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风冥错愕的抬头望天,按时辰现在还是午夜,怎么昆仑的天空会呈现出这么耀眼的日光?
太阳高悬于东面,而在它的西边,则是隐隐约约出现了新月的轮廓。
风冥立即明白过来,这是上天界的控时之术,一定是他的同修帝仲所为,昆仑的清气原本就是凝聚日月精而成,此时被幻魃污染,只有日月同辉之象才能将其重新净化。
但是想清楚一切之后,风冥的脸庞反而是更加严肃起来,帝仲的状态他是见过的,这种时候还要强行使用控时之术,那家伙是真的不怕自己意识彻底消散,真的死去?
此时,钟鼓山下,帝仲按着心口重重咳了几声,仅剩的半截身体也无法控制的开始涣散。
他用仅存的一只手轻轻拂上云秋水的眼睛,然后艰难的望了一眼不远处的无言谷先代谷主,那个人抱着自己的徒弟,脸上只剩无畏的笑,也转过来看着他,淡淡提醒:“大人情况不好,还是先关心一下自己吧,无魂之身一旦意识涣散,您就再也无法回来了。”
“先生叫什么名字?”帝仲却忽然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果然这一问对方疑惑不解的顿了顿,道,“名字不重要吧……”
“名字是很重要的东西。”帝仲撑着最后的意识反驳,脑中却想起自己养的那只凶兽,忍不住咧嘴苦笑,喃喃自语,“名字是很重要的东西,我曾有一个朋友,他的名字也是我给他取的,先生是我苏醒以来遇到的第一个值得记住的人,我……很想知道您的名字。”
先代谷主沉默了一下,伸出一根手指,在雪地上写了一个字。
帝仲的眼眸微微一颤,露出不可置信的笑,然后欣慰的叹道:“难怪我总觉得和先生一见如故,真是幸运,我的本名,正巧和先生同名。”
“哦……”先代谷主也是淡淡一笑,早已死去苍白如纸的脸庞罕见的透出淡淡的红,一字一顿,“那该是我的幸运才是,大人请多保重了。”
他的面容伴随着最后几个字,一点点变得干涸枯萎,帝仲闭了一下眼,轻轻点头,开始通过特殊的共存遥遥感知天池的战况。
天池的湖水忽然炸了一下,仿佛也预示着水下的战斗越来越激烈,在切断女仙的邪气支援之后,萧千夜手持复苏的暴雨青竹已经占据明显上风,但对方依然不肯示弱,无论自己的身体如何涣散都能凭借强大的意志再次凝聚,萧千夜心中动容,这个传说中西王母座下的女仙,果真是铮铮铁骨不屈不挠,难怪她会试图抢夺无言谷,她是真的为了修行可以不顾一切吧?
如果,如果当时的西王母真的如她所愿,现在的昆仑山是否会多一位力量强大的女仙,守护着这座古老的仙山?
可惜,这世界从来没有“如果”,她如此固执,一旦堕入魔道,也一定是万劫不复的祸害!
萧千夜再次用力,感受着手中暴雨青竹里的低低泣诉,西王母是对的……西王母一定是清楚这位女仙的个性,才会不惜一切代价将她灭魂挫骨,镇压万年。
女仙再度勾起水流向他砸来,满眼都是癫狂和兴奋,她虽被困于此,但是每日每夜和王母神力抗衡,对她而言这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修行,如今终于遇到对手,心中的感觉竟是如此酣畅淋漓,好像沉积万年的隐忍终于能够得到发泄,迫使她一秒钟也不愿意浪费,一次又一次毫无间隙的扑向对面的人!
这个男人也是如西王母一般其状如人,像极了她记忆深处最为敬仰憧憬的那位大神,如果能够打败他,自己是不是就距离西王母更进一步?是否就能像姐姐一样,得到大人的青睐?
脑中的想法越混乱,女仙出手就更加毫无逻辑,萧千夜迎着她的攻击,这确实是他这么多年遇到的最为强劲的对手,每一次被她击退一步,他都能感觉到身体的每一寸骨头都在发出咔嚓的声响,如果不是他有着特殊的凶兽血统,恐怕要不了三次整个人就要散架,但是眼下他已经被逼至尽头无路可退,对方却比之前更加疯狂。
“你不还手吗?”女仙紧贴着他的鼻尖,萧千夜深吸一口气,余光扫了一眼手里的长剑,虽然是在水底,他还是能清楚的看到剑刃上一直渗出宛如泪水一样的雨珠,剑中古老的魂魄一直在默默落泪,让他原本坚定要诛魔的心也莫名烦躁,不由低道:“她在求我,如果你现在肯悔悟,那就仍有机会让一切重新开始。”
“她……哦,又是她。”女仙听懂了他的话,看了看暴雨青竹,不屑冷笑,“姐姐,我不想重入轮回,来吧,给我一个解脱!”
话音刚落,暴雨青竹似是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萧千夜借势一剑刺出,左手的古尘同时偏转方向拦住女仙最后的退路,青色的剑刃直接从心口捅穿,瞬间便带着幻魃半透明的身体将其整个重新钉入湖底玉石中!顿时,西王母的神力倾巢而出像一张巨网将女仙牢牢绑住,暴雨青竹在萧千夜手下剧烈的颤抖,逼着他用尽全力来稳住剑身,一点点转动牵引王母神力。
女仙展开双手,像这万年一样平躺在玉石湖底,任凭暴雨青竹搅碎仅剩的上半身,思维慢慢恍惚的同时,她的目光依然悠远的透过水面凝视着天空的日月。
结束了,终于可以结束了,原来她一直期待的,不是颠覆这座梦想中的仙山,而是彻底的死去,再无轮回。
姐姐的灵魂也能一起解脱了吧?
她勉力扬了一下头,看着插入身体的那柄剑,恍恍惚惚看见剑身上浮现出一个淡淡的白影,她淡淡的笑着,即使眼角还残留着未干的泪水,还是温柔的靠近自己,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
白影的手是冰凉的,但是却让她心底幽然荡起一丝温暖。
无言谷坐落于昆仑山一处腹地,得西王母神力庇佑,遣座下女仙守护,在她的记忆里内谷,从不下雪。
记忆里的最后一天,正值日落时分,湖面上映着夕阳,透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瑰丽。
姐姐抚着伏羲琴,笑吟吟的看着她,女仙……那才是真正的女仙!她呆呆看着姐姐,多年的不甘心一拥而上,充斥着整个大脑全是诡异的怪笑,那是她堕入魔道的开端,她完全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握着风雪红梅毫不犹豫的刺向姐姐,再等她清醒过来,从不下雪的无言谷被皑皑白雪覆盖,她的剑刺穿姐姐的身体,血早已经将整个湖泊染红。
她惊住了,所有人都惊住了,原本栖息在无言谷附近的山鬼发出悲鸣,让她瞬间神智荡漾,意识消失的前一刻,她在模糊的视线里看到了出手的人——其状如,蓬发戴狌,正是她最敬仰的大神,西王母!
这样遥远的记忆不知为何也同时在萧千夜脑子浮现,他重重的咳了一声,感觉肺腑之间全是血瘀,伴随着眼前魔物的躯体一点点被搅碎,昆仑山被污染的清气也终于缓慢恢复,玉石湖底开始出现裂缝,从下方用来悠远深沉的远古神力,女仙的头颅咧嘴一笑,不知为何抬起半残的手臂抓住他的肩膀,淡淡笑道:“哈哈……你看清楚了,无魂之身,意识消散就是彻底死亡,你可要……要要看清楚。”
萧千夜心中一阵无名的惊恐,艰难的往后退了一步,女仙意犹未尽的看着他,咯咯笑个不停,她像个破碎的冰人散成无数细小的粒子,终于被下方的王母神力彻底撕碎。
紧接着,天池所有的水都被这股巨大的吸力牵引,萧千夜连忙从水中抽身而退,在跳跃至湖面的一瞬间,身体的负担致使他脚步一软重新跌入湖中,没等他重新稳住,云潇已经从另一边飞速冲过来,一把将他抱入怀中两个人跌跌撞撞的往岸边甩过去,但是过于强烈的远古神力已经让湖岸也开始发生崩塌,红梅树直直砸入水中,转瞬就被撕成了无数木渣子。
“走!”萧千夜本能的将她揽入怀中,他是凶兽之身,还能借着背后的骨翼腾空而起,一脚才离开地面,只听“咔嚓”一声清脆的声响,左翼竟被生生折断!
瞬间剧痛席卷全身,萧千夜在半空中晃了一下,同时脑**现剧烈的震荡,似乎预示着帝仲的情况也已经濒临绝境,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两人脚下忽的浮起一个墨色漩涡,风冥一只手扶住风青依,另一手正在凝结间隙之术将他们带入其中,下一刻,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萧千夜在突如其来的黑暗中紧张的摸索着,发现云潇还在他身边紧紧抓着手不放,这才心中微微放松。
在风冥的间隙之术中什么也看不见,就算是云潇身上明艳的火焰也被黑色彻底吞噬,但他知道云潇就在自己身边,那种安定和温柔,是他最为熟悉的气息。
眼前恢复亮光的时候,萧千夜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带回了无言谷,湖面平静,睡莲摇曳着散着微弱的红光,风不知是从哪里吹来,吹动旁边的轻纱帷幔,让满身沾血的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风冥一刻也不敢耽误直接抱着风青依就冲进了余音台,即使外谷才经历了一场惊天动地的诛魔之战,内谷的一切也依然如初没有受到丝毫影响,不愧是上天界的镜月之镜!
短暂的迟疑之后,身体的负担开始出现反应,萧千夜不受控制的往云潇身上靠过去,当真感觉全身上下没有一处还能使得上劲。
“你还好吗?”云潇先是稍稍愣了一下,然后才看清他满身血污,连忙扶着他席地而坐,他脑门上两个血窟窿不断冒出鲜血,背后的骨翼也被折断掉在了地上,她想伸手帮他擦拭脸上的血,又不知道这种伤到底对他有多少影响,抬起的手就那么僵硬的停在伤口几寸上方,不知如何是好。
“我没事。”萧千夜抓住她的手放到怀里,又掀起她右手的衣袖,那森森白骨刺的他眼里心里致命的疼痛,不由自主的重重呼吸,咬牙道,“你的手……我一定想办法帮你恢复,阿潇,我……”
云潇轻轻捂住他的嘴不让他继续说下去,眼里的泪水一直噗噗直掉,一低头靠着他的肩膀,从轻声啜泣到放声大哭。
萧千夜身子一震,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感觉她整个人颤抖的厉害,好似随时都会散架一般,他张了张嘴,发现喉间干燥难耐,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她一定忍了好久了吧,即使在面对魔物之时,她也没有表露出半分软弱,终于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失控的在自己怀中一直流泪。
明明不想让她受到一点伤害,到头来给了她最大伤害的人,仍是自己。
片刻之后,无言谷倏然卷起一抹清风,萧千夜瞳孔顿时收紧,紧张的望着终于回来的这个人,帝仲已经只剩下一个头颅半截肩膀和一只残存的手臂,他就那样诡异的出现在两人身边,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