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卿浅从来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发展成这样,她从没有想过他们的结局会是这样,更没有想过他竟然一直都在骗她。
她就像个傻瓜一样,每时每刻不活在对他的愧疚中。
有那么一瞬间甚至在想,要不然就答应他吧,毕竟那确确实实是她曾经的愿望啊!他为她做了这么多,就用最后一年的时间,尽她最大的努力,好好偿还他,给他想要的一切,即便她不能把心腾空,不能把他装进来,也要让他真正快乐。
如果她有幸能够多活几年,也未必不能尝试一下,她本就是一个凉薄的人,有什么不能够忘记的呢?
她记得曾经听冰凡念过一段话——在爱情里,有人离开,有人等待,有人守护,最后的最后,要的不过是一个结局。如果注定了要辜负,那么这个被辜负的人只能是我,我不能把这种等待作为筹码,再辜负另外一个等待我的人了。
于她而言,是不是也是这样呢?她总不能这么自私不是吗?
她都已经想好了,等他回来的时候,她就告诉他:“言半月,我想好了,我愿意去尝试,尝试忘了他,尝试喜欢你,你可以给我一点时间吗?”
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直到现在都无法相信,他骗了她三年,整整三年!
雪又下大了,纷纷扬扬的,就像当年她被绑架那天一样;就像她被赶出墨家那天一样;就像她被他抛弃那天一样。细想来,她所有悲伤痛苦的日子,好像都发生在雪天。
似乎那纷飞的鹅毛大雪能掩下所有的不堪,所以她出生在雪天,而离开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也是这样的雪天。
在这样的季节离去,她总疑心上帝会不会不喜?毕竟她是个污秽的人。
墨卿浅在路上失魂落魄地走着,没有归依,也不知道要不要去哪里。对她来说这座城市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她想在这座陌生的,没有他的城市,淡忘一切,平静离去。
可后来才发现,这个世界没有一个地方没有他的身影,就像现在,就在离她不远处的高楼上还挂着他的海报,面容精致,目光高傲,视线里从来都没有她。
她静静地站在雪中,那柔软、轻盈、纷扬的雪花将她的头发都染白了。
她忽然记起很久之前,他曾经对他说的话:“小卿卿,我是绝对不会放开你的手的,可如果我真的……等不到了,你千万千万不要再等着我了知道吗?”
原来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做好了离开她的准备,所以才会毫不犹豫地把她,又一次丢弃在这个没有他的世界。
她似乎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他们会变成现在这样,因为他们从来没有对彼此坦诚相待,她心里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而他也同样。他们都以为不告诉对方才是最好的选择,却不知道,隐瞒与欺骗只会给彼此带来无止境的伤害。
将夜啊……将夜,为什么老天要这么对你?为什么它对我们就这么不公平?为什么不能给我们一个快乐幸福的结局?
墨卿浅又咳了几口血,染红了那片地,终于她再没有了力气,跌倒在地上。一片片的雪花落在她的脸上,又慢慢化成一摊冰凉的水渍,顺着脸颊缓缓滑落,而她已然分不清这究竟是水还是泪。
回首她这一生,所有的苦难始于十三岁时的那场意外,她把它称之为,意外……又或者更早一点,在她十一岁被接到墨家时,可那时,她遇见了她生命中的光,即便是很艰难痛苦的生活,只要看见他一切都不算什么。
他是她那段日子里唯一的慰籍。
可惜她好像生来就不配这样安稳的日子,也不配让任何人相陪。她在孤儿院里和云沛辰相知相伴了整整十年,许下了许许多多的承诺。她以为他们会一直过这样平淡快乐的日子,可他离开了。她等了他一年,每天都在等,就算等不到他的身影,哪怕是一封来信都好啊!可他却像是彻底从她的世界抽离,整整七年杳无音讯。
后来她遇见了他,那个眼有星辰大海的少年,他就像是一抹暖阳,将她从迷失的黑夜里拽了出来,让她忍不住想依靠。
可后来还是一样的结局,分离,杳无音讯。
就像是秦雅歆说的那样,幸福与她从不相关。
意识模糊的前夕,墨卿浅好像又看见那棵槐花树,以及树下那群正值青春的少年。一串串白中透黄的槐花在清风的轻抚下,纷纷扬扬地落下,远远看去像极了纷飞的雪花。
那时他挽着她的肩,郑重且坚定地说:“十八岁,我一定会娶小卿卿回家!”
她把这当作一句玩笑话,却又一直在静静等待着,等待着他真的会像他所说的一样,娶她回家,好不容易等来了重逢,却只有一句“对不起,婚约作废吧”。她不忍指责他违背了承诺,她现在才知道,原来他一个人默默承受了这么多。
将夜啊,我们能不能重新来过啊?我一定会好好对你,让你清清楚楚地感觉到我的喜欢,这样也许你就不会那么轻易地放开我的手,也许就不会问出那句“到底我是太阳,还是借了他的光”。
将夜啊,我舍不得你啊……
将夜啊,将夜,我爱你啊,真的很爱很爱……
墨卿浅本来以为她会死在那天,死在那个悲凉寂静的雪夜,可没想到她被人救了,救她的人是言子喻。
时隔两年,墨卿浅又回到了云安,一切似乎都毫无变化,一切都想她所希望的一样。慕斯舟出来了,与郑念怀一家四口其乐融融地生活着;慕冰凡也和季寻解除了误会,过着甜甜蜜蜜的生活:慕冰安和颜泽也终于捅破了那层窗户纸……
一切都很美好。
只是这些日子,她总有些恍惚,入梦惊醒,窗外仍是黑乎乎的一片,不见一颗星。
而那梦却总是相似的……
晴朗无云,暖阳柔和的一天,那是入春以来的第一个晴天。河边的垂柳慢慢舒展了腰肢,轻轻拂上水面,犹如一位软若无骨的美人,期盼着谁能看到她的美。风是它的知音,最懂什么时候,才能更加突出她不平凡的美,轻轻抚上她的长发,时间为她戴上嫩绿的发饰,娇艳动人,却无人知晓,只有风为其痴迷。
恍然抬眸之际,一个映入她眼中的身影,令她浑身一颤,怔在原地,连呼吸都几近凝固。一个侧影,仅仅是一个侧影,就已足够她辨认出来。
在离她不到两米远的地方,他翩然而立,玉树临风,像极了她想象中的模样。只是她却不敢接近,商店的玻璃橱窗就像一个无形的屏障一样,生生隔开了她与他的距离。
泪水刹那间模糊了她的双眼,透过氤氲的水雾,隔着透明的玻璃,就那样呆呆地望着他,他的一举一动如镜花水月般,朦胧了她的心……
转身之际,四目相对,她的眼中波光粼粼,可他的眸子却一片平静。她伤心至极,低头呆愣在原地,视线之中,悄然出现一颗巧克力,包装很美,漆黑的包装袋,正中间有一颗鲜艳夺目的红心,一下就映入眼底。
“听说,巧克力可以让人的心情变好。”
她慢慢地抬起头,正好对上他含笑盈盈的眼睛,那汪湖水终于……不再沉静。
可他的眼中没有她,即便他在看着她。
他把巧克力放在他手里,转身翩然离去。或许在那一刻,他已经忘了曾给过一个泪流满面,痛哭流涕的人一颗巧克力,并且对她说,听说,巧克力可以让人的心情变好。
她在背后唤他:“将夜……”
可是他的步伐没有一瞬的停顿。
墨卿浅找到叶初夏的时候,她正坐在河边的长椅上,目光安详地望着远方。对于墨卿浅的到来,她好像没有一点惊讶,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我知道你来是为了什么,但请你再多给我一点时间,我想再陪他走一会儿,可以吗?”那一刻,她泪流满面,墨卿浅亦然。
命运是这样的不公,这样的残酷,可偏偏他们都无可奈何。
病房里,叶初夏正靠在高高的枕头上,望着空无一人的墙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神色认真又孤寂。
听见了墨卿浅的声音,她回过神笑了:“你来了。”
墨卿浅点头,将手中的饭盒轻车熟路地放到了桌子上:“在想什么呢?”
“在想我离开之后,他该怎么办?”叶初夏闷声道,“每天,我都忍不住地想,如果有一天,我死了,那在这个世界上还会有谁在乎他?他那么脆弱的一个人,如果没了我,以后该怎么办呢?”
她突然立起身,直视着墨卿浅的眼睛,哀求道:“你可不可以把他当作一个真正的人看?不要……”
“如果我这样做。”墨卿浅打断了叶初夏的话,她知道她想说什么,可是,“那将夜呢?谁又会记得他?”
叶初夏看着墨卿浅说不出话来。
“就像你不能忘记江漓一样,我也不能忘记他。这世界上谁都可以忘了他,但我不行。”随着泪水一起掉落的 ,是墨卿浅那已经伤痕累累的心,一片一片的脱离。
“我知道你和江漓经历了很多,才走到现在,很不容易。可我和他也是一起经历了很多很多,我不想……就那么轻易地放弃。”
“可,你已经有了云沛辰了,不是吗?”
墨卿浅沉默了好久,才艰涩地笑了:“可人不能同时辜负两个人,不是吗?”
“我真为他感到不值。”叶初夏这样说。
“那李予初呢?”墨卿浅反问,“你当初追随他去法国,骗李予初你已经去世时,你又想过他的感受了吗?”
叶初夏垂头不语。
“所以你也不要说我,我们本就是一样的人。”
一样的自私,一样的悲哀,一样的可怜。
可叶初夏比她要幸福,她的少年还陪在她的身边,可她的少年却不知将自己藏匿在了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