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泽过来的时候,满头大汗,一屁股瘫坐在沙发上,使劲喘着气。
“怎么不打车啊?颜爷爷不会又克扣你的零花钱了吧?”墨卿浅笑着打趣道。
颜泽深深吐出一口气,才犹豫着摇了摇头,只说了句:“下雪了。”
“……是吗?感觉好久都没有见过雪了,也不知道这场雪能下多久?”
墨卿浅淡笑着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许久没有喝酒了,竟然还有些不习惯,烈酒入喉,冰凉冰凉的,刺得五脏六腑都叫嚣起来。
一醉解千愁,可她不愁,她只是苦,很苦,从十一岁到现在一直都很苦。
“我看那趋势应该会下很久。”
墨卿浅没有说话,转移了话题:“颜爷爷身体还好吧?最近天气不怎么好。”
“还好,就是关节炎又犯了,他昨天还在跟我念叨着你呢,还总是说我没有你有用,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他亲孙女呢!”颜泽开玩笑地说。
气氛总算没有那么压抑。
“好了,趁着雪还没有下大,先把她带回去吧,小心些,千万别叫爷爷看见了,她要是受罚了,你就有苦头吃了。”
颜泽背着墨清然,又转头看了墨卿浅一眼。她眼中的光又灭了,眼神比之前还要苍老枯槁。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这些天将夜离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他怎么也找不到他,也根本就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到底在做什么。自从他回来之后,他是越来越看不透他了。
只是墨卿浅的眼神看得他太过心酸,于是他灿烂一笑,脸上显出两个浅浅的酒窝,信誓旦旦对她说:“浅浅,你放心,我相信阿夜一定不会放弃你的。”
墨卿浅不知道,也不敢去猜测将夜离的想法,即便她心里还是期望着,他,会选择她。
可这世间的事,又有几件真正随了他们的愿。
她怕,怕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而她,宁愿从没有过希望,也不愿失望。
颜泽带着墨清然离开之后,服务员过来问墨卿浅,要不要把没喝完的就撤下去。墨卿浅扫视一眼桌上还有一大半的酒,摇了摇头:“开都开了,不喝不就浪费了吗?”
言子喻来的时候,看得就是这样一幕——一个瘦弱的小姑娘,窝在沙发上,一瓶又一瓶灌着酒。说是灌可能不太恰当,她的动作十分优雅淡然,不向是在喝酒,而是在品尝什么玉露琼浆。
一旁的服务员趁她不注意打开手机相机,按下了快门,但却忘了关闪光灯,明晃晃的光,在这昏黄暗沉的空间里无比显眼,所有人都惊着了,屏息凝神都关注着她的举动。但她却恍然不知,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一杯又一杯地喝着酒。
让人疑惑,她真的还活着吗?
言子喻走到那个服务员身边,伸出了手:“手机。”
服务员被吓了一跳,毕恭毕敬地将手机双手奉上:“老板,我错了。”
言子喻拿过手机,一顿操作,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工资扣二百,再有下次,直接走人。”
他驱散了众人,径直走到墨卿浅身边,高大的身影堵住了所有的光线。
墨卿浅这才抬头,面色潮红,双眼迷离,显然已经有些醉了。
言子喻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眼桌上的酒瓶,一直冷漠如冰山的脸上罕见的有了一丝笑意:“一个人喝酒多没意思啊。”
墨卿浅脑子在酒精的吞噬下有些迷糊,拿着酒杯笑道:“那你是来陪我的吗?”
“好啊。”言子喻坐在墨卿浅对面了,不假思索地回答。
其实有没有他在都是一样的。在墨卿浅的世界里,此时此刻依然只有她一个人。
灯影摇晃,照下她孤寂的影子,黝黑一片。
过了很久,她听到言子喻的声音:“你好像很会喝酒。”肯定的语气。
在这样悲寂的夜晚,在酒精的麻痹下,墨卿浅似乎有些放纵了自己的心。
“还记得之前我对你说的话吗?”
记得,怎么会不记得,那个昏暗的巷子,那把燃烧的香烟,那个悲寂的少女,那样明媚的笑颜。她与他之间的交谈屈指可数,他怎么会忘得了。
墨卿浅仰首又喝了一口酒,幽深的眸子满是忧伤的踪迹:“你说,从没有见过有人可以真正摆脱这两种东西的瘾,而我却这么轻易,所以你觉得我很厉害,可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轻易吗?”
窗外的北风呼呼刮着,将微掩的窗子刮了开,寒冷如冰的风就这样袭来,抚起了墨卿浅的发,将她难掩孤寂与伤悲的声音送进了言子喻的耳里。
“因为你们是为了逃避现实,但却不得不要回到现实,你们心中还有期待,还有依赖,还有把你们扯回现实的责任。可我没有,我活着,却已经死了。”
那一瞬间,他平静了许多年的心,忽然泛起了酸涩的波动。有那么一瞬间,他好想上前抱抱她,这个仿若被全世界抛弃的女孩。但他无比清楚地知道,他没有这个资格。
墨卿浅从酒吧离开的时候,虽然拒绝了言子喻的陪送,但言子喻还是悄悄隐在离墨卿浅不近不远的地方,默默跟着她。只是忽然他看见一个身影,一个就像墨卿浅一样孤寂的背影,在雪幕中,朦朦胧胧看不真切。但他的脑海里下意识浮现一个名字——将夜离。
是他。
他穿着黑色的大衣,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的针织帽,跟着墨卿浅身后,一步一步都十分小心翼翼,唯恐惊扰到她。
于是言子喻立在原地,一步都走不了,只能在纷飞的雪幕中,望着他们渐渐远走。
墨卿浅走到半路的时候,雪越下越大,纷纷扬扬的,在路灯的照抚,像一个个轻盈舞蹈的小精灵,在安慰一颗颗不慎受伤的心。这个混浊的世界就是它们的舞台。但墨卿浅相信她不是唯一一个欣赏这场绝世表演的观众。
世界那么大,有千千万万的人生活着,而在这千千万万的人中,总会有人和她一样。她不是很幸运,可也没有那么不幸,起码她拥有过,虽然短暂但毕竟是拥有过,对于她来说已经很好,很完整了。不敢再奢求更多。
吹了一路的冷风,墨卿浅迷糊的脑子清醒了些,望着飞扬的雪花,她伸出了手,冰冷的雪花落在手心,一时间竟没有融化。
直到一滴眼泪落在上面,才将其融化。
墨卿浅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眼泪惊住了,她伸手摸了摸湿润的眼睛,长呼了一口气,嗯,今天风确实有些大。
她喜欢吹风,因为习习而来的清风,可以吹散她心里所有的灰尘,可以给她难得的轻松。可是现在哪怕是这萧萧北风,也吹不散她心里的忧愁。
明天,便是宣判的日子,他会怎么选择呢?是直接宣布她死刑,立即执行?还是缓期执行?或是无罪释放?
这是墨卿浅第一次觉得,夜晚竟然这么短暂,短得她还没来得及闭眼,天就亮了。
这场雪确实像颜泽说的那样,下了很久,整整一夜。墨卿浅去墨家的时候,雪还在下,只不过是下的小了些,迎着冷风,随意飘摇着,落在身上凉凉的,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寒冷。
可能是因为心更冷吧。
走在空无一人的路上,墨卿浅有些恍惚,好像忽然回到了七月,骄阳似火,蝉鸣不绝。她走在路上,雀跃的心百感交集,见到他的那一刻却忽然平静了。
那一刻她的世界里什么都没有,没有分离,没有苦涩,没有那个女生的身影。他只是出去游玩了四天,回来要与她讲他的见历,看他拍的风景,而后对她说:小卿卿,等我娶了你之后,我们一起去环游世界吧!
这一次,她一定不会低下头躲避,她会紧握着他的手,绽开最为美好的笑容,说:好啊!
雪又下大了,落在已经积了厚厚一层的雪地上不见了踪迹。去墨家的路还是一样的漫长,站在墨家的大门前,墨卿浅还是犹豫了好久,直到墨清逸撑着伞走了过来,替墨卿浅阻绝了满天的飞雪。
“怎么不打个伞呢?”第一次他这样关切地问她。
若是以往,墨卿浅肯定会在心中窃喜,只是现在她累了,实在没有这个力气。
她随着墨清逸的步伐走进了墨家,轻声解释道:“走的时候,雪下得不是很大。”
墨清逸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似乎他也有些不忍。
他虽然不同意将夜离与墨卿浅两人在一起,可不得不承认墨卿浅对将夜离的喜欢他都看在眼里,甚至有时候也会想,除了墨卿浅还有谁会这么喜欢他呢?可谁要她偏偏是这样的身份。
现下突然出现另一个他们毫不了解的女生,替代了她的位置,虽然不是他的妹妹,但既然是他喜欢的人,想必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这样的结果,虽然不是他们任何人所预想的那些,但命运而已,怨不得任何人。
将夜离来的时候,与墨卿浅一样都是满身飞雪,洁白的雪花沾在他的头发,忽然让墨卿浅想到了许久,许久之前,曾不甚落入他头上的槐花。
时间啊,到底还是走了这么远。
将夜离抬眸不动声色地望了一眼,静静坐在沙发角落的墨卿浅,她的头发的融化的雪花沾湿了,险些他就要开口,让她用毛巾擦一擦。
“墨爷爷,雅韶姨。”
他的声音是墨卿浅从未听过的沙哑。
还是忍不住,她抬起了头,迅速地打量了他几眼。三天不见,他瘦了,憔悴了,黑眼圈重的就像大熊猫一样,却一点都不显得他可爱。这样的他和记忆中那个光鲜亮丽的少年差了太多,太多了。
他不应该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