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瓦盆盛了满满一盆子棒子面粥,刚打从六必居买回来的咸菜也切的头发丝般细致之后,稍稍点上几滴香油送到手边,火正门中诸人与夏侯瑛荷就这么眼瞅着韩良品把桌子上这些吃食风卷残云般一扫而空,纳九爷这才朝着两眼血红、嘴上也全都是血口子的韩良品拱了拱手:“韩爷,这可真是偏劳了您!”
满脸都是疲惫至极的神色,韩良品很有些乏力地摆了摆手,沙哑着嗓门朝纳九爷低声应道:“纳九爷,就冲着我跟您火正门中相爷的交情,多话也就不说了!眼下铁枪绺子在四九城里露过面的那二十几号人丁,捎带着他们藏在城外预备的人手,都差不离叫我给废了!可我瞅着他们那架势,应该后边还得有大股的人马接应。估摸着过了今儿晚上,明天他们就能腾出手来奔了昌平驼行!这事儿该怎么处置,还得是您拿个主意?!”
忙不迭地点着头,纳九爷一边着急慌忙地答应着,一边却是转过脑袋看向了站在自己身边的胡千里与刚从外边回来的严旭。
虽说是下半晌时候已然得着了韩良品在四九城里坐地眼线传来的消息,可心里头实在是放不下这事由的纳九爷犹豫半天,还是请了严旭走了一趟巡警局大牢,把一些个紧要关头能拿着防身保命的小巧玩意给相有豹递了过去,捎带手的再去了狄霆搁在四九城里的消息铺子里交割了五百大洋的消息钱。
等得天全黑下来之后,裹着一身皮货的韩良品一步三摇晃的挪到了瑛荷苑门前,好悬就连伸手拍门的力气都使不出来。这也亏得九猴儿一直就趴在门缝左近瞧着街面上的动静,这才能赶紧开了大门扶了韩良品进屋。
都不必多说多问,只一看韩良品裹在身上的那一堆皮货里头裹着的沙尘泥土,再瞧瞧打身上解下那堆皮货之后的韩良品满身青紫瘀伤的模样。也就能明白韩良品得着了火正门中出事的消息之后,是如何马不停蹄打从口外奔了四九城,又是如何单枪匹马牵绊住了铁枪绺子丁伙的手脚?
可就算是这样,照着韩良品估摸的数算下来,城外那些个铁枪绺子丁伙还得有接应的人马,保不齐城内菊社也都能搁在旁边打个偏手。就凭着火正门中这些人手。暗地里抽冷子下手或许还能有一拼之力,可要是当面锣、对面鼓,捎带着身后还得护住了好几十号老小,这仗可压根就没法打!
低垂着眼帘,胡千里就像是没瞧见纳九爷朝着自己看过来的眼神,只是自顾自地沉吟着说道:“这事儿......我估算下来,哪怕是路老把头手底下那些驼行把式也给咱们帮手,怕是咱们也都讨不着好去!毕竟铁枪绺子和菊社那些人,吃的就是刀头舔血的饭。手里头都还有些硬火家什!哪怕是咱们能请动的朋友全都攒一块儿,怕也是.......”
赞同地点了点头,严旭低沉着嗓门接应上了胡千里的话头:“人手上咱们原本就占不住赢面,手艺、家什也都差着人家一截子!真要是硬拼起来,就算是能赢也只能博个惨胜!更何况这还不是江湖道上嘬场面,输赢胜负也就是一场过。哪怕这回咱们伤筋动骨的博了个赢面,可就再架不住菊社的后手了.......”
闷头站在纳九爷的身后,谢门神却在此时重重地一跺脚。拧着嗓门沉声应道:“都说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我......我豁出去把菊社那姓左的给办了去!”
一把拽住了撂下话就想抬腿走人的谢门神。胡千里冷着嗓门低喝道:“谢师弟,这时候还犯浑不是?!我知道弟妹......夺情杀妻的仇,咱们必定得报!可就你这么一脑门子撞过去,怕是仇没报了,自己还得搭进去一条命!你横是想叫你家里几个孩子打从今儿起就父母双亡?!”
犟着脖颈子,谢门神就像是一头已然叫撩拨发了斗性的老牛般。打从鼻子眼里喷着火气地闷哼道:“搭进去我一个,保住咱一个火正门里几十号人丁!胡师哥,您平日里可是咱火正门里大查账的,怎么今儿倒是算不过来这笔账了?再说了,我那些个孩儿。不都还有您诸位照应.......”
话音未落,站在胡千里身旁的纳九爷猛地抬起了胳膊,几乎是跳起来狠狠一耳光扇在了谢门神的脸上,厉声朝着谢门神喝道:“你这说的是什么浑话?!要拿着自家师兄弟的性命去换个自个儿的太平,你当你师哥是个什么玩意?”
不光是捂着火辣辣面孔傻楞在了当场的谢门神,屋子里的诸人也全都叫纳九爷这骤然而来的雷霆震怒惊得说不出话来......
照着平日里过日子的时候揣度,诺大一个火正门中师傅辈的人物中间,数胡千里性子冷硬,颇有些言出法随、说一不二的做派。佘家两兄弟性子里头多少有些油滑,说话办事偶尔也有些没溜儿。谢门神的性子最为憨直稳重,话少手勤。而纳九爷的脾气却是公认的老好人,哪怕是门里头小徒弟犯了错叫纳九爷教训几句,那也都知道掌门人不过是嘴头子上打雷,却从不当真下过雨,转眼便能把纳九爷的教训忘了个一干二净!
可老话也都说蔫人出豹子,甭瞅着有些人平日里不吭不哈,哪怕是撞见人欺负了也都是唾面自干、一笑了之,可当真要是逼得这样的蔫人动了真火,那才叫个天崩地裂、不可收拾!
虽说重重抽了谢门神一个脆亮的大嘴巴,可纳九爷像是还没消了心头火气,哆嗦着手指指向了谢门神喝道:“打从大面儿上头说,我可还是火正门掌门人!掌门无令,哪儿就能由着你胡乱折腾?搁在私底下论,你要还认我这不成器的师哥,那你趁早打消了你那豁出去的念头!要不然,我可就......可就......”
忙不迭地打从两旁揽住了纳九爷的胳膊。佘家兄弟俩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打断了纳九爷快要出口的狠话:“师哥......师哥,您可千万甭真气着了!谢师哥这也就是伤心得过了头儿,他这是犯浑呢!您教训过了就得......您可千万甭当真生气......”
同样叫纳九爷这骤然而来的暴怒震慑,原本搁在屋角静静坐着的夏侯瑛荷也猛地站起了身子朝前紧走了几步,可在见着佘家两兄弟已然拽住了纳九爷的胳膊之后,夏侯瑛荷却又悄悄停下了脚步。抿着嘴唇低头琢磨了片刻,这才朝着已然被佘家两兄弟半扶半拽坐到了椅子上的纳九爷低声说道:“九爷,按说这事儿也轮不上我一个做小辈儿的多嘴,可我觉着.......咱们倒也不是全然拿着这铁枪绺子和菊社的人没辙!要说人手,咱们也有啊!”
诧异地转头看向了站在屋子角落的夏侯瑛荷,很有些余怒未息的纳九爷懊丧地挥了挥手:“瑛荷姑娘,您这时候也就甭给我吃这宽心药了!这可不是四九城里街面上那些个青皮混混嘬场面、扎架势,花几个大子儿雇一群大烟鬼也能壮个声势。这可是要当真玩命的事由,哪怕是四九城里那些个出挑拔份儿的打行刀客。怕是也没几个敢伸头接应了这活儿——您可甭说您那**的堂口在四九城中还有暗桩人马?!”
轻轻摇了摇头,夏侯瑛荷看着带着几分希冀眼神瞧着自己的纳九爷应道:“九爷,我说的可不是我们**的同.......同道!我是瞧着这几天严爷办的一些事儿,再加上今儿韩爷这番辛苦,我倒是琢磨着......这四九城里倒还真有人跟咱们一样心急火燎?”
很是泄气地叹息一声,纳九爷无力地摇了摇头:“瑛荷姑娘,我这儿说句不该说的——现如今都是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的场面,我这儿哪还有心思去琢磨旁人家的事由?您也甭跟我在这儿再打哑谜了。我这脑子里.......乱着呢.......”
轻轻抿了抿嘴唇,夏侯瑛荷迈步走到了桌边。伸着春葱似的手指轻轻沾了点韩良品喝剩下的茶水,在桌面上写下了‘赛秦琼’三个字,这才朝着围拢到桌边的诸人说道:“就这叫严爷拾掇过的主儿,眼面前可是正着急上火呢吧?”
微微点了点头,严旭沉声应道:“赛秦琼这两天都跟吃了疯狗药似的,可着四九城里撒开了踅摸他打珠市口儿大街上街坊手里坑来的玩意!听说四九城里当当行、打小鼓的都得着了赛秦琼撒的贴子。谁家见着了扎眼的玩意都得跟他言声,要不然就得成他杆子上的死对头!”
伸手在桌上再写下了‘段爷’俩字,夏侯瑛荷抬眼看了看强打着精神坐在椅子上的韩良品:“韩爷方才也说了,铁枪绺子的人砸了段爷蓄在城外庄院里的窑头,把看窑头的打行刀客也都屠了个干净。捎带手的还卷走了那窑头里藏着的物件?”
眼睛微微一睁,原本累得话都说不出来的韩良品却像是猛然间来了精神一般,试探着朝站在桌边的夏侯瑛荷说道:“瑛荷姑娘,您的意思是.......撺掇着这几拨人厮拼?”
轻轻一点头,夏侯瑛荷接口应道:“这要是由着我胡说......趁着这会儿赛秦琼着急上火的要寻被严爷弄走的物件、段爷也都不知道自己的窑头给铁枪绺子砸了,而铁枪绺子也叫韩爷收拾得一时半会儿腾挪不开......这街面上说书的可都说过,三国相争天下乱,一时半会儿且都分不出来个胜负输赢,哪怕是到了占了赢面的,打下的江山也都姓了司马!”
猛地一挑大拇哥,胡千里平日里惯常冷着的一张脸上,也都浮现出一丝赞许的神色,朝着站在桌旁的夏侯瑛荷低声说道:“这倒是真没瞧出来......瑛荷姑娘,您还真就是一女中诸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