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到国内,凌家的人哭得死去活来。印象中,这个女儿就很少回家。她一向很独立,很少问家里要过什么。上一次家人和她见面是两年前吧,不久前刚传出喜讯,再一次听到女儿的消息时,竟然是噩耗。
是谁杀了她?到底是谁杀了她?
这些年,在老师眼里,她是品学兼优的优等生。在同学眼里,她是衣着朴素、勤工俭学的好女孩。在戴先生面前,她是可遇不可求的红颜知己。在韩峰面前,她是纯真无暇的初恋情人。在亲朋邻里,她是懂事孝顺的好女儿。可惜,这一切都伴随她的离世而不再被人提起。
这个世界上,鲜少有人真正懂得什么是爱。他们所说的“爱”不过是欲望,是得到,是控制,而不是放手和成全,更不是无私的给予。
韩峰一蹶不振,再无心奋斗事业。韩父劝他跟自己回国,继承家族产业,忘掉这一切,从头开始。可韩峰不是一个没有良心的人,他不能躲着亡妻的父母,必须要给他们一个交代。
戴先生惶惶不可终日,回想从前的种种,心如死灰。医生查出他因多年应酬饮酒,患了肝癌,幸好是早期。他还有两个孩子,慰藉心灵。安娜出狱后,得知曾经妒恨的人已死,心中的仇恨也烟消云散了。
婚礼后一周内,尸体被火化,由丈夫韩峰签字。她还有一年就能博士毕业了,只差一步,就可以和韩峰在伦敦组成家庭。这一切都化为了泡影。在她死前,她微笑着推开韩峰的手。既然要死,就让我一个人死吧。这应该是她临终前的最后想法。
韩峰将死讯告诉弟弟时,凌杰在电话里惊得说不出话来。姐姐的死犹如晴天霹雳般笼罩在这个原本就不幸的家庭。凌杰后悔当时为什么不飞去伦敦,哪怕是借钱也要凑足来回的机票。如果当时他在姐姐身边,或许姐姐就不会死。
那个晚上,凌杰坐在学校篮球场上痛哭流涕,揪住头发不停地捶打脑袋。他无法将这件事告诉父母,但又必须由他来告诉父母。因为他说出来,或许对父母的伤害会小一点。
他向学校请了假,定了最快的火车回到老家小镇。父母见他站在门口,大吃一惊,“你怎么回来啦?”
凌杰一脸憔悴,两天两夜没合眼,暴瘦了很多。父母见状已经猜到不是什么好事。
母亲因病躺在床上,说:“儿子,我这两天右眼皮跳个不停,该不会是你在学校里出什么事儿了吧?”她一点都没想到出事的不是儿子,而是远在异国他乡的女儿。
凌杰将姐姐在英国溺水死亡的事实告诉了年迈的父母,两位老人彻底崩溃。母亲已经说不出话来了,父亲睁着惊恐的双眼看向儿子,多么希望儿子带回来的消息不是真的,只是个恶作剧。
恢复神志的母亲情绪激烈:“我女儿怎么会死呢?你们不是刚举办婚礼的吗?”
父亲哭着捶腿:“为什么没人救她?”
母亲歇斯底里,大哭大喊:“我不管!我女儿是交给你们的,你们还我女儿!”
可惜这样的哭喊,海岸另一头的人也听不到。
母亲伤心过度,晕了过去。父亲和凌杰忙将母亲送到医院。在医生的抢救下,母亲度过了危险期,醒来时见到丈夫和儿子围在身边,唯独没有了女儿,眼泪簌簌掉下来。
“为什么我还活着,为什么不死去?”母亲虚弱地说,“我要去找我的女儿。”
父亲眼泪掉下来:“总不能一下子走掉两个啊。”
凌杰抹着眼泪说:“爸妈,我想去一趟英国,把姐姐的遗物和骨灰带回来,好好安葬。”
母亲孱弱的双手立刻拉住儿子:“你不能去。英国那么远,万一出事了该怎么办?你姐已经死了,你要再有个闪失,我和你爸怎么活下去?”一家人哭作一团。
母亲不甘心,说服丈夫和儿子状告蒋杰茜。案子的矛头直指蒋杰茜,她吓得面若土色,连忙订了机票回国。可是警方还是找到了她,刚开始她还抵赖,可是韩峰将英国这边的人证口供提供给警方时,她被逮捕了。
蒋杰茜的母亲带着律师找到凌家人,哀求他们不要状告自己的女儿。蒋母说:“我请求你们体谅一个做母亲的心,不要告我的女儿。她的父亲刚被抓,如果我再失去女儿的话,我就活不成了。”这是来之前,她和律师商量好的台词脚本。
凌母咬牙切齿地说:“你的女儿是宝贝,我的女儿就不是宝贝了吗?我体谅你做母亲的心,谁来体谅我做母亲的心?”
蒋母见到这种情景,就胳膊捅了一下律师,示意他说话。律师开口说:“我们非常体谅你们的心情。谁家死了女儿不心痛呀?可是逝者已矣,最重要的是活人今后的生活。”说到这里,他看了看凌家人的脸色,继续说,“虽然我当事人的女儿不是作案凶手,但为了聊表歉意,我们特地为死者家属准备了一笔精神损失费。”
好一个“不是凶手”,究竟谁才是凶手?
凌母恨恨地说:“你的女儿害死了我的女儿,我要你们以命偿命!”
蒋母豁然变色:“什么叫我女儿害死你女儿?难道是我女儿叫你女儿去跳河的?”律师跟着起身,想劝她少说两句,可是劝不住。蒋母大叫大喊:“明明是你那个女婿亏欠了我女儿!还赖在我们头上!你女儿的死跟我们没有一点关系。”这才是有钱人真正的样子,之前都是装出来的。
凌母躺在床上不便动身,抓起茶杯朝那女人砸去,“滚!给我滚!”
一旁默默无语的父亲终于爆发了。他拿起笤帚轰走那些人,口中骂道:“你们这些没良心的家伙,老天会让你们受到报应的!”
赶走那些人之后,父亲坐在床边捶头大哭。这些日子够他受的了,既要面对丧女之痛,又要照顾病情加重的妻子。一夜之间,他长出好多白头发。亡者若在天有灵,看到父母如此伤痛,还会选择自杀吗?
最终,法院宣判蒋家赔偿凌家30万元人民币。蒋家人不肯支付赔偿金,一口咬定没钱。法院就强制拍卖蒋家的房子,所得赀财支付给了凌家。
韩峰告诉凌父凌母,自己虽然要去韩国继承家业,但是会一辈子侍奉他们二老。他对凌杰说:“从今天起,你的父母就是我的父母。我会支付母亲的医药费,你们在国内出现任何困难,都要及时告诉我。”
老两口再也承担不了失去唯一儿子的风险,所以凌杰决定留在老家照顾父母。运回骨灰和遗物的事情,就靠韩峰一人来办。
生前的好友李鹤和杨姐得知这件事,哭了好久。李鹤比较冲动,想一个人去趟伦敦,被杨姐阻止了。一是路途遥远,二是太不现实。李鹤的这一想法也给家人打消了。可惜,这两个女孩之前那么要好,最后却不能送她一程。
李鹤想起她们许下的约定,哭得很伤心。她翻找出两人在大学时的合影,回想这么多年的点点滴滴,搂着照片在怀里,“我们再也不能见面了。你说过,等我去英国,你会带我游遍伦敦的大街小巷,你会带我在康河上划船……”她们之间的约定永远也无法实现了。
她想起当年在北京机场分别时,好友说要学铁人三项。可惜到生命的最后,她也没学会游泳。即便学会又如何,一个人想死是挡不住的。
“你为什么会死?你到底为什么会死?”李鹤问着照片上的好友,可惜没有答案。
葬礼那天,戴先生也来了,他瘦了很多,两鬓多了几许白发,可还是打扮得面净发理。不愧是英伦上流社会的名人,恢复伤痛的速度也比一般人来得快。或许,他只是习惯将所有的伤痛都填埋焚烧在心里。
韩峰的胡子长出来了,两眼空洞无神,十分憔悴,以亡者丈夫的身份站在照片旁。
威廉也在现场,黑色领带取代了蓝色领结。这场葬礼后,他决定去爱尔兰好好打理叔叔的产业,不再玩世不恭。
葬礼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是在教堂举行,另一部分是下葬。因为亡者是中国人,家属不允许葬在英国,运尸又极其复杂,所以就只能当地火化,送骨灰盒回国。
教堂内摆放了好多白玫瑰,这花也是死者生前最喜欢的一种。在众多白玫瑰中间是一张放大的黑框照片,她笑得那么纯洁那么干净。
老师和同学都来了,纷纷在遗像前献上一支白玫瑰,然后在胸前划十字架。
教堂里依旧飘扬起歌声,不知道躺在棺木里的人是否听到了这圣歌。牧师说:“我非常遗憾,在同一间教堂里,几天前我刚为一对新人证婚,几天后却要为新娘主持葬礼。我感到万分悲恸!但愿新娘在天堂里获得安息。”
牧师宣读完毕,该送死者上路了。韩峰和戴先生走到灵堂后面,看了她最后一眼。
“你看她,还是那么美丽,那么纯洁,像睡着似的。”韩峰看着水晶棺木里的亡妻,“这件婚纱是她最喜欢的,这串项链也是她最喜欢的。”
戴先生说:“就让你为她挑选的婚纱,我为她挑选的钻石,永久地伴她长眠吧。”
躺在冰棺里的新娘,从头至脚覆盖着一层白纱,死亡分毫不能夺走她的美丽。
韩峰弯下腰,吻别圣洁的妻子。戴先生很想那样在亡者额头上轻轻一吻,却终究没有做。他觉得自己不配,因为他既不是丈夫,也不再是情人。两人各站一边,扶着灵柩,缓缓走出教堂。
当一股青烟在英伦上空袅袅升起时,仿佛在云朵之间看到了凌涵生前的音容笑貌。两个男人都哭了。
韩峰说:“我们是自私的。”
戴先生说:“是的。”
韩峰说:“我们都不懂爱。”。
戴先生说:“我们不配拥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