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凭着老叶叔搁在雾灵山里栖身的房舍院子来说,只怕是叫水墨梅水先生一见,就能吟诵出陆游的那首——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萧鼓追随春社近,衣冠简朴古风存。从今若许闲乘月,拄杖无时夜叩门!
门前有清溪,春天桃花水下来的时候也不过就是个没腰深浅,平日里也就是过膝高低。溪水中有经得住春寒料峭的游鱼嬉戏,全都是一巴掌长短、两三指粗细,长不大的细鳞小揪儿鱼。
踩着架在清溪上的木桥走过两三丈宽的水面,迎面就是几十棵笔管条直的大油松。树底下松针估摸着是叫老叶叔收走做了引火的材料,露出来的地皮上全都是刚冒了嫩芽的青草,瞧着这场面就显得干净利落。
顺着在那些个大油松之间蜿蜒的道路朝前走不出二三百步,高低不等三道拿走油竹、樟子木编织起来的绕院子篱笆里全都养着各样的活物。搁在最外面一层篱笆中养着是二十来只修剪过翅翼、尾羽的野雁,虽说是再难展翅翱翔,可一瞧见了有人走进,却还都是扑棱着翅膀,伸着脖子‘昂昂’叫唤,倒是很有几分驯熟了的看家大鹅做派?
中间一层篱笆里散放着二三十只鸡鸭,瞧着毛色模样也都是野鸡、野鸭。可也不知道老叶叔是使了啥玄妙法门,那些个野鸡、野鸭居然就老老实实待在篱笆当间等人喂食,却不朝着近在咫尺的山林中逃逸?
最靠着里面的一层篱笆足有一人多高,占着的地界也最为宽敞。可在篱笆围子里却是只养了两只蔫头耷脑、毛色漆黑、身架也才不过膝盖高矮的走地狗。见着了老叶叔领着人走过篱笆间留出来的同道,两只毛色漆黑的走地狗只是微微抬头看了老叶叔一眼,便又再次将脑袋耷拉下来。显见得就是一副没精打采的癞皮狗模样。
宽敞的院子里盖着六间大屋子,全都是青石为墙、巨木盖顶,松枝作瓦、砾石铺沟,哪怕是山间风狂雨骤,怕也是难得催动这屋上重茅?
叫六间屋子拢住的场面里,就着大太阳天儿晒着松子、芡实。山药、黄精,还有些有名、无名的药材。估摸着是有药材散发出来香甜的气味,倒是勾引得不少山间野蜂在那些晾晒的药材上头盘旋不去。
该是应了那句逢山不凿井的老话,诺大的院子里没瞧见有水井戳着,反倒是有用整棵的大松木抠出来的水槽子,从院子后头背山的方向引来了活泉水,慢悠悠灌注到了院子里一个青石砌成的大水池中。等得那水池子差不离有了个八分深浅的蓄水,快要漫出来的泉水却又顺着青石水池子上留出来的五个巴掌宽窄的分水口流进了篱笆墙中凿好的石头沟渠,蜿蜒汇流到了门前小溪中。
打量着三四间屋子的青石墙面上挂着的苞谷棒子、鸡头黍米。再瞧瞧灶间外头悬着的熏鱼腌肉、皮货蹄爪,相有豹禁不住朝着在前头引路的老叶叔笑道:“老叶叔,您方才还说您歇身的地方是个窝棚?可我瞅着您这儿的场面......怕是给个三辅品衔的京官儿您也不换了吧?”
哈哈大笑着,老叶叔很是带着几分自得的模样应道:“三世不积德,罚做京兆尹。甭瞅着一个三辅品衔的官儿名头响亮,可要是论起实惠上头来数算,那还不如我这闲在的日子过得舒坦!来,先坐下喝完水、歇歇脚。今儿晚上咱们将就着吃点这山野里头捯饬出来的庄稼饭。捎带手的再拾掇了点儿用得上的家什,明儿咱们起个大早去寻那些个活斑羚!”
也不与老叶叔客气。相有豹一行人就在院子里几张木桩子抠出来的凳子上坐了下来。估摸着是瞧见老叶叔要去抱柴禾烧水,九猴儿立马很有眼力见地蹦到了老叶叔跟前:“老叶叔您坐着歇歇,这烧茶倒水的活儿,我包圆了!”
很是带着几分夸赞的模样拍了拍九猴儿的头顶,老叶叔倒也真没矫情,抬手朝着篱笆墙旁边一指:“柴禾都搁在那儿呢!灶间里有个白铁水壶。旁边搁着的一个陶罐儿里有野树茶!”
答应一声,九猴儿扭头跑到了篱笆旁抱起了一捆松针柴,却是打眼瞧了瞧那两条毛色漆黑的走地狗,很是好奇地扭头朝着刚刚坐到了相有豹身边的老叶叔叫道:“老叶叔,您这两只看家的玩意怎么大白天的都没啥精神呀?莫不是病了吧?”
哈哈一笑。老叶叔倒是并没回应九猴儿的问话,却是拿眼睛朝着相有豹看了过去。
扭头瞅了瞅那两只赖在地上不起来的走地狗,再看看老叶叔眼睛里那显而易见的考校神色,相有豹这才扬声朝着九猴儿叫道:“懂不懂的就瞎说?这两只玩意搁在外行人眼里是一钱不值,可奔着内行人物来瞧......就这两只玩意,搁在四九城里换一套里外三进的宅子都算是亏了!”
眯着一双眼睛,老叶叔眼睛里猛地闪过了一丝讶然的意味,嘴上却像是漫不经心似的朝相有豹说道:“有豹,你这怕是看走眼了吧?这俩走地狗左不过就是我胡乱将就着弄来使唤着赶山、叼猎物的玩意,哪儿就能有你说的那么金贵?!”
朝着老叶叔嘿嘿一乐,相有豹伸手从地上捡起个指甲盖大小的石子儿,远远地朝着那两只走地狗扔了过去。眼瞅着那石子儿砸在了其中一只走地狗身上、而那只走地狗却连皮毛都没动弹一下,相有豹顿时笃定地朝老叶叔应道:“老叶叔,您这两只玩意.......怕不是胡乱讲究着使唤的吧?这要是照着我瞧,那只瞧着身架打点儿的,怕不得是九犬一獒的法子熬炼出来的玩意?身架小点的那只,估摸着也得是只三串儿?没个小十年的功夫、老天赏的机缘,指定是得不着的好玩意!”
猛地朝着相有豹挑了个大拇哥,老叶叔啧啧赞叹着笑道:“以往都听瑛荷丫头说过,京城火正门里的人物在拿捏、调教玩意上头是头一份!今儿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佩服!”
抱着手里头一捆松针柴,九猴儿眼瞅着老叶叔与相有豹言语来去,却是压根也都没听出来这话里的玄虚。微微愣怔了片刻之后,九猴儿飞快地抱着那捆松针柴冲进了灶间,三两下引着火苗之后,取了那白铁水壶打了水坐在早上,立马便奔回了老叶叔身边,涎着脸朝老叶叔笑道:“老叶叔,我方才听着我师兄说的,您这两只走地狗不是凡品,里面怕是有大学问在呢!左右咱们这儿等着水开,您......您教教我这里头的窍门呗?”
抬手指了指坐在自己对面的相有豹,老叶叔捉挟地朝着满脸谄笑的九猴儿挤了挤眼睛:“当着城隍问小鬼,瞧着人参攥萝卜,你这孩子想知道这里头的窍门,怎么不问你师兄,反倒是来问我这么个门外汉?”
端正了脸色,九猴儿一本正经地朝着老叶叔拱手应道:“回老叶叔的话,门里师傅和相师哥都说过,这世上只有手艺高低,不论门里门外!从来只听过手艺拿人,可没听说过门槛挡道!九猴儿可是从来都把这话记在心里头呢!”
同样端正了脸色,老叶叔收起了脸上戏谑笑容,伸手拍了拍九猴儿的肩膀:“好孩子,真是好孩子!今儿你老叶叔要是再藏着掖着的拿片儿汤话搪塞你,倒是你老叶叔不是数儿了!这九犬一獒的路数,知道的人倒是不少,左不过就是拿着一母同胞的九只狗崽子,刚断奶了就关在不见天光的地洞里头,逼着它们自相残杀。只等着剩下一只活着的狗崽儿,那也就成了獒狗。再拿着狼肉、狼血调教着凶性、猛性,等养大之后,寻常一群狼都不是它对手!只是这法子多少有点阴损,要不是撞见了有狼群为祸,寻常猎户人家都不会动这绝户招儿!”
扭头瞧了瞧灶间外边墙上挂着的十几张残破的狼皮,九猴儿顿时咂舌应道:“瞧着墙上这些狼皮,差不离都给撕扯成了碎布条的模样.......估摸着就是老叶叔您养着的这只獒犬拾掇下来的吧?”
很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老叶叔捋着雪白的胡须应道:“也就是小五年前的光景,这山里也都不知道从哪儿来了一群狼。打头的一只青狼身架都跟小牛犊子似的,逢十五有大月亮的时候都站在山顶上朝着月亮嚎一晚上,差不离都是快要成精的模样,逼得这方圆三十里地的野物都远远躲了开,捎带着还祸害了左近农户家里一头犍牛!我这也是逼得没法子,这才动了这九犬一獒的法子......”
惋惜地点了点头,相有豹也在此刻接话说道:“听我师傅说,这九犬一獒的法子南北都有人用过,路数上也是大同小异。还有个北獒势大、南獒性稳的说法,说的就是北边用这九犬一獒的法门调教出的獒犬架势十足,一声犬吠,十里山林中鸟兽噤声!而南边调教出来的獒犬倒全都是蔫头耷脑的模样,哪怕是猎物走到了嘴边也都压根不吠不动,只等得能十拿九稳的档口才暴起捕杀,从不失手!老叶叔,您这只獒犬.......倒像是用南边调教獒犬的法门伺候出来的?”
略一点头,老叶叔洪声笑道:“我这不好歹还算是个猎户人家?身边要带着个北獒一路吠叫过去,估摸着这方圆十几里地的玩意全都给吓跑了,那我可还能打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