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羡慕被称为“候鸟族”的那一群人,即如候鸟般随着季节迁徙的有钱又有闲的人。他们夏季在北方生活,冬季到南方过冬,享受着金钱带来的自由惬意。
而今,我也暂时化身“候鸟”一族,登上一列南下的火车,经过了将近二十四个小时的漫长旅途,终于在第二天早上到达了这座著名的大城。
我背了行礼,随着人流一路走出车站大厅,迎面扑来的是一阵提神醒脑般的清凉雨意,这里正下着小雨,温度很低,我并没有因为身上臃肿的棉衣而感觉有什么不便。
我上了一辆出租车,直奔之前预定好的酒店,办理了入住手续,拿了房卡进入房间,打开空调,换衣洗澡休息,之后美美地睡了一觉。
醒来后我打开手机,发现有好多条来电提醒短信,提示我未接来电的数量已经超过了三十多个,有家里的座机号码,有文宣的手机号码,还有两个陌生的电话号码出现的频率也不低,我微微一笑,拨打了家里的座机号码。
接电话的是刘姨那一贯谦恭的语声,听见是我,立即大喊“大少爷!”很快文宣那充满焦虑的声音响起:“文芯,你在哪里?要出去旅行为什么不告诉家里一声?为什么不接电话?你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你吗?你……”
我大声打断他,叫道:“好了老大,我不是叫张姐告诉你了吗?再说我又不是第一次独自外出旅行,有什么好担心的。好了,以后不要再打电话来,有事我会联系你,再见。”
我正要挂断,就听文宣大声叫道:“等等文芯,你告诉我你在哪里,你……”
我不耐烦再听下去,一下摁断电话,随后关机。我走到窗前看看外面的雨势,自语道:“看来这雨一时还停不下来,正好今天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再好好玩玩。”
我给酒店前台打电话订了一份午餐,之后拿出我的平板电脑连上酒店的WIFI开始上网看片,又是恐怖片又是侦探片的一口气儿看了三部电影,直到眼睛实在酸涩难受才停下来。
我起身看看窗外,见天色已经渐渐变黑,肚子也开始咕咕叫着抗议起来,于是我决定出去欣赏一下这个城市的夜景,顺便解决晚餐问题。
来到街上,发现雨已经停了,雨后的气温更低,好在空气非常清新,街上的夜景也十分美丽。我一路欣赏着雨后的街景,信步走进一家看起来十分温馨干净的小店。里面有一些食客正在用餐,我在一个操着一口南方普通话的小巧女孩儿的带领下来到一张临窗的小圆桌前,点了几样餐点,开始悠闲地进餐。
因为再不用急于逃开什么人,所以我吃得很慢,细细品尝着眼前的美食,享受着美味带来的愉悦。饭后,我慢悠悠地走回酒店去,很快就进入了无梦的梦乡。
从第二天开始,我按照既定的旅行计划先后游览了这个城市的十几处著名景点,还在这里著名的小吃街盘恒了三天,几乎尝遍了自己喜欢的美食,当然我也没有忘记用心爱的相机记录下那些或美丽或有趣的景色和人物。晚上回到酒店,我会将照片分门别类筛选保存到平板电脑里,有时候会配上一些优美的文字或一首短诗,自己洋洋得意地陶醉其中。
半个月后,当农历新年即将来临的时候,我又出发前往另一个著名的南方城市,这个城市以拥有数十座古典园林而著称于世,这对于热爱摄影的我来讲无疑具有巨大的吸引力。
于是我又用去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在这里流连,游览了十几座著名的对外开放的园林,感觉各有千秋,美不胜收,在这里我又收获了几百张自认为很有意义的照片,统统保存在电脑当中,还不时将一些自认为优秀的作品发给林楠,私下里很是希望得到他的赏识。
最后,当我银行卡里的钱只剩几百块的时候,我不得不买了一张火车票和几袋面包泡面等,踏上了北上的列车。
路上,我吃着面包和泡面,透过车窗欣赏着外面一掠而过的景色的时候,心中会不时地涌出阵阵遗憾,于是就暗下决心:“文芯,你要努力,终有一日你会凭借自己的能力做你喜欢做的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处处依赖别人。”
无论多么漫长的旅途,都会有结束的时候。当我再一次站在文家的豪宅门外,将目光投向眼前的一片通明的灯火之时,不禁嘴角上扬,斗志又起,心道:“嘿嘿,小爷又回来了!颤抖吧,你们这些讨厌我的人!”
在大李复杂的目光注视下,我又一步三晃地走进了家门。
推开大厅的门,见里面依旧是一片热闹的气氛,文宇和文蓉正在吵吵嚷嚷地将一些漂亮的彩灯连结到一起,告诉直挺挺立在一边听候吩咐的小秦去库房取梯子,准备将它们挂起来。
文宣一脸宠溺的目光看着弟弟妹妹,不时笑着插嘴抒发一些自己的意见,刘姨和王小瑛也在一边帮忙递东西,欢欢喜喜地说着一些讨喜的话。
我的突然归来,自是吸引了众人的目光。文蓉第一个惊叫起来:“哎呀!是文芯回来了!”
文宇渐渐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放下手里的彩灯望着我不说话。
文宣放下手里的杂志,几步来到我身边,上下打量着我开口道:“文芯,你可算回来了!你这小恶魔,还真是让人……”
我急忙打断他的话,说道:“好了,老大,我是因为没钱了才回来的,可不是因为想要听你唠叨才回来的。我累了,要回去洗澡休息了。”说完转身向楼上走去。
文宣在身后道:“洗好了就下来吃饭,张姐今天做了好多菜,一会儿还有客人要来吃饭,一起过元宵节。”
我这才醒悟到原来今天是元宵佳节,怪不得文宇和文蓉要挂灯笼呢!今晚的客人无疑会是毕承薇了。
于是我回身对着文宣一笑,说道:“谢谢老大,我不饿,洗完澡就要睡了,就不打扰诸位的雅兴了。晚安。”说完依旧走向楼上自己的房间。
我刚刚抬脚想要迈上第一级楼梯,就听见大厅的门被推开,接着毕承泽那冰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但是我却想打扰一下你睡觉的雅兴呢!”
我有些意外:“这货为什么没跟着他的父母去美国过年?”
但是我此时可不想解开心中的疑问,更不想招惹这个来势汹汹的冰山,于是我头也不回加快脚步几步跑上楼去,刚刚将房门关上,就听见门外毕承泽那有些气急败坏的大叫声:“文芯,你给我出来,今天你必须给我一个解释,否则我是不会善摆甘休的!”
我停顿了一会儿,只好无奈地打开了房门,说道:“毕少爷,求你饶了我,我连续坐了三十几个小时的火车,累得快死掉了,有什么话明天早上再说好不好?”
毕承泽将一双好看的眼睛瞪得圆圆的,狠狠抓住我的一只手腕,怒道:“可是我们在家里连续三十天得不到你的任何消息急的快死掉了你知不知道?”
我用力将手腕自他手中挣脱,揉了几下,笑道:“毕少爷开什么玩笑,文芯有何德能能够得到‘你们’的关心?小爷我一向独来独往惯了,没有事事向人报备的习惯,见谅。”说完开始脱掉外衣,自衣柜中找出干净的睡袍浴巾等就欲进洗手间洗澡。
毕承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道:“好,文芯,算你狠,你尽管去洗澡好了,我就在这里等着你,你最好利用洗澡的时间编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给我,否则我绝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我不理他,径直走进洗手间,插上了房门。
半小时后当我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进到卧室里的时候,发现毕承泽果然端坐在沙发里,脸色略显苍白憔悴,眼神充满愤怒无奈,正狠狠盯着我。
我一派若无其事的样子坐到梳妆台前开始将润肤霜涂到脸上,又拿了一把犀牛角的梳子梳理头发。
现在我的头发已经长长,只是由于发质硬发量多显得并不柔顺,想到文蓉那永远柔顺如水的靓丽长发,我不禁叹了口气,手上不自觉地加了力。
毕承泽开口道:“你今天就算把头发都梳掉了,也必须得给我一个解释,为什么不辞而别,辜负妈妈的一番苦心。你知道吗?她一心想请你到家里做客,她亲自下厨房为你做了一大桌子好吃的,你倒好,一声不响独自离开,电话也不接,甚至吝啬到一条报平安的短信都不发,你……文芯,你的心是有多硬?”
毕承泽的一番话说得我有些迷惑不解,忍不住开口道:“毕少,请恕我不能明白你的意思。如果你是因为那天我没有接受你母亲的邀请去你家做客而生气,那么我请你仔细回忆一下,当时我已经很明确地拒绝了她的邀请,因为我已经预购了第二天的火车票,要出发去旅行了”
“如果你是因为我旅行过程中没有跟你们联系而生气,那么我请你搞清楚,第一我没有你们的电话号码,第二我们只不过是因为两家联姻而产生的一点亲戚关系,并没有很深的交情,我不认为你们会对我的行踪感兴趣或者说感到担心。何况我曾经跟我大哥联系告诉他我在南方旅行,叫他不必担心,我不相信你们对此毫不知情。所以,毕少,我认为你此时此刻这一腔怒火来得实在是毫无道理。”
毕承泽眼中的怒火渐渐转化成一种痛楚的神情,他盯着我看了半晌,开口道:“文芯,你还真是伶牙俐齿!只是,你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如此冷漠无情?她不过是想在临行前跟你吃个饭,你为什么要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你……”
我闻言霍然起身,语气冰冷地道:“毕少,请不要再说了。我的为人一贯冷漠无情,这一点尽人皆知,应该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你也不是第一个这样评价我的人。今天我们这一场谈话唯一的意义就在于,让毕少你清清楚楚地认清了我的为人。所以,似你这种温柔多情忠孝双全的贵公子是不该驾临我这种无情无义之人的蜗居的。而今毕少你贵脚踏贱地,已是失了身份,就请离开吧!待久了恐怕有损贵誉。”说完我走到门口将房门打开,冷冷地注视着那坐在沙发里张口结舌的阔少爷。
毕少爷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成铁青的颜色。他一语不发,起身离开,头也不回。
我立即关上房门,之后关灯上床,希望可以很快入睡。
但是,以往沾着枕头就会睡着的我竟然迟迟不能入睡,眼前不断浮现起毕承泽那或愤怒或痛楚的面孔,耳边也不时响起他说过的那些话,心中疑惑更深:“毕承泽为什么用那样的语气跟我说话?不是很奇怪吗?爸爸和苑雨洁跟米佳之间到底是怎样的关系,曾经发生过什么样的故事?米佳为什么非要请我去她家做客?照常理推测她不是更应该邀请文宇文蓉他们去家里做客才对吗?他们才是文家名正言顺的儿女,是毕家未来女婿的亲弟妹啊!……”
心中不断涌出的各种疑问和想法令我心绪烦乱,脑子里一片混沌,意识渐渐模糊,终于渐渐睡去。
第二天早上,我简单梳洗后下楼吃饭。文宣文宇和文蓉也早已坐在餐桌旁等候,令人意外的是毕承泽也在座。
文宣和文蓉微笑着跟我打招呼意,文宇和毕承泽则摆着两张臭脸对我视而不见,只顾埋头吃饭。
我又岂会在意这些,只管自顾自地享用着张姐的手艺,不知不觉就吃了很多。
饭后,我对文宣说道:“老大,我现在几乎身无分文,请将这个月的零用钱给我。”
文宣点点头道:“我可以给你两个月的零用钱,但是文芯,你这次可把爸爸气得够呛。他回来过年不见你不知道有多失望,多担心,把我狠狠地训斥了一顿呢!他还说要我断了你的经济来源,看你下次还拿什么出去旅行。所以我希望你能主动给他打个电话,说句软话,以免他惦记。”
我笑道:“老爸还真是糊涂了,明明是我的错干嘛怪在你头上?好吧,既然他说要断了我的经济,我也不会勉强你再跟你要钱,你不必为难。失陪。”说完我起身就欲上楼。
文宣急道:“文芯,爸爸并不是真的要断了你的经济,他也只是说气话而已。你放心,我这就将零用钱给你。”
我转身笑笑说:“不必,谢谢。”之后走上楼梯。
文宇愤怒地叫道:“文芯!你真是不识好歹,你这是什么态度?太过分了!”
我不理,径直回到房间里去。虽然我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心里却在大声哀叹:“完了,小爷这次玩大了,老爸是真的生了气,才会说出断了经济这样的话来。上次出去旅行是在事先告诉家里之后才走的,这次虽然也算是事先告诉过,但是实质上就是‘先斩后奏’,何况又是春节期间,难怪爸爸生气。文宣这家伙居然当着大家的面公开了他的决定,等于将小爷的后路全部堵死了,你要小爷怎么能舍弃脸面不要去接受你的‘赐予’?小爷可拉不下这个脸。这下可要命了,该怎么办呢?……好在他没有说将我赶出去这样的话,也没有说不许我吃饭这样的话,嘿嘿,也不算走到绝路上。”
我一向善于自我安慰,“于没有办法中想出办法来”是我的特殊能力之一。只是今天这个局面是我以往从未经历过的,所以暂时也是无法可想。原本想跟文宣要了钱出去好好玩一天的,可是现在我的钱包里只剩几张十元纸币,恐怕连打车费都不够了呢!无奈我只好打开电脑,准备上网打发时间。
浏览了几条新闻,看了几则笑话,又玩了几款小游戏,我觉得都没什么意思。
正无聊间,忽然屏幕右下角弹出了一条邮件提醒。起初我以为是垃圾邮件,仔细看时才发现是林楠发来的邮件。心想:“林楠这家伙真是不怕麻烦,有事打电话就好干嘛发邮件?”
我轻轻点开,见是一份转发来的邮件,具体内容大意是:文芯作者的摄影作品“雪之灵”和“冬日暖阳”被《XX期刊》XX期XX版采用,作为插画刊出,希望该作者继续与本刊合作,输送更多优秀的作品云云。
另有一封林楠发来的附件,写道:“XX期刊因采用你的上述两幅作品,付稿费六百元,请将银行卡号发给XX期刊邮箱。”
我起初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待又将邮件仔细阅读了一遍,才欣喜若狂地大叫一声:“耶!天无绝人之路!”之后喜滋滋地拨通了林楠的电话,询问事情的来由。
原来,林楠一直与这家杂志社有联系,算是杂志的业余作者。此次他将我们摄影协会成员的部分作品拿给杂志的总编过目,谁想到总编于几十幅图片中偏偏就相中了我的这两幅作品,评价说虽然有些技术问题需要处理,但是作品选材和立意颇为新颖,配文也别致清新有灵气儿,说正好可以刊登在最近即将出版的一期杂志上,并且鼓励我多出一些好的摄影作品和文学作品。
我心里简直乐开了花,正如瞌睡的人平白地得了一张舒适的大床般,我是“穷困潦倒”之时得了一笔意外的收入。
于是我哼着小曲儿,穿戴整齐,将我那仅剩几十元的钱包小心翼翼地拿好,一路走到离家最近的一家银行,新办理了一张银行卡,并且第一时间将卡号发送到了那家期刊的邮箱里。不过半天时间,手机短信就提示我有一笔到账:600元。
我摩挲着那张崭新的银行卡,眼睛盯着手机短信看了半天,先是喜不自胜,渐渐地涌起一阵心酸,眼泪“噼里啪啦”地掉在手机屏幕上,喃喃道:“文芯,六百元虽然不多,但是却是你平生第一笔自己赚的钱,你该记得今天的日子,你将满十六岁,已经长大了,从此可以不必再跟父亲要零花钱了。”
接下来的假期里我过得无比充实,白天我会带着相机满世界转悠,寻找拍摄的题材,夜里我会兢兢业业地坐在电脑前精心筛选图片,匹配文字,有时候文思泉涌灵感来袭还会奋笔疾书,写下一两首小诗或散文。然后将自以为不错的作品发给林楠,请他帮忙推荐给杂志主编。
幸运的是在寒假即将结束的时候,我的一幅摄影作品和两首小诗又被这家杂志社采用,稿费不多,只有区区三百元,却足足让我高兴了两三天。
这期间除了顾思恒偶尔会打个电话闲聊一阵,或者跟林楠联系研究一些“业务”问题以外,我几乎不跟任何人交流。每天只是在饭桌上才会见到我的兄姐们的面。偶尔毕承薇和毕承泽姐弟两个也会来吃个饭或者住一夜,我也只是礼貌性地跟毕承薇打个招呼,至于毕承泽,我根本连看都不看,倒不是因为我生他的气,而是根本不想去招惹那座难缠的冰山,还有就是因为,当然也是主要原因,他也是这样对待我的。
每次毕承泽来我家都会跟文宇和文蓉有说有笑地闲谈打闹,或者一同外出游玩逛街,或者在一起安静地读书温书,看起来极其融洽快乐,暖意融融,丝毫冷气也不见。
虽然我表面上装作看不见这些情形,但是心里有时候也会掠过一阵酸溜溜的感觉,好在我不会让这种情绪影响自己很久,我会告诉自己:“文芯,你本来跟人家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们在一起才是正常的,你是异端,还是远离他们为好。”这样想着,我就又高兴起来,欢欢喜喜地做我自己喜欢的事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