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3 鲜衣怒马少年时·7
程颐眼中的苏沫汀是温柔自醒知足而求上进的。
“苏奶奶...”
听筒那一边的苏沫汀让他有些不敢认,程颐已近哽咽,声音尽量变得柔和。
他现在脑子里也很乱。他从小爱护喜欢到不行的女孩就躺在医院的病床,而一起长大又血浓于水的姐姐被认定是嫌疑人。
“我们都冷静一下吧。”
程颐握紧手机,轻轻摁下挂断键。
苏沫汀没有向他解释,他也真的不想听。
他认为总有一天他可以把那些话说出口。但是现在,他真的很怕她连这个机会也不会给。
程颐脑子里很乱,吵的人脑袋疼的手机铃声却再度响起。来电显示是苏沫汀。
“喂。”
程颐莫名感觉累,说话的声音变得有些小。另一端的苏沫汀好似没有察觉,语气里没有一丝波澜。
“我要去看看她。”
“你陪我。”
苏沫汀一席话说的倒是理所当然,程颐只好耐住性子的劝。
“沫汀,你听我说,现在还不是时候。安安现在情况很严重,你去不合适。”
程颐心里是很清楚的,在事情没有调查清楚之前他只能避免苏沫汀去看晚安。暂且不提他,小叔叔那边也很排斥有人常常去探望。
“程颐你知道吗,让我时时刻刻都感觉自己是一个外人是你们最喜欢做的事。”
另一边清冷的嗓音中透露着刺骨的寒。
程颐一向清楚,苏沫汀很敏感多疑。他有时候是很怕的,怕她太容易极端。程颐自己的心性也一直很小孩,很少注意到女孩子的小心机。
只不过,每年安安过生日的时候都很热闹,但一次也没请过苏沫汀参加。有一次安安在外面组的局开趴。他们几个玩的很嗨,小叔叔一个从不出格的人都被灌了酒。
那天碰上苏沫汀实属偶然,当时她就一个人站在路灯下隔着玻璃看向他们。仿佛所有的热闹喧嚣都因为薄薄的一层玻璃与她隔绝开。
当时沈亦言也注意到了苏沫汀,毕竟是从小一个学校的,自然面熟。他当时就问安安,马路对面的那个女孩是不是她的朋友。
安安最后出去接苏沫汀进来,又好像被拒绝了。
程颐和苏沫汀沾着亲又带着故,他自然知道她其实是羡慕的。她没有朋友,所以她羡慕着一个所有人都抢着保护的女孩。
“还有,程颐我告诉你,你们所有人就算是死一千次也是罪有应得,死不足惜。”
听筒那边又一次传来苏沫汀的话,在程颐的耳中,刻薄尖酸。
“是你做的。”
程颐忽然就平静了下来,“是你做的对不对!”
少年的语气一改往日的柔和细腻,像是大海里的幼鲨第一次露出凶狠的獠牙。因为他说过,他会一直保护她。
“就这样吧。我自己去看她。”
电话匆匆挂断。女孩的最后一句话,似乎带着某种隐忍。
-
“死妮子,硬是不听话。恁一晚上去哪了,要窝担心恁!”
回到病房时,李灿的腿还发着软。还未进门,就听到母亲的谩骂。
她看起来一幅憔悴,眼眶泛红。许是哭了数久。
“死妮子,恁不听话。看窝今天不把你打死打残!”
李母嘴毒不饶人,却只轻轻飘飘扔了个枕头过来。
“死娃娃,恁上哪去恁不晓得让窝知会啊!”
.....
李母一向说起话来,了无休止。
李灿脸色苍白,连厌烦的力气也消耗殆尽了。
李母抬手摸了摸李灿的额头,使劲推了一下李灿的肩膀。
“窝累。”
李灿说话的声音很小,李母把耳朵凑近了才勉强听到。也是凑近了才发现,李灿的背上正冒着虚汗,连病号服都浸湿了不少。
“灿娃,快到床上躺躺。”
“来,妈扶。”
李母小心的持着李灿的胳膊,把李灿扶上床。
“灿娃,恁咋了,恁给妈说啊。”
李灿脸色惨白,双手紧紧捂住头。不知不觉中,眼泪就滑落下来了。
“哎呦,窝灿娃不哭嘛。灿娃乖。”
李母一看到李灿泪流不止的样子,就慌了神。
李母从未这样对李灿说过话,在她的记忆中父母永远都只会动手打骂。
“恁别管我,少假惺惺的了。”
李灿哭的抽抽搭搭,眼眶发红的推开了李母的手。
“灿娃...”
李母笨拙粗鲁,不是个好母亲。但毕竟爱女心切。如今发现自己在女儿的眼里原来一直都是一个坏妈。不免有些伤心内疚。
“从小到大,恁不是从小就偏袒弟弟吗,恁除了给窝丢脸还会做什么!”
李灿哭的更加厉害,泪止不住的往下流。从前从未这样与母亲说过话,现在却好像要把心里对父母的怨恨对命运的不满全部都发泄出来。
李母几乎是愣住了,没有想到原来自己在女儿的心中只会丢脸。
“恁们从来没有给过窝什么,同学没有的东西我没有,同学有的窝还是没有。学校里同学说窝是农村来的,老师说窝家长没有文化。 上体育课窝从来没有运动鞋,连普通话窝也说不标准。”
“恁知道是为啥?”
李母一向暴躁,此刻却也开始流着泪。沉默着,隐忍着泪水。没有回答女儿的问题。
李灿哽咽着,继续说了下去。
“因为恁只会种地,窝爸只会种菜。窝弟啥都想要又不学无术!因为恁们,窝不管怎么努力都没有好的结果。窝普通话不好,是因为窝回家只能说方言!窝是农村来的土妞,不管窝怎么打工挣钱买裙子买化妆品,窝还是会被人说成死买菜的!”
李灿边说边哭,像是要流光一辈子的眼泪。
一旁的李母也掏出手帕不住的擦拭着眼泪。
“灿娃哟,窝灿娃...”
李母伸出手,想把李灿搂在怀里,却被李灿躲开了。
“灿娃娃,窝这个娘勒当得很失败。窝晓得窝给恁丢脸了,娘对不起恁。娘给恁道歉,是娘没有给恁好的生活条件,恁莫法给别个城里面的娃娃比。”
李母流着泪望向李灿,李灿红着眼眶别过头去。
李母攥紧了手里的手帕,语气哽咽。
“灿娃啊,恁知道吗恁小时候恁爸去上海务工,家里就剩窝们娘俩啊。村里头那些个男人都不是好东西。恁娘要不是嘴巴厉害些,回回往死里骂他们,恁娘都不晓得要委屈多少回了。”
“当初恁要上高中,家里头亲戚都说就留在镇上读。可是娘想要恁有出息,不像恁娘恁爸一辈子等救济粮啊。窝拼了命,把老家房子卖了,窝都要供恁。恁和恁弟弟不一样啊娃,恁从小学习好,恁是可以有出息的。”
“我当时不晓得啊,城里娃娃瞧不上窝们乡下人。欺负你。早知道恁过的憋屈不开心窝就不该把恁送到城里受罪啊娃。”
李母泣不成声,趴在了李灿的身上。她一辈子没有读过书,一辈子不识字,只能说出一句,“娘能给恁的都给了,是娘没有能力。”
李灿听完这句话,像个小孩子一样哇哇大哭起来。多年的心结好像啪嗒一声被解开了。
她恨够了,恨累了。她突然就不恨了。
小时候总觉得放下很难,她发誓要逃离父母逃离农村。甚至想过一长大就远走高飞,去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踏踏实实做一个外乡人。
她愚蠢的认为到了国外,她可以不用说中文。这样就再也没有人会嘲笑她蹩脚的普通话。没有人会知道她家里是干什么的,没有人关心她是不是借读生,没有人在乎她的父母是不是文盲。她认为她可以瞒过所有人,然后真真正正的为自己活。
可直到今天她才忽然懂了,不是每个人都在嘲笑她的人生。纵使世界不爱她,她也有被爱的权利,也被关心着。
怀里的妈妈,同样泪如雨下。
-
医院停车场。
停车场灯光极暗,来往车辆不多。小角落里,一高一矮的两个女生对峙着。
其中一个穿着病服,另一个显然是不想被认出戴了黑色的口罩。
“李灿,你TM耍我呢!”
李灿直接被甩了一巴掌,瘫坐在了冰冷的地板上。脸上热辣的触感是那么的真实。
“你TM就是有病!”
站在角落里说话的女生显得癫狂至极。
李灿嘴角浸出了血丝,吃力的扶着墙壁站了起来。第一次反抗着,咬字清晰,一字一顿。“有病的人,应该是你才对吧。”
对面的女生听到李灿的话明显愣住了。显然没有想到李灿会这样和她说话。
反应过来后,抬起腿重重的踢了李灿一脚。直接把李灿踢到在了墙边。
“死婊子,我踢死你!”
“你TM有种再说一遍!”
高个子女生好似对“有病”这两个字敏感至极,变得更加疯狂。眸子里满是猩红。
“你说啊!说!”
女生死死搂住李灿衣领,一把掐住了李灿的脖子。让李灿说不出话来。
“我告诉你李灿,你TM让老子不开心了。老子直接弄人搞你。你说,要是我把你意图谋杀晚安这件事公布出去。”
“你猜会怎么样?”
李灿喘不过气起来,只觉得眼前的人神志癫狂,面容扭曲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