甭管是四九城中五行八作之中哪路豪横人物,再加上各样达官显贵、巨贾豪商,平日里哪个都带着几分说一不二做派的主儿,但凡是脚底下踩上了清华园的地皮子,立马就都收拾起了平日使唤惯了的各样场面做派,就连说话的动静都得减了七分。走在路上见了捧着书本的学生都能侧身让道,要见着吟哦推敲、斟酌学问的先生,搁着老远便是深深一个拱手打了下去,这才赶紧退到了路边,生怕搅扰了这些个当真做学问的先生思谋考量,那可真就是了不得的罪过了
打从三皇五帝的年月到现如今,天底下的学问人那可都是有数儿的。甭瞅着这些位人物手无缚鸡之力,可从前哪路得了天下的主儿身边,能少得了这些个谈笑间谋天下、反掌时算乾坤的学问人?尤其是如今这乱成了一锅粥的世道,能安心做学问的人物已然是少之又少,说不得哪天平地一声雷,江山社稷图上堂皇写了大名的人物,就出在这些学问人里头?
朝着这些个文曲星下凡一般的人物客气点、恭敬些,礼多自然人不怪。日后但凡有个山低水浅时相逢道左,说不定人家一句哈,自个儿就能有个生死间的造化不是?
远远瞧见俩学生模样的后生朝自个儿这边走了过来,几个浑身收拾得利利索索的镖行达官爷赶紧把提在手里的铁尺、虎撑拢到了身后,侧着身子让开了原本被自个儿把住的路口。场面上掌眼的金罗汉更是忙不迭地一抬胳膊,把原本坠在前臂上的十八个金环用力一提一收,顺势朝着那俩包着书本走过来的学生一抱拳:“二位小少爷。这大晚上的还忙着做学问,您二位辛苦!我这儿唐突动问一句——您二位这是去寻那位先生做学问的?”
微微朝着金罗汉点了点头,那俩怀里抱着书本的学生像是老早知道了金罗汉会要盘问自个儿一般,齐齐停下了脚步,这才开口朝着金罗汉和声应道:“早听清华园里几位教授吩咐过。说是这些天咱们清华园外边有四九城中各路的好汉值守、护着清华园里安宁!方才来的一路上,可也见过了您诸位的朋友,也都仔细问过了——我们俩是得了清华园里教历史的袁教授吩咐,赶着把从他那儿借来的这几本讲义给他送去,明儿开课时候还得用呢!”
耳听着那俩学生之中答话的后生一口顺溜软糯的京片子,金罗汉顿时松开了绷在胳膊上的寸劲儿。脸上更是添上了几分笑模样:“那您二位自管方便!这些天四九城中有些个外路来的、不长眼的玩意,瞎了心想要搅扰清华园里清净,我们这些个卖力气讨吃的苦哈哈也是自个儿多事,琢磨着不能叫那些个混账玩意搅扰了诸位学问人安生,这才聚拢在清华园外边当道拦横!有个叫您诸位不方便的地方。您诸位多担待!”
含笑朝着金罗汉点了点头,那开口答话的学生倒也没着急朝着清华园里头走,反倒是和和气气地跟金罗汉搭上了话:“当真是辛苦您诸位了!以往就在书上看过青莲居士的,今儿算是正经见着了四九城中诸位豪侠风范,可也当真算是开眼了!我这儿多嘴请教一句——您诸位没黑没白的值守了这许久,倒是拿住了一两个想来清华园捣乱的恶人没有?能进清华园的道路也挺多的,就您诸位这么些人,怕是也守不全吧?”
都没等金罗汉开口答话。站在金罗汉身边的几个镖行达官爷,已经很是豪横地接应上了那学生的话茬:“四九城里一多半身上带艺的人物,眼下都拢在清华园左近了。哪条道路上都有人把着,有动静了一声吆喝就能有人过去帮着扎住场面,哪儿还能有敢来乍刺儿的呀?”
“这两天倒是真没见着有敢朝着清华园里撞的外路人物——可只要那帮子外路混账玩意敢来,那咱们就管保能收拾得了!”
“拢住了护在清华园外边的可不光是咱们这些明面上的主儿,暗地里可还有人猫着呐!您诸位读书人只管把心放到肚子里,好生做着学问就是!旁的事由。自然是有咱们先盯着”
含笑朝着那些跟自个儿搭上话茬儿的镖行达官爷点着头,那俩抱着书本的学生又再与金罗汉客套了几句。这才朝着清华园里走去。也不过是一壶茶的功夫过后,那俩学生已然空着手走了回来。照旧是客客气气与金罗汉等人扯过几句闲篇儿之后,方才朝着清华园外亮着几处灯火的街面上走去。
眯缝着眼镜,金罗汉直等到自个儿再也瞧不见那俩走远了的学生,脸上始终挂着的笑模样方才骤然冷了下来,低沉着嗓门朝聚拢到自己身边的几个镖行达官爷喝道:“今儿倒是都挺灵醒的?怎么着,都瞧出来了?”
慢悠悠耍弄着手中铁尺,一名五短身材的镖行达官爷很有些不屑地哼道:“就这么个毛儿都没长齐全的主儿,身上到处都走风露怯,也都能学着场面上人物来探路听风,这日本人感情是没人用了?跟师娘学出来本事的主儿也拿来使唤上了?”
把拢在背后的虎撑重又抖擞开来,另一名胳膊要比寻常人长了不少的镖行达官爷也是一脸的鄙夷模样:“清华园里的先生早都得了信儿,每天一放学就都叫自个儿的学生早早回了家,晚上也不会叫学生再进清华园,防着的就是外人假名偷入,更是存着一份叫学生避祸趋吉的善心——估摸着这俩装成了学生的空子,也就是真不知道咱们早防着这手,这才能琢磨出来装扮成学生探路听风的主意吧?”
用力一抖双臂上戴着的十八个金环,金罗汉盯着远处乍然间明灭了三次的灯火,狠狠地咬了咬牙:“四九城里镖行、打行,青帮、洪门,捎带上旁的一些不好说也不能说的场面人物,这些天全都拢起来护住了清华园。就这要还叫那些个日本人得了手,往后这四九城里,咱也都不用出门见人了——那俩假扮学生的人物已然叫咱们缀弦儿的人马盯上了,去个腿脚快的跟虎大爷言语一声,听听虎大爷交待下来的是个啥章程?”
都没等那忙不迭答应了一声的镖行达官爷扭头挪步,金罗汉身后的黑暗之中,已然传来了虎大爷那震得人心头闷的低沉话音:“都扎稳了架势甭动弹,咱们镖行里头的孩子,只管封住了明面道路就成。暗地里那些个能进了清华园的路径,自然也有打行里的好手操持拿捏!虎踞山岗、豹走密林,各自把住了一口食儿就成!”
返身朝着从黑暗中大步走来的虎大爷深深一揖,金罗汉很是带着几分诧异地低声朝虎大爷说道:“虎大爷,咱们镖行里头的人手,当真就只顾着自个儿眼前这一亩三分地?四九城中这么多位场面上的人物公议护住清华园的时候,可是说好了不藏私、不溜肩,有十分力就不能只干八分活儿的呀?眼睁睁就瞧着那俩探路听风的主儿跑了,这日后要是”
伸手轻轻捋了捋颚下雪白长须,虎大爷脸上微微浮现出了一丝笑意:“方才不是说了么?虎踞山岗、豹走密林,各自把住了一口食儿!咱们镖行里的孩子,平日里走的是场面、守的是规矩!要说身上功夫,那也多少都能瞧得过眼!可要跟人比起这月黑风高才能做的勾当咱们还当真不是人家的个儿!”
耳听着虎大爷那只表三分意思的话茬,金罗汉顿时站稳了身子,原本身上不由自主寸上的劲儿也松懈了些许:“虎大爷,您说说另有高人去料理那些个日本人?”
“高人不高人的且不论,人家手里拿捏的可都是硬火家什,身上功夫也都不含糊!就这还且不论,人家身上披挂的那件衣裳可是能护身保命的!”
“护身保命?猪龙皮甲还是鱼鳞坎肩呀?”
“光练功架、不动脑瓜,你这一身功夫练到如今,差不离也就到了头儿了——这世上能护身保命的衣裳,头一件就得说是官衣!”
“官衣?虎大爷,您是说那些个”
话说半截,金罗汉也猛地闭上了嘴巴,扭头朝着方才灯火明灭的位置看了过去
就这些个聚拢了护住清华园的人物里面,除了往日里在四九城中多少混了个脸熟的各路人物之外,还有几个一天到晚冷着脸子、一言不的主儿,瞅着就不像是场面上行走的四九城中人物,可又不太像是官面上那些说大话、使小力的主儿,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阴恻恻、冷森森的瘆人意味?
闹了半天,那些个瞧不明白来路的主儿,身上披着的也是件官衣?
都说这官面上的人物是天生两张口,舌头下面能藏刀,却不想这官面上的人物里头,还当真是有手上也攥着家伙什的狠角儿?
也都还没等金罗汉当真琢磨过劲儿,从火正门方向远远传来的几声枪响,已然划破了四九城中黑夜寂静,直教人觉着心头乱颤,怎么都觉着是有大事将临未完待续)
ps:注1:缀弦儿,也叫缀线,黑话中意指跟踪、盯梢。
注2:旧时镖行中人行走江湖护镖时的铠甲类装备,以鳄鱼皮甲和鱼鳞铁环软甲为佳。平日提起护身装备时,亦以这两件装备的名字概称。
依旧烧,依旧两眼黑i58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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