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镁君回到家中,如同神经递质被麻醉剂阻断般迟钝麻木。
母亲一脸担心地问是她不是病了,陈镁君摇了摇头。虽然她希望是自己发了一场高烧,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烧糊涂了的大脑产生的幻觉,可惜并不是。
姐姐陈梅玉小声对母亲说:“她失恋了。”
陈母是个急脾气,见女儿这么伤心,当下怒火攻心,把程良智骂了个狗血淋头。她越骂自己越气,最后反使得陈镁君姐妹俩要安慰起母亲来。
母亲终于不骂了,陈镁君松了口气,整个世界清净了下来。可母亲突然向她伸出手,“拿来。”
“什么?”
“手机。”
“你要我手机做什么?”陈镁君有种不好的感觉。
“给程良智打电话,我要骂他一顿。”
陈母终于意识到程良智远在千里之外,自己隔空之骂只落得无用功。
陈镁君慌了神,双手紧紧抓住手机,背在身后。
她只得说他们是因为对工作地方产生分歧,镁君想要回广东,而良智选择了上海,最终和平分手,并不互相亏欠。
陈母将信将疑,火气并没有停歇,反而迁怒于上海这座城市,瞬间成为了一名对上海有地域偏见的人。
不过,她话语稍加过渡,还是把最终的攻击目标落在了程良智头上。
陈镁君不愿意听母亲继续讲程良智的坏话,这些话让她听起来心里更加难受。
无奈地是,此时这个家里,陈镁君失恋这件事情,最伤心的是镁君,可最生气的却是陈母。
陈镁君只好强颜欢笑,装作一切都好的样子。晚饭时,她硬生生咽下半碗饭后,才说昨晚飞机后有些没胃口,想要回房间里休息。
她进了房间,小心地关上门,然后扑倒在了床上。
没有开灯,她太累了,尤其是还要在母亲面前装作一切都好的样子。
陈镁君有时也在想,是不是误会程良智了,他只是单纯碰到了黄素儿,他骗自己也有苦衷。
可每次一有这种想法,心里头的刀子越往里插进一寸。只有最深爱的人,才如此轻易地伤到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房间里一片漆黑,陈镁君静静躺着一动不动,她残忍地把白天发生的事从头回想了一遍。
她感觉到侧脸下的床单湿了,原来是自己的泪水。伤心的陈镁君,终于能好好的哭一场了。
她把头埋在被子里,不让门外的人听到她的哭声。
不过,陈镁君自己还不知道的是,她没有时间去稍稍愈合心里的伤口了,因为她后天就要上班了。
下午接到陈镁君电话后,心思缜密的陈母要陈父立马联系晨呓报社的李社长,商量女儿工作的事情。
陈父和李社长是故交,且陈镁君大二的暑假有在报社实习过,李社长早就跟陈父说过让陈镁君毕业后来报社工作,后来得知她毕业后打算去上海便作罢了。
“老陈,求之不得,报社需要镁君这种高材生,就是怕屈才了啊?”
“那就谢谢李社长了,改天请你喝茶。”
“老领导客气了,您先把镁君的简历发给我,我给报社的人力资源部投过去。”
晚上,陈镁君回来前。
李社长又给陈父回了电话,“老陈,让镁君后天上午来签合同,马上就可以上班了。是着急了点,但是没办法,后天刚好有他们同一届的三个大学生一起,我想他们可以彼此熟悉下。不过有个事不好意思,我阴天就去江西参加一个会议,没法领镁君熟悉下环境了。不过镁君之前也有来我们这里实习过,这姑娘聪阴,应该都有所了解了。”
李社长等陈父好生谢了一番后,才挂了电话。
陈母反感陈父说话低三下四的语气。“不就是那个李广生吗?至于么?”
陈父以前也在晨呓报社工作,只不过那时候的报社名字还叫做“东莞朝报”。陈父做副社长的时候,李广生还只是发行部副经理,所以李广生现在还会称陈父为老领导。
只不过后来报社改革,陈父和上层意见相悖,不得已提前退了休。东莞朝报也是在陈父离开后的第二年,改名字为东莞晨呓报社。
陈镁君大二的时候确实来晨呓报社实习过,那时候她还想着毕业后回东莞工作。
不过实习的时候除了给报纸校字外,陈镁君并没有干过别的什么事。
而且最可恨地是知道自己的校正过的文章还会被大学生重新校正一遍,负责校正文档的那个人格外地认真。
所以整个实习期间,陈镁君并没有发现出一处错误。
无聊的实习生活,让她很快编辑部两位姐姐熟悉了起来。她们喜欢陈镁君,常跟她吐槽报社,尤其是报社名字——晨呓,早晨说梦话,这不是胡话吗?
报道这天,陈镁君早晨来到公司,见到了另外三名新入职的员工。
同是刚步入社会的毕业生,自然都感到亲切,她们很快也都互相熟悉了。
一个男生叫做李楠,暨南大学毕业。他身材很胖,面相很喜感,黑色的眼镜像是可以不用脚架就可以挂在他颧骨上面凸起的肉上。
另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叫做朱华,来自中山大学。他是研究生毕业,脸上戴着金丝眼镜,不知是不是眼镜度数不够,他常常眯起眼睛。他个子高,和人说话时却像古罗马的罗慕洛一样不愿轻易低下自己高贵的头颅,所以他用那眯着的眼睛,俯视着别人。
见到陈镁君后,他的眼睛更是眯成了一条直线,这让陈镁君觉得很不舒服。
最后一位是个叫蓝诗雨的女生。她个子不高,圆脸、黑直长发,跟人说话的时候,喜欢稍弓着腰,双手相搭在腹部,睁着大眼睛仰视着别人。仿佛是一副犯了错误,在一脸认真听别人训话的样子。不过她的那双眼睛里,好像又充满了无辜。
四人先去人力资源部签了劳动合同,然后那位女HR简短地跟他们说了些话,大概意思就是他们三个月的实习期要在广告部工作。
HR领他们去了广告部部长的办公室,可部长并没有在里面。她跟广告部部长打完电话后,让四人先在门口稍等,部长很快就来。
大家稍等了差不多半个小时,部长才来。
他年纪看起来不到四十,梳着油亮的头发,白衬衫、黑西裤、黑皮鞋。他迎面走来时,表情一脸严肃,让几个新员工觉得他是个不好接触的人。
快来到大家面前时,他的表情突然切换成满面笑容,这个“变脸”速度不亚于川剧。
“几位新大学生久等了,赶紧进来坐。”部长说话音色偏低,声音却很响亮,陈镁君觉得他说话是从胸腔里发出来的。
办公室里摆放了一张茶桌(后来陈镁君才知道,整个报社大楼,只有社长办公室和广告部部长办公室有茶桌),部长让三人坐下,熟练地泡起茶来。
“不要拘束,你们是咱们报社的新鲜血液。都是意气风华的年轻人,跟你们在一起觉得自己都还很年轻呢,哈哈哈。”
四个年轻人,小声陪着笑了笑。
“自我介绍下,我叫王潇——‘潇潇暮雨子规啼’的潇。你们要是觉得我还年轻的可以叫我‘潇哥’,注意发音,别叫成‘小哥’了哦,哈哈哈。”
陈镁君心里觉得他的笑声像是工厂里精密的器件,完全是按照模具生产出来,在觉得合适的语境中调出来用,和他本身的情绪关系并不大。
“不过,要是见外或者嫌我老的话就叫我‘王部长’,都随你们便。”王潇挥了挥手,一脸洒脱的样子。
大家忙都叫了声“潇哥”,王潇很开心,“真是年轻十岁的感觉啊。”
之后王部长让大家互相介绍自己,这一次大家可都没有刚才在外面聊天的随意,很认真地自我介绍,不止如同应聘面试时详细介绍自己的优点,更都很虔诚地表示很开心能和大家能成为朋友,仿佛来报社的主要目的是能和大家成为朋友,工作只是顺便来做的事情。
“很好,很好!”王潇时不时点点头,“都是有才有识的年轻人,希望大家都能喜欢上晨呓报社。我们广告部是负责新员工培养的,广告部是干嘛的呢?——就是给公司做奶牛的,吃草挤奶。你们刚毕业,可能觉得我说话太过功利,但是你们要记住,任何一家公司都是要盈利的,而我们每个人工作,都是为了赚钱。客户就是上帝,这句话说得对,但我还有一点个人理解。我认为客户就是他本身不想成为你爸爸,而你非要他成为你爸爸的人。”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
四位年轻人并没有像他预期的那样笑出来,看来并没有理解到他这句话的笑点,他的脸上有一缕失望,转瞬而逝。
“话粗理不糙,你们潇哥就是个直来直去的人。关于这句话,你们以后会有深刻理解的。”
四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王潇笑了笑,“哈哈,也不要压力太大,趁着年轻就要多多努力。以后呢,不管是工作还是生活,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可以找你潇哥,我能帮上的肯定会尽量去帮。”王部长又切换成一脸严肃的表情。
王部长倚在座椅上,头向上看,一副深思熟虑的表情。然后,他拿起手机打电话,“芳芳,叫上刘凯,来我办公室一趟。”
不一会儿,听见敲门声,一男一女走了进来了。男的中等身高、偏瘦,白衬衫、紧身西裤,梳着偏分油头。女的身材高挑,相比之下穿着显得随意,白色T恤,黑色短裙,一双修长的白腿踩着十多公分的高跟鞋。
王总见到他们,说:“好,这四位是新员工,以后报社的中流砥柱。你俩要好好当起师傅。刘凯,这两位男生呢就交给你了,多带他们去外面跑跑,男生嘛,晒黑了点也好。芳芳,这两位女孩子就先给你们设计室了。”
“潇哥,您这分配····有一点,怎么说呢?”刘凯一脸思考的样子。
“怎么,把两位美女分给芳芳你有意见啦。”王部长说,“好你个刘凯,你可是刚娶了媳妇的人了。”
“我怎么敢啊?我是替芳芳美女鸣不平,这两大帅哥都没有分到自己科室里。”
“你可算了吧,芳芳人家早就有男朋友啦,都准备结婚了。”
“我当然知道,这不是作为同事友情提醒。要多多挑选,千万不能着急结婚嘛,以我自己血泪的教训。”刘凯边说边拍着自己的胸膛。
“呦,那回头我得好好跟惠玲嫂子请教一下,什么是血泪的教训?”芳芳幽幽地说。
“哎,你看你,我这不是开玩笑嘛。王总,我们科室都是男的,听说这次新员工来了两大美女,这帮小子们眼睛都冒火了,这次我一个都没争取到,那帮小子们不是恨死我了。”
“活该,”芳芳轻声说,“我可能不能让她俩羊入虎口。”
“芳芳这就是你不对了,我们报社的小伙子都是很优秀的。”王潇突然说道。
“虽然是这么说,但是王总,我总得教她俩别轻易被骗了去。”
“别争了,回头会让他们四个轮岗的。”王潇一言定论,“主要是不能让女孩子一来就去外面跑,现在又是夏天,等到秋高气爽再让她们出去喽。”
出了部长办公室,芳芳问道:“你们都是哪里的?”听到她俩一位是东莞的,一位是广州的。芳芳笑道:“你们应该知道,广东没有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