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无表情的看着石川横二恭恭敬敬地退出了屋子,端坐在屋内幽暗之处的石川上野低头看了看包裹在手绢中的那截手指,伸手在身边的一块丝毫看不出异样的木质地板上轻轻一拍,从翻开的地板下漆黑的暗舱中取出了一个用绸布蒙着坛口的白瓷坛子放到了自己膝前。
微微地探出了身子,石川上野那很有些消瘦的肩头一探一拧,一只胳膊居然无端端伸长了几分,恰好用指尖将包裹在手绢中的那截手指拨弄到了掌心。
一手揭开了蒙在坛口上的绸布,石川上野将包裹在手绢中的那截手指轻轻放进了明显盛装着烈酒的白瓷坛子里,再双手合十地朝着那已经装了十几根手指的白瓷坛子喃喃祝祷了几句,这才重新将那白瓷坛子封好了坛口,放回了地板下的暗舱之中。
在日本国中的各种武者传说里,所谓忍者的传说可谓人尽皆知,各种传说中的流派也都被描绘得活灵活现、神乎其神。但对于那些真正知晓忍者的大人物而言,所谓忍者不过就是些接受豪门、大名雇佣的武者而已。其中上忍又称智囊忍,多数为豪门、大名雇佣专司策略、布局之类的统领型事务。中忍则为实战中的灵魂人物,通常在实际作战中充任一线指挥官,而所谓的下忍又叫体忍,几乎被当作实战中的炮灰进行消耗。
而在这些所谓忍者之中,尤以甲贺、伊贺流派为最。在日本战国时期倒也的确出现过一些颇能左右国事时局的人物,但却都以担负刺探军情、破坏粮秣、暗杀将领之类活动的隐忍居多。擅长以智计取胜的阳忍倒是极少为人所知。直到德川幕府时期,擅长以智计取胜的阳忍家族石川家,方才渐渐在世人面前崭露头角。
追本溯源,作为擅长以智计取胜的阳忍家族石川家,原本为甲贺忍者中的一个几乎要被人忽略的分支,家族中的子弟也大多只能修炼到体忍阶层,不断在作战中成为消耗品。整个家族眼见得便要在忍者之间无休止的攻伐厮杀中灰飞烟灭。
说来也巧,石川家族中竟然在此时出现了个异数人物。哪怕是在三五天只给吃一个萝卜饭团的情形下,身形也胖大无比,甚至连走路都气喘吁吁,无论如何也做不成平均体重只有五十公斤、行走纵跃如飞的体忍,只能化装成商人、艺人、江湖郎中或是化缘的和尚,在敌方势力盘踞之处刺探情报,为其他的体忍提供些藏身之处、准备些兵器物品。
也是阴差阳错、时运来临。这只能给体忍打下手的人物倒是真有一门装猫像猫、扮狗似狗的本事。在乔装改扮为商人之后,居然当真把一间商铺操持得红红火火。天长日久之下,竟然还成了石川家敌对武士家的座上客。
有道是温柔乡里英雄死、琼浆池中豪杰丧,石川家那些体忍前前后后搭进去十几条人命都没能收拾得了的武士,居然就叫这胖大人物几片带皮的河豚鱼送去了阴曹地府,当真叫个死得冤枉。
眼瞅着用心杀人、以智害命的路数要比舞刀弄枪的手段管用。原本在甲贺流忍者中就不甚出色的石川家索性一门心思地奔了修炼阳忍的路数上走。几代人传承下来,居然就在幕府时期成了各路豪门中不可或缺的助力人物。
等得到了石川上野这一辈,也说不好算不算是隔代传下来的别扭劲儿,石川上野居然就对体忍修炼的那些路数琢磨上了瘾头,花费了二十来年的苦功夫之后。倒是真叫石川上野把隐忍、阳忍两路法门都琢磨出了几分火候。尤其在仗着这些本事做下了好几桩缺德带冒烟的阴损勾当之后,石川上野在菊机关里差不离也都是个听调不听宣的角色。寻常时压根都不在人前露脸,只等得救场如救火的场面时才会出头!
就像是四九城中菊社好容易经营出来的场面,叫左之助胜政生生给折腾成了一团乱麻,被菊机关招来收拾这烂摊子的石川上野在踏进菊社后院的头一件事,便是把左之助胜政这些年在四九城中留下的人脉、经过的事由,叫人写成了明细文本收到了自己手中,闷头钻进了屋子里足足七天没露头,每天也就是叫跟着自己来了菊社的石川横二拿托盘朝屋里送进去两个饭团、两碗盐水,晚上连根蜡烛也都不点,黑灯瞎火的也不知道一个人在屋里琢磨些啥主意?
等得七天之火石川上野出得门来,沐浴更衣之后就招呼着熟悉四九城里街面的菊社伙计赶车奔了那些个四九城中头面人物的宅子。从民国政府里的官儿到街面上戳杆子立字号的混混头儿,石川上野全都串过了门子、走过了场面,这也就算是在四九城里扎下根来。
在这之后,菊社门前改弦更张的做上了转手的批发买卖,成日价更忙着把菊社内外大兴土木地修缮过一回。等得修缮工程完结之后,菊社里头原有的伙计在一夜之间全都不见了人影,城外边乱葬岗中的野狗倒是混了个肚儿溜圆!
就凭着石川上野办事的手段癖性,新到了菊社里面的这些伙计一个个倒是都比原来那些个伙计灵醒了不少,办事的时候也都算得上有模有样。才不过一个来月的功夫,四九城里头一家卖白面的铺面就在还没完工的珠市口儿大街上抢先占了个好铺面开了张。换上了一身体面衣裳的赛秦琼皮笑肉不笑的站在铺面门口抱拳拱手迎客,身后头顶上的字号牌匾上赫然三个大字,堂而皇之写着——云仙阁!
小俩月的功夫,四九城里见天儿离不得烟膏子的大烟鬼们足有两成改换门庭奔了云仙阁中逍遥,更有些个四九城中纨绔子弟叫那些个不入流的狗少勾引着进了云仙阁专门备着的雅间。一把把大洋换了白面儿烧得青烟缭绕,硬生生把家中老辈子人攒下来的那点家当就着自己一条小命挥霍起来。
除此之外。四九城中巡警局里那位段爷也算是倒了血霉,几个菊社里头的伙计闲着没事在珠市口儿大街上闲逛消遣,阴差阳错居然就瞧出来珠市口儿大街上重建那些宅院用的青砖里掺和着不少烧过了火候的酥心儿砖头、架梁的木材也都是陈年的旧物,登时便当着众人的面儿嚷嚷起来。
这都没等段爷带着巡警局里几个贴身的碎催过来教训这些个不懂人事的菊社伙计,街面上已然钻出来十好几个四九城中报馆的记者,一锅烟的功夫便把草就的稿子当街念诵出来,只说是珠市口儿大街上重建工程中使上的材料有以次充好之嫌,实乃草菅人命之举动。身为无冕之王。自当为民请命、正本清源匀匀........
人都说凡事就怕当面挑,哪怕是段爷私底下花钱、磕头、套交情,可那些个北平市政府里的官儿却是没一个敢兜下这众人皆知的事由。有些跟段爷着实打了多年交道、嘴里、手里也都叫段爷喂饱、塞足的官儿总算是还有丁点儿人心,在又拿足了好处、吃滑了口舌时在私底下给段爷撂下一句实在话——麻溜儿让出屁股底下那张北平市警察局长的金交椅,要不然.......
久走江湖、见惯场面,耳听着人家都把话说到了这份儿上头,段爷自然是明白过来背地里指定有人花了大价钱收拾自己。捎带着还在谋算自己屁股底下那张北平市警察局长的金交椅!估摸着这人的来头颇大、本钱不小,压根也都不是自己豁出去这满身肥肉、全副家当就能扛得住的主儿!
既然这场面上的事由已然到了如此地步,段爷倒也真算得上是四九城里数得着的光棍人物。第二天领着手底下的几个贴身碎催奔了珠市口儿大街上,当街一枪崩了身边一个碎催跟班的脑袋瓜,自认御下不严、昏聩无能,请辞北平市巡警局局长一职。宁可再回珠市口儿大街上做个巡街警察自赎其罪!
眼见着段爷如此通情达理、自省自惩,北平市政府里边那些官儿倒也不为己甚,从善如流地将段爷从北平市警察局长的金交椅上拿捏了下来,更叫段爷重操旧业地做回了珠市口儿大街上的巡警头儿。
只是在这事儿尘埃落定之后,段爷身边的那些个碎催跟班只剩下了两个死心塌地、同时也无处可去的主儿。而菊社里边的几个伙计左手上倒是都少了一截小手指头?!
轻轻扣稳当了覆盖在暗舱上头的木头地板,石川上野微微吸了口气。缓缓从地板上站起了身子,扭着躯干在幽暗的屋子里活动了好一会儿,方才仰头朝着屋顶上嘬着嘴唇轻轻吹了声口哨。
伴随着石川上野轻轻吹响的口哨,一只足有小臂长短、但却精瘦异常的黑猫轻飘飘地从屋顶上跳落下来,如同一片落叶般地蹲踞在了石川上野面前,轻轻地摇晃着短小的尾巴,一双绿油油的眼睛里居然凶光毕露,猩红的舌头一伸一缩地舔舐着湿漉漉的鼻端,瞧着倒是一副等着人喂食的模样。
也不见石川上野有太大的动作,一把只有手指头长短的锋利短刀已经突兀地出现在了石川上野的手中。像是随手切开一枚成熟多汁的水果一般,石川上野利落地割开了左手掌根位置上一处很有些陈旧痕迹的伤疤,将骤然涌出了鲜血的伤口伸到了那只黑猫的头顶上方。
熟门熟路地仰起了脑袋,那只精瘦的黑猫尽力张开了嘴巴,准确无误地接住了从石川上野手腕处滴落的鲜血。在吞下了三五口鲜血之后,那只精瘦的黑猫眼中凶光愈发炽烈,乍然瞧去竟然都像是带上了几分诡异邪气一般?
轻轻伸手按住了手腕上的伤口,石川上野盯着那只舔舐着嘴唇、很有些意犹未尽模样的黑猫,脸上骤然绽放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低沉着声音朝着那只黑猫说道:“鬼坊,作为石川家的子弟,你也太不懂得自律了吧?!当需要你出力的时候,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