洋人那里买来,但数年来跟随他征战南北的近四百炮兵可不是那么好补充的。
面对眼前满目凄凉的景象,肃立在王钧身后的十余名将校满脸悲愤,也噤若寒蝉。
自知无法推卸责任的第七师少将师长李世龙更是羞愧难当,跟随王钧抵达码头之后他一是没有抬起头,更不敢与满腔愤怒的王钧对视一眼。
“直属警卫团留下,协助工兵连掩埋死难弟兄,其余各部立即出发,天黑之前必须进驻赣州城!”
王钧的声音不大,而且略微嘶哑,可所有将校都听出其中蕴含的巨大怨气和杀气,忙不迭地向王钧敬了个礼,快速离去。
曾万钟此刻同样满怀苦涩,直到现在,仍然没人知道发起突然袭击的红军是哪一部分的,是井冈山?还是兴国?亦或者是于都和瑞金的教导师?
身为第三军参谋长的曾万钟,比谁都憋屈,看到王钧一动不动遥望东岸那片郁郁葱葱的大山,曾万钟心中的愧疚又情不自禁加重一分。
王钧并没有责怪曾万钟,他知道这不是一个人的错,全军行军途中和休息期间,一直保持着高度警戒,直到进入距离赣州近在咫尺的五云镇才略微松懈,而且谁也没有料到红军的胆子这么大,选择的袭击地点如此的巧妙,拥有那么多迫击炮,还打得那么准。
就算李世龙的第七师官兵快速反应过来,也无法隔着八百米宽的赣江江面,对袭击的共产党武装进行还击,所以,历来治军严谨的王钧并没有把责任推到李世龙头上,他知道不仅李世龙有错,作为随同行军、发号施令的一军之长,他自己也需要承担责任。
王钧还在痛苦地沉思之中,参谋长曾万钟终于开口了:“军座,袭击我军的很有可能是共产党的王牌部队,郑毅的教导师。只有郑毅的教导师才拥有这么多的迫击炮,而且打得这么准。”
“我也是如此推测的。”
王钧缓缓转过身来,无可奈何地摇头苦笑道:“前天离开吉安时,我还对铸九说,共军极为擅长游击战和夜袭,小心共军小股部队的袭击和骚扰,没想到说完不到三天,我自己就被敲了一记闷棍,此刻心中无比汗颜啊!”
曾万钟连忙出言安慰:“军座,请不要太过在意,等进驻赣州之后,咱们报仇的机会有的是。”
王钧微微摇头:“刚开始我的确很愤怒,但搞清楚情况之后,想怒也怒不起来了......”
“共军确实比我预料的更难对付,我有个直觉,郑毅忽然给我来一记下马威,就是想激怒我,一时半会儿我还真拿他没办法。”
“这赣南地区群山延绵,地形地貌非常之复杂,到处都有可能成为战场,对我们这种擅长大部队作战的正规军很不利,如今两个炮兵连十二门大小火炮都没了,更需要谨慎行事......”
“唉!等进驻赣州之后再从长计议吧。”
曾万钟频频点头:“也只有安顿下来再说了,我们还是尽快南下吧,不能让右羊将军看我们的笑话。”
王钧不屑地晒燃一笑:“他有什么资格笑话我们?被郑毅打得损兵折将,龟缩赣州城哪儿也不敢去,卵子都缩进肚子里去了,还敢笑话别人?要不是看在益帅的面子上,我真不愿意鸟他!”
“算了,走吧,看在他一大把年纪的份儿上,给他个面子。”
曾万钟嘿嘿一笑,他理解王钧心中的苦楚,突然而来的袭击不但打乱了全军进军的节奏,造成了从未有过的巨大损失,也严重打击了王钧的尊严和威望。
……
……
仅仅过了四个小时,快马便将第三军遇袭的情况送到了北面六十公里外的遂川县城。
刚刚安顿下来的滇军第九军军长金汉鼎看完战报,无比震惊,立刻把正在外间用饭的第三军军部参谋王钊给叫了过来:
“小七,你大哥还有什么叮嘱?”
长相酷似王钧的年轻参谋摇头苦笑道:“还能有什么叮嘱?让我在九哥你这儿睡一晚,明天一早继续赶路,返回南昌,代他向益帅请罪。”
金汉鼎默默低下头,他知道去南昌请罪并不是重点,去索要火炮和炮兵,尽快补充第三军的损耗才是当前最重要的,但金汉鼎没有再提此事,而是问起了军情:“共军那边有什么消息么?”
王钊再次摇了摇头:“除了知道袭击我军的共军约为一个营,拥有二十门左右的八一迫击炮和六挺重机枪之外,其他的情况毫无所知,估计右羊前辈那边会给我们提供一些共军的情报,但是要进驻赣州之后才清楚。”
金汉鼎安慰地拍了拍王钊的肩膀:“吃饭去吧,多喝几杯没事,菜不够尽管吩咐卫兵送上,我就不陪你了,我得召集麾下弟兄开个会,好好调整一下防务,不能让井冈山上的共军发起偷袭。”
……
……
教导一师第二团机炮营在五云镇发起的突然袭击,成功地吸引了王钧和金汉鼎的目光,不但打乱了第三军的作战计划,也为教导一师第一团偷袭永丰县城做出了贡献,整个赣南和赣中的战场主动权自此转到革命军队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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