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五七天的功夫,天子脚下皇城根儿,里外里就闹了两回响枪见血的大事出来,整个四九城内外周遭就如同炸了营的马蜂窝一般,也都甭管是白道黑道、官面私下,全都有各路的地理鬼、耳报神四下打听消息根由,就连往日里驻扎在四九城周遭左近的那些大兵也全都收起了往日里夜不归营、狂嫖滥赌的做派,很是整肃了一番军纪,小心戒备起来。
原本世道不靖、天下不宁,更兼得小日本还新近占了东四省的地盘,流民败兵潮水价朝着四九城周遭左近滚涌而来,这要是闹出来些能遮掩过去的小事也就罢了,可现如今都已然闹得四九城内外周遭枪声不断......
这民国官面上的规矩,大家伙全都是嘴上不说、心中了然,只要是上边当官的装聋作哑、不闻不问,哪怕是拆了四九城周遭的老城墙砖头回家盘炕,估摸着都是百无禁忌、上上大吉的事儿。
可要是叫上面那些官儿认真起来,哪怕是丢了个针头线脑、鸡毛蒜皮,说不好都能闹出来个全城大索、拷掠勿论的情形。
老话说不怕天开眼、就怕官较真,说的可不就是这回事么?
眼瞅着这四九城内外周遭响枪的事由闹大,四九城里刚坐上了巡警局局长椅子的那位爷可就立马坐了蜡!
原本这位当上了四九城中巡警局局长的爷,年纪已然是奔了小六十的模样。身板也早叫醇酒美人、大烟牙牌熬成了渣儿,左不过就是仗着年轻时候家有余财、为人四海。得了一分人面熟、路数通的本事,倒是叫菊社中人瞧上了眼。
更兼得这位爷极有自知之明,哪怕是叫菊社花钱使力气地捧上了巡警局局长的金交椅上坐着,平日里也就当自个儿是个泥雕木塑的牌位,见天儿坐班应卯,谁拿了文书过来也就只认签名盖印,拿捏出来的就是一副混吃等死、与人无碍的听话模样。
可眼面前这事由一出,这位爷见天儿一进了那还没摸明白长短宽窄、尺寸方圆的巡警局局长办公室。一双眼睛就得死死地盯在了桌子上新装好的电话机上。
只等得那电话机铃声炸雷般一响,这位刚当了巡警局局长的爷立马就能扑到电话机旁抓起听筒,毕恭毕敬答应着电话机那头民国政府里各路高官的诘问斥责。赶上了有那整好带着起床气、闺阁火的高官骂起了瘾头,那位爷就得哈着腰站在电话机前老老实实挨上小半个时辰的骂,叫那高官好好顺过了心头火气方才罢休!
才三两天的功夫下来,这位爷倒也真算得上是个四九城中场面上混精怪了的主儿,半真不假的当着巡警局中诸位同僚就犯了气迷心。眼见得就是个身残智短、不可断事的模样。叫人搭回家里头之后不过小半晌的功夫就有人传出话来,只说是家里老爷怕得静养个三五七年,这巡警局局长的金交椅上,您诸位还是另请高明吧......
搁在这场面大乱、抓挠不着的节骨眼上,哪怕那北平市巡警局局长的金交椅当真就是黄金打造、嵌玉镶珠,谁可也都不敢拿着屁股朝上搁了——那谁还瞧不出来。这事由到最后指定就是个没着落的了局,指定就得寻个代罪羔羊出来顶缸。可着四九城里各样官位细数一遍,那就没有比巡警局局长更合适拿来顶雷的主儿了!
可蛇无头不行、鸟无翅不飞,虽说北平市巡警局里那些位巡警平日里不用局长管束调遣,自个儿也都知道上街面上吃拿卡要、勒索讹诈。但当真有个正经差事要办的时候没人支派,那就真得说是那些个街面上的巡警是一盘散沙、无头苍蝇!
琢磨来、琢磨去。四九城里差不离能搁在这巡警局局长的金交椅上顶雷的主儿都数算过一回,上门恭请、暗地情商的手段也都耍弄了一回,可四九城里场面上走着的人物就没有一个是不识数的傻子,面对着这像是送上门来的好处、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一个个不是托病婉拒,就是迎面回绝,一个上当的都没有!
要说搁在私底下,不少四九城中手眼通天的人物已然是把这两桩事由大概齐弄了个明白,心里头也都知道这是阎罗斗法师的场面,甭管是谁输谁赢,哪家的小鬼掺和进去都落不着一点好!
既然如此,吃饱了撑的才去撞那个丧呢!
眼见着四九城中就得出来民国开张之后有官无人做的蹊跷事儿,搁在珠市口儿大街上茶馆里边,起了个大早的段爷倒是一反平日里清净喝茶、安然处事的那四平八稳的场面,大早上边打发手底下碎催奔了珠市口儿大街上一处书信摊儿,把那代人写信、念信的前清老秀才提溜进了茶馆之中。
依旧是大马金刀坐在了茶馆里迎门的座头上,段爷睁着一双快要叫肥肉挤到了一块儿的眼睛,上下打量着那莫名其妙的叫人拘来茶馆的写信先生,老半天都没吭一声,倒是把那心中惊疑不定的写信先生瞧得浑身不自在,后脖颈子上也都见了一层白毛汗.......
差不离就在昨儿晚上,段爷手底下养了多年的几个地理鬼、耳报神,差不离就是前后脚的进了段爷在珠市口儿大街上拂尘胡同新置办的一处小院,三言两语说明了事由之后,也就都拿着段爷撂出来的厚厚封赏摸黑离去。
等得到了三更天之后,段爷已然是对四九城中这五七天内闹出来的事由明白了个大概齐,更知道了现如今那位叫吓破了胆子的梅先生就在六国饭店里住着,身边少说拢着二三十号菊社藏在四九城中的暗桩,手里头全都带着硬火家什。哪怕是四九城左近周遭的大兵围了六国饭店、想要拘拿那位吓破了胆子的梅先生,那些个菊社暗桩也都能凭着手中的硬火家什抵挡几个回合!
而在同志社那边,虽说是得着了自个儿守在畅罄园外的眼线报信之后、同志社急调人马出城要抓梅先生,可末了倒叫人多势众的菊社中人杀了个回马枪,非但是没抓了梅先生到手,自个儿反倒是折损了几员大将,眼下同志社那位戴爷正大发雷霆,指天誓日地想要把梅先生抓挠到手,方解心头之恨!
就这么个一锅粥的场面里头,哪怕是真有抽丝剥茧本事的人物,怕也不敢去碰这一团乱麻般的事由——等得把事由全都掰扯明白了,叫露了底子的同志社和菊社,哪家能饶得了这多事的人物?!
可当真要把这缠杂场面处置圆满,却也不是全然没有法子。照着段爷在四九城中官面上厮混了多年的路数而论,或是寻一些合适的替死鬼当众毙了顶雷,或是掰扯些似是而非的事由遮脸,再用雷霆手段把那些说不准就能漏嘴泄密的人物处置干净,北平市政府里那些官儿也都不是傻子,自然是乐得糊涂,这叫大家伙脸上不好看的事儿也就风吹水流过,权当是从没发生!
眼下四九城中差不离就是个全城大索的场面,怕是菊社与同志社的人物全都得小心翼翼蛰伏起来,这才能免得在人面前露了太多形迹。既然如此.......
这不就是钥匙锈在了锁眼里面,瞧着是卡得严丝合缝、动弹不得,可只要拿个小喷壶朝着彼此间滴上几滴香油,再略略活动得几个来回,可不就能求个两便齐全的场面?
脑袋里来回琢磨着自个儿该在这事由里如何搬弄捯饬,私底下又能得着了多少的好处,段爷一双小眼睛骨碌碌乱转了半天,总算是吊着嗓门朝那哈腰在自个儿面前站了老半天的写信先生吆喝起来:“你这......都会写什么呀?”
“回段爷您的话,往来书信、质押文凭,中保契约、小账书本,都还能对付着拾掇下来。”
“这.......荐信文书,写过没有?”
“也能应对一二!”
“那你给我写个荐信文书,好好的写,要写出那个.......那个.......毛遂自宫的意思来!”
“毛遂自.......段爷,感情您要说的是毛遂自荐?”
很是不耐烦地一挥手,段爷大剌剌地拧着脖子叫道:“就是那么个意思,你就替段爷我在荐信里把话说明白了,眼下这四九城中纷纷乱局,旁人处置不了,我姓段的可是能手拿把掐!末了你再给我写个准日子——七天之内,段爷我就能断了这四九城中的重案!”
瞠目结舌地看着段爷那大言不惭的模样,写信先生好半天才磕巴着朝段爷问道:“段爷,您这......您这到底是要学当年毛遂自荐,还是要立一份军令状啊?这样的文书.......我......段爷您恕我才疏学浅,我可当真是伺候不了........”
把面孔一板,段爷抬手从怀里摸出来一块大洋,劈手扔到了书信先生怀里:“叫你写你就写,把你吃奶的劲儿都给段爷我拿捏出来!写得好了,往后在珠市口儿大街上的书信摊儿你还接着摆设。写得不好........”
话说半截,那书信先生瞧着段爷那一脸狞笑的模样,忙不迭地低声接应上了段爷的话头:“我这儿一定好生伺候着段爷您赏的这活儿........只是段爷,您这自荐的军令状,倒是写给谁的呀?”
“这事儿还轮着了你个写字儿的管了?”
“........不是,我这书信总得有个抬头称谓不是?”
“噢......北平市市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