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呓报社里,实习期结束后的陈镁君,岗位定在了新闻部里的生活编辑科,科室主任叫李飞。
李飞年龄三十出头,戴着黑框眼镜,每天都是白衬衫、黑西裤,打着领带,说话时慢斯条理,一副儒雅的样子。
李飞是李广生社长的亲侄子,这一点报社上下早就知道。大家都在背后议论,因为这个关系所以李飞能年纪轻轻就成为了科室主任,而且李飞的科室还是新闻部里最重要的科室。
晨呓报社现在的宗旨是“短新闻,长生活”,这是李广生社长在前年时提出来的。
李社长说,我们是一家地方报社,无法获得国内外第一手新闻,这是客观事实。
所以报社要关注的点要更加深入东莞本地,更加突出东莞的时事。并且要突出我们报社的风格,更加贴近东莞人民的生活。
之后,报社内部改革。生活编辑科的地位越来越重,科室人数和领导关注度已经超过了新闻编辑科。
虽然,这一定程度上惹了新闻记者和编辑的不满,尤其是刘颖,常常跟陈镁君抱怨。可是报社的这次改革还算比较成功,报纸订阅的人数止住下跌颓势,开始慢慢增长起来。
工作一年后,陈镁君有了自己独立负责的板块,叫做“定格流光”。
内容倒是很简单,每天选取一张照片,简单讲讲照片的故事。大部分来自于邮箱收到的线上投稿,有时候陈镁君也会自己出去拍些照片。
虽然只是32K的篇幅,但她每期都做得很认真。
时光来到2018年。
到了六月,世界杯成为了各大媒体主要报道的新闻来源。
晨呓报社也不例外,“短新闻,长生活”的宗旨早被一脚踢出场外。早报中生活类报道的篇幅大副削减,残留的几个角落,像是仅供人们在“中场休息”的时间去浏览。
生活科的人员突然空闲了起来,看着忙碌的新闻科,他们内心却没有此刻在电视机前的中国男足那样安静平和。
他们用愧疚地眼神看着新闻科的人,尽可能的帮他们做一些文字校对、版式编排的工作。
陈镁君的“定格流光”也停了,大把的时间空了出来,不过她不愿像科里其他同事那样假装做事。她呆呆地盯着电脑,看着世界杯的录像回放。
“定格流光”栏目停了,那流光再也定格不住。它源源不断地在陈镁君身旁溜走,狠狠地把她抛在已经毕业三年的现实中。
人们意识到时光流逝,往往是在某一个重大的重复发生的活动中。他们想到的是这件事在上一次发生的时候,自己是什么样子的,和什么人在一起,做着什么事情。
一直到了7月16日,法国队夺冠后。
狂热的中国球迷,终于像是从炎热的室外回到了空调房,瞬间冷静了下了。他们中大多数蛰伏了起来,等待下一个四年。
晨呓报社又做了三天的世界杯回顾,之后生活类资讯才逐步收复失地。
工作恢复了之前的忙碌,可陈镁君心里却出现一种莫名的失落。她不愿再故意去写鸡汤,不会再为一片落叶而伤感,不会再因一个黄昏而感慨。
很多时候,看着一张张照片,她都不知道该写什么。
陈镁君发呆的时候,上司李飞常过来,问她怎么了。语气到没有苛责,反而是关心她身体是不是不舒服。
于是陈镁君只得让自己看起来如常。
有一天,她的邮箱突然收到了一封e-mail。
打开来看,邮件上是一张下雪的照片,她一眼就看出来正是K大校园。
正文只有一首小诗歌《冷梦》:
那年夏天的广州
我把空调开很冷
每晚裹在被子里祈祷
梦到飘着雪花的长春
你冻得红扑扑的脸
你眼里融化一切的温柔
照片里定格住的雪花,此刻在陈镁君眼睛里飘洒纷飞。
作者一定是她的校友,说不定她还见过。邮件落款写着梁辰,一个陌生的名字。
陈镁君立马回复说,选定的素材需提供一张作者本人的照片。
很快,对方回了过来。
照片上是一个慈祥的老大爷,抱着一个小孩子。
原来是一位都当爷爷的老师兄了,应该是K大元老级的毕业生了。
陈镁君哑然失笑,你在期望着什么呢?
那期的“定格流光”,陈镁君采用了梁辰的素材,也发表了他的诗。
她借鉴艾米莉·狄金森的诗,简短点评了几句:“我本可以忍受南方的夏日,如果我不曾见过北方的雪花;我本可以忍受孤独,如果我不曾拥有你的陪伴。”
不料这一期的定格流光,反响很不错。成为本期报社网站上观众留言互动最多的一个栏目。
李飞也向陈镁君打听这个梁辰是谁,陈镁君表示自己也不认识。
8月16日,陈镁君又收到了梁辰的邮件。
那是两张照片,陈镁君觉得里面的风景很眼熟,仔细一看,居然是市中心广场。
两张照片拍摄的是同一处,不同时刻。
一张是日落时刻,天空中挂着被染成红色的霞云;另一张是日落后,天空中的云彩变成灰黑色。
同样也是有一首配诗,《暮过市政广场》——
毕竟南城八月中,
霞光不与四时同。
朱砂轻染丹唇上,
便引水墨画眉头。
陈镁君暗暗赞叹梁辰诗歌的清新写意,上了年纪却仍保持着发现美的眼、描绘美的心。针对黄昏云彩光与影的变化,他用朱砂染丹唇形容红色霞云,用水墨画眉头形容灰色云彩。真是独具匠心的描绘视角。
看起来这位叫梁辰的老先生已经从广州来东莞了,有机会真想认识下,陈镁君想。
这次的“定格流光”同样收到了很大的关注,陈镁君的邮箱里突然间多了很多投稿的素材,很多都像梁辰一样写着一首诗歌,或者三两句感悟。
诗歌良莠不齐,陈镁君却每一封都很认真的看。
很多人的心里深处都住着一位诗人,只不过生活中太多的苟且,让人不再去打扰他。就像曾经的“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引起的全社会续写诗歌的轰动。陈镁君私下里这么跟人讨论。
陈镁君在发来的素材中精挑细选,一开始觉得自己像皇帝选妃一般,都是大家闺秀,都是“有女初长成”。可后来发现好的作品太少,是在沙里淘金,偶尔看到一首中意的,像极了吝啬主看到黄金时的样子,眼睛里闪着贪婪的光芒。
周五的下午,陈镁君下班后,突然想去散散步。
她来的了市政广场,此时正是黄昏时分。
她看到了如梁辰描绘的景象:那天边红色的霞云,如火如荼;可随着日落,须臾之间,红色便消失了,只剩下淡淡几笔勾勒出来的水墨。。
“朱砂轻染丹唇上,变引水墨画眉头。”陈镁君喃喃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