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来楼中雅座包间,上好的燕菜席已然半残,温酒的酒插子中滚开的热水也早换过了五遍,屋角搁着的一坛子十斤分量的山西老汾酒也差不离见了底!
天气太冷,燕来楼雅座包间里老早就点上了四个烧着银丝雪花炭的暖炉,寻常人刚从外面走进来,顿时就能觉着热浪袭人。再要搁在这雅间里坐上个一时半刻,那身上的汗压根就停不住,也就更不提还在这座儿里头喝了不少烫热的好酒?
把身上的衣裳扒拉了个精光,熊爷早喝得面红耳赤,身上的汗水更是小河般地流淌下来,差不离都把裤腰子打了个透湿,可一双眼睛里多少还留着七分清醒。
而在旁边首座上坐着的段爷也早把身上扒得就剩下件贴肉穿的小褂,肥硕的手指头里捏着个三钱小酒盅,一张胖得流油的脸上也早笑得见牙不见眼!
倒是在一旁陪着的相有豹,说是身上染了些风寒、正吃着汤药,不敢太沾了酒,只是开席时陪了三杯,这会儿却是端着一杯散发着清香的雨前龙井芽,面目带笑地瞧着吃喝得颇为尽兴的段爷与熊爷沉默不语。
瞅着相有豹的眼色,站在一旁伺候着的九猴儿麻利地替段爷与熊爷的杯子里斟上了刚烫热的山西老汾酒之后,默不作声地走出了雅间,翻手轻轻放下了厚实的门帘。
把手里的盖碗茶朝着桌子上一放,相有豹朝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熊爷微一抱拳:“熊爷,这儿没外人,我可就有话直说了——您今儿这场面上,收了多少?”
很是豪横地把两只满是油渍的巴掌朝着相有豹一伸,熊爷来回翻弄了三遍巴掌:“卖嘴吆喝出来的数目不算,实打实到手的,这个数儿!”
眉尖微微一挑,相有豹的脸上顿时带上了几分惊讶的模样:“三千大洋?”
哈哈大笑着,熊爷把伸着的两只巴掌缩了回去。朝着自己裤腿上一擦:“这么大个场面,您才敢说三千大洋这么个数儿?我说相爷,您胆儿也小了点吧?”
嘿嘿憨笑着,段爷却是伸手指了指满脸得意的熊爷:“你也是个实心眼的相爷这是逗你玩呢!头一天就收了三万大洋,这往后几天再有些大户暗里下注这双龙会的赌局,还真是个招财进宝的场面!可要是玩砸了那可也”
瞧着段爷一边憨笑着朝熊爷指指点点,一边却老是拿着眼角盯着自己。相有豹微微一笑,却是伸手从自己贴身穿着的夹衣里摸出来两张花旗国银行的存单。站起身子朝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熊爷递了过去:“熊爷您受累,这儿还有两张花旗银行的单子,全都押在您手里头了!”
忙不迭地伸手接过了相有豹递过来的那两张花旗国银行的存单,熊爷只是打眼一瞅那花旗国银行存单上的数目,顿时惊讶地瞪圆了眼睛:“一万大洋一张的存单?!我说相爷,您这可真是包子有肉不在褶儿上!火正门这回下的这本儿可是不小,真要是赢了这场面,那火正门可就发大财了!”
慢悠悠地坐回了椅子上,相有豹却是朝着满眼都是贪婪神色的熊爷摆了摆手:“熊爷。估摸着您是有酒了,记性也差了些?这明明就是您和段爷押在这双龙会赌局上的钱,我火正门不过是做个转手罢了。这要是我火正门能赢了斗牛赛会的这场面,我还得恭喜您二位就手生财!”
嘿嘿憨笑着,段爷伸着肥硕的手指捏起了酒杯朝着相有豹一举:“那我这儿多谢相爷了!只是有一样,那刚开张的火正门堂口,背后撑腰的可是日本人!我姓段的在这儿多嘴说一句。您和您那堂口里可得加几分小心!再有一样——那菊社里头姓左的掌柜,估摸着也不是个善茬子!前几天崇文门外德国善堂里头出的那事儿,指定就跟他脱不了干系!没准儿那姓左的背后,戳着的也是日本人!”
很有些不屑地一扭脸,熊爷一边把相有豹刚递过来的那两张花旗国存单仔细叠好了塞进裤腰带里,一边吊着嗓门低声吆喝起来:“不就是日本人么?段爷您在官面上。有些事儿是身不由己。可要那日本人真要是敢挡着咱街面上的兄弟们发财,那豁出去就抽死签、挑几个敢填命的跟他们厮拼了!段爷您放心,哪怕是日本人的命再金贵,咱拿十个换他一个,您也差不离就能交差了不是?”
眼神微微一凝,段爷脸上却是笑意不减,扭头朝着大大咧咧的熊爷笑道:“你这还真是有酒了!我说。今儿也喝得差不离了,这就散了吧?明儿你该接着收赌注的还得收,我这儿还得一堆没谱儿的事等着呢”
嘴里胡乱搪塞了几句话,段爷摇晃着肥硕的身板从椅子上站起了身子,费力地披上了挂在一旁衣架上的厚衣裳,转头朝着同样站起了身子的相有豹一摆手:“甭送!这会儿叫太多人瞧见了咱们搅合在一块儿,怕落人口舌!”
也不搭理摇晃着身板从椅子上站起来的熊爷,段爷自顾自地撩起门帘走出了雅间。或许是也喝了不少的缘故,段爷才刚走出了燕来楼大门口没多远,脚底下已然是一路歪斜趔趄,全然是一副站不稳的模样,嘴里头也是连连打着酒嗝,瞧着就是要吐的德行。眼瞅着路边有一条黑漆漆的胡同,段爷猛地伸手一捂嘴,直奔着那黑漆漆的胡同里扎了进去!
才扎进了那条黑漆漆的小巷子,方才还醉态可掬的段爷已然站直了身子,嘴里头一边继续拧巴出来呕吐的动静,一双小眼睛却是死死地盯着街面上来往的人物。直到看明白了自己身后并没人跟着,段爷这才猛一转身,顺着那条黑漆漆的胡同朝着满目春书寓的方向走去。
顺着漆黑的小胡同七弯八拐地走了差不离一壶茶的功夫,满目春书寓已然近在眼前。估摸着是段爷那身板着实打眼,老早就侯在了满目春书寓门口的白癞子立马朝着段爷迎了上去,嘴里头更是吆喝得如同蜜里调油:“嗨哟我的段爷,您这可是来晚了您就是不体恤我们这替您留门的碎催冻得狼狈。您也得心疼书寓里头的姑娘等得伤心不是?”
伸手拢了拢披在了身上的厚衣裳,段爷爱搭不理地朝着白癞子低声喝问道:“少给我扯那闲篇儿!请我的那客人,来了没有?!”
麻利地一点头,白癞子脸上都恨不能笑出一朵花的模样:“这还得说是段爷您面子大,也肯体恤我们满目春书寓里头这些个可怜人!请您的那位客人老早来了,估摸着是打听明白了要请段爷您说事就得来满目春书寓的这规矩,进门的时候就一人赏了两块大洋。手面还真是不含糊”
冷笑一声,段爷一边朝着满目春书寓走去。嘴里一边低声自语道:“都能把秋虫会上攒局押的银子给卷包儿会了,这手面能含糊得了么?”
熟门熟路地走进了满目春书寓,段爷大大咧咧地径直走到了那亮着灯火的小楼前,朝着那听见了人通传、正站在小楼门前迎候着自己的人物冷笑着叫道:“嘿哟让您这位大日本国的齐家行三爷站门口迎我一个臭巡街的,这还真是当不起?!”
耳听着段爷那显然带着讥讽味道的话头,穿着一身蜀锦的长衫,头发已然全白的齐三爷却是眉目不动,照旧朝着段爷一个揖作了下去:“段爷,您就甭耍弄我这破家之人了!外边冷。您里边宽坐了,咱们再慢慢聊着?”
擦着齐三爷的身边走进了早备好了酒席的小楼中,段爷当仁不让地坐到了主座上,却是依旧朝着回过身来的齐三爷冷笑道:“冷?原本指望今年过冬买件旧棉袍的钱都叫人卷包儿会弄跑了,我姓段的不也就只能仗着身板硬扛?倒是您,自打您成了大日本国的齐家行三爷,我瞅着您倒是过得挺滋润的!”
连着叫段爷拿话挤兑。可齐三爷的脸上却丝毫都不见尴尬的模样,只是翻手关上了小楼的房门,这才慢慢走到了段爷的身边,从袖子里取出几张花旗国银行的存单放到段爷面前。
斜眼瞅着正拿起了酒插子里温好的山西老汾酒替自己斟酒的齐三爷,段爷从鼻孔里挤出来一句话:“我说这位齐家行三爷,您这是怎么个意思?”
替段爷斟上了满满一杯山西老汾酒。齐三爷依旧是那副眉目不动的沉静模样:“秋虫会上攒局时,段爷您下的赌注,连本带利、我再填了个零头,五万大洋,段爷您先收着!”
死死盯着齐三爷那眉目不动的面庞,段爷差不离都把自己那双绿豆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隙。良久之后,方才伸手端起了齐三爷斟满的那杯山西老汾酒一饮而尽:“秋虫会上那事儿。今儿就当是了了!我今儿有些乏,就不留客了!”
就像是没听见段爷已然朝着自己下了逐客令,齐三爷却是伸手从袖子里又抽出了几张花旗国银行的存单,轻轻放在了桌子上,另一只手中一直握着的小酒壶,也缓缓地替段爷满上了一杯酒。
低头看了看那存单上头的数目,段爷顿时冷笑一声:“这又是五万大洋,我说齐家行三爷,自打您当了日本人,这手面可真是越来越豪横了!得了,也甭跟我姓段的这么个臭巡街的打哑谜!有啥话,痛快说!”
就像是个在大户人家里积年历练出来的贴身佣人一般,齐三爷低眉顺眼地朝着段爷应道:“没旁的意思,也就是有人想跟段爷交个朋友!”
用肥硕的手指头捻起了那十万大洋的花旗国存单,段爷冷笑着捻弄着那几张存单:“十万大洋,就为了交我姓段的这么个臭巡街的朋友?!我说齐家行三爷,您说的那位朋友莫不是菊社里头那位左爷?!”
略一点头,齐三爷低沉着嗓门说道:“四九城里的事儿,估摸着还真没什么能瞒得过段爷您这双眼睛的!眼下菊社里头的大掌柜左爷就在隔壁屋里候着,您赏脸见一面?!”看首发无广告请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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