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墙边上睡吧,有隐私感。”刘白笑眯眯地指着最边上的位置说道。
“行,都随你,我睡中间。”
老太太掀开门帘走了进来,笑道:“小白,你们吃饭了没?”
“吃了阿姨,您吃了没?”
“我们单位管饭,早点儿睡吧,阿姨累了。”老太太脱了鞋就爬上床,在另一边的墙角上。
“老太太,你不洗脚啊!”陈可辛赶忙拉住正要上床的老太太,催促着去洗脚。
“没事儿阿姨,我在宿舍也不喜欢洗脚嘿嘿。”刘白笑着说道。
老太太使劲拧了一下陈可辛拉住自己手臂的手,陈可辛哎呦一声叫了出来。
“你看看,这才像是我亲闺女吧!我当初在那个垃圾桶捡的你啊。”老太太笑骂道。
“我看你老太太是在垃圾站捡的我。”
“阿姨早点儿睡吧,我跟陈可辛看会儿电视。”
老太太早早进入了梦乡,还有着轻微的鼾声。
陈可辛坐在沙发上的破海绵垫上,刘白坐在她旁边,两人都拧着头看小小的电视。
是很老套的爱情片,大意就是男主机缘巧合认识女主,娶回家后,婆婆百般刁难,男女主见招拆招最后大团圆。
刘白看的津津有味,陈可辛倒是心思不在这儿,陈可辛看了眼刘白的后脑勺,问道:“刘白,你不嫌弃我们家啊?”
刘白转过头,问道:“啥?嫌弃啥?”
陈可辛不说话,刘白接下话说道:“嫌弃啥,我小时候也是这样差不多的家,火炕,小电视,木头沙发,很正常,我觉得还有点儿回到过去的感觉嘞。”
刘白甩了甩手,站起来,说道:“睡觉吧,困了。”刘白爬了上去,独自盖一个被子,刘白刚掀开被子就能闻到阳光晒过的味道,很好闻。
陈可辛和家里老太太一个被子,老太太睡觉老实,就盖着一角睡。
清晨起床,老太太已经出去干活了,两人还在被窝里四仰八叉。
刘白反常地一醒就坐了起来,摇了摇睡梦中的陈可辛,说道:“我得回去了。”
陈可辛被叫了起来,刚醒,脑子还不清楚,只是嗯了一声。
“哎呀,一会儿就走了奥。”
陈可辛清醒了点儿,问道:“不是说玩两天吗,怎么突然就走?”
“本来想着就去我奶奶哪儿看看就走的,已经推迟了一晚上了,该走了,给你们添麻烦我也不好意思。”
“刘白,你咋了,怎么突然这么客气了。”
刘白苦笑道:“没事儿,我能有啥事,我得赶紧回去啊,我还有个跟我争家产的弟弟呐。”
“行吧,随你,反正过不了几天就又在学校见面了。你怎么走?”
“这就别管了,我那些牙膏牙刷啊啥的,你到时候给我带学校去就行了。”
“嗯行。”
陈可辛第一次见到刘白这么雷厉风行,说完要走没半个小时就独自走出了家门,也没让陈可辛送。
陈可辛还以为刘白是嫌弃自己家太穷了的原因,但看到刘白走后给自己发的微信就没再没这么想。
“等我把家产全抢过来后,我想在这儿睡几天,你就必须让我睡几天!”
陈可辛在家给自己煮了袋可口可乐的方便面,真酸,醋放多了。
出门溜达,顺便找找老太太去。
“姨,你们知道陈梅在哪儿不?”陈可辛喊住一个环卫大妈。
“陈梅,你是谁呀?”大妈侧着耳朵问道。
陈可辛看出大妈耳朵不好,向前凑了凑,大声说道:“我是她闺女,我找不到她呀。”
“奥奥,你妈今天应该是扫西大街吧,我也不知道,你去看看有没有。”
陈可辛走到了了西大街,看着冷清的街道,只有每隔一段距离的环卫工人,有些心酸,老太太整天就是这么工作的啊。
可当陈可辛把整条街的环卫工人都找遍后,没有老太太,是不是不在这条街,陈可辛心想。
看到远处有小孩在放炮,刚想上前偷着学习一下最新的放炮技术,可走了没几步,就从一个街道拐歪处听见了老太太的声音。
“你不懂,老马家闺女可是二婚,新找这个是头儿的,她闺女生不了孩子,就领……”
老太太正全神贯注地跟一旁的大妈聊着新闻。
“陈梅,你不好好上班,你干啥那?”陈可辛斜靠在墙壁上,微笑着说道。
“哎呀!”被发声的陈可辛吓了一跳的老太太打了个激灵,看见是自家闺女后,气不打一处来,上前两步,使劲掐了一下陈可辛的手臂。
“哎,疼!”陈可辛拍掉老太太抓自己的手。
“老太太,你不好好上班,咋还偷懒了!”陈可辛揉着刚才被老太太掐了地手,问道。
“你管你妈啊!”
“咋还骂街?”
“给我滚蛋,老娘把你养到这么大,是为了让你监督我啊!”
一旁的大妈看着母女二人逗嘴,笑出了声。
“陈姐,这是你闺女啊,我可听马芬蓝说了,你闺女一个月挣好几万呐!”
“听她放屁。”老太太摆了摆手。
马芬蓝,上次被老太太忽悠的一愣一愣的妇女。
“陈可辛,你去给我扫,外面那一圈都是我的地盘。”
陈可辛不情不愿地接过大扫帚,一个小姑娘,在都是老太太老大爷中,显得很亮眼。
过往的路人也会多看几眼,毕竟不看白不看。
陈可辛一直以为扫地有啥难得,但真用这么大的扫帚挥起来,可是真费劲,也不知道她们是用巧劲还是真就蛮力挥舞。
满身大汗,挣钱可真不容易啊,这是陈可辛扫完后唯一的想法。
老太太和另一个老妈也从拐弯处走了出来,老太太边走,还边说着各路八卦新闻,“你是不知道,那闺女找了几个男的,哎,我都不好意思说。”
“差不多行了啊老太太,你看你这没完了,我活都干完了。”
“知道了知道了。”老太太摆摆手,示意让陈可辛闭嘴。
“行,陈姐,那我先走了啊,差不多该轮我班儿了。”
“嗯行,明天再聊啊。”
陈可辛缓步上前,调侃道:“咋样,老太太,我表现可以吧,这样显得咱俩关系既有亲情,又有友情。”
老太太点点头,紧接着又叹了口气,“演技有待提升,辛亏我能周旋地过来吧。”
“老太太,中午你在哪儿吃饭?刘白回家了。”
老太太挑了下眉,问道:“怎么突然回家了?”
“人家本来就是想去看看她奶奶的小卖部,不然人家为啥非得在咱们这儿住。”
老太太慢慢向前走着,陈可辛与老太太并肩走,老太太看了眼被陈可辛遮住的太阳,有些笑意,长大了。
“她家是哪儿的?”
“不知道,那次问她是哪儿的,她都说在哪神奇的地方。”
“嗯,还挺有幽默感这小姑娘。”
老太太走到三轮车旁,“你一会儿自己回家做饭吃吧,买也行,我不回去了。”
“你干嘛去?”“事儿多。”
陈可辛再然后的生活就是上午干活,中午回家自己做饭吃,下午干活,晚上回家做饭给老太太吃。
年关难过年年过,陈可辛从小就不喜欢过年,因为每当快过年的时候老太太就会唉声叹气,因为没钱,干了一年也没见到啥钱。
腊月二十七,陈可辛走在街上,很多商铺已经关门了,只剩下卖爆竹的,卖年货,饭店开着门,家家户户都在准备大年三十的年夜饭,一群孩子在路上放着小鞭炮,有的可以飞天,有的可以转起来发光,好看的很,上德村里每家的窗户里都飘出一股饭香,没下雪,但是玻璃上的冰珠也能让人感觉到寒冷,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在村子里飘荡整天。
大年三十儿,陈可辛把老太太单位里发的灯笼和门神贴了上去,对于陈可辛来说,终于有了些年味。
老太太今天上午还要上班,路上的孩子因为一个小炮就能玩笑半天,陈可辛也觉得开心,一路小跑到老太太工作的地方,老太太正骂骂咧咧地扫地,“小屁孩,乱放炮,让我逮住了非得把你们揍一顿。”
“老太太!”陈可辛在远处就挥了挥手,跑到老太太身边,笑眯眯要拿扫帚,但老太太没递过去,“你去我三轮上拿那个小的扫帚。”
“嗯。”
两人一起干活,很快就干完了活,老太太说让陈可辛先回去,自己还要去单位哪儿拿工资和年货。
陈可辛独自坐在家里,等着老太太回家。
手机突然振动了起来,“新年好!”“祝您在新的一年里:一家和和睦睦……”很普通的祝福语,而且是群发的,但陈可辛还是同样回了个祝福,真心不真心有什么必要,图个热闹而已。
“陈可辛!过年好!新年快乐!”然后就是噔噔噔三个红包。
陈可辛打开和刘白的聊天框,脸上也不自觉的有了笑意。
“过年好!刘白!”
“嘻嘻嘻,无聊死嘞,想念学校的鸡腿饭。”
“等你要上学的时候,你就又要哭天骂地了。”
“嘿嘿,把红包收了!”
陈可辛发了一个熊猫捂着嘴笑的表情包。
老太太回来了,脸上有些笑意。
陈可辛赶紧迎过去,笑着问道,拿的什么。
“今年老板这个王八蛋还算可以,多发了五百奖金,给了点儿年货,工资也给我发了。”
老太太把东西递给陈可辛,又指了指小三轮,“车上还有点儿东西,你一会儿搬下来。”
陈可辛放下东西又跑到小车旁边,一箱苹果,一箱饮料,和一堆零食。
陈可辛惊奇问道:“你们领导还发小孩儿吃的零食啊?”
“不是,老板知道你帮我干活了,特地给我的。”“他怎么知道的?”“那我可不知道。”
老太太喊过陈可辛,犹豫一下还是拿出那五百块钱,“去买点儿想要的东西吧。”
“干嘛你,老太太,不用,我有钱,我生活费还多着呐。”
“我知道,拿着。”老太太塞到陈可辛的兜里,指了指屋里,“人家刘白肯定家里有钱,你指定沾光了,咱不能落下话柄,你去给她也买点儿东西,过完年给人家。”
“嗯。”陈可辛笑着点头,跟老太太客气什么呀。
老太太转过身,“以后的生活费给你涨到800,委屈你了。”
陈可辛笑眯眯地上前搀扶着老太太,老太太一甩手,“滚蛋。”
“得嘞,太后娘娘。”
晚上,陈可辛看着一桌子的菜,第一次觉得年味浓了起来,虽然不是什么很贵的菜,只是一些炒油菜,炒白菜,可能其中最贵的菜就只是老太太单位人手一只的麻油鸡,可陈可辛依然觉得生活好像也挺甜的。
“吃吧,吃完了给你爹上坟磕头去,你没有姑,没有舅,近的亲戚都没有,你就一个人,哪怕你是个女的,也要磕头。”
老太太顿了顿,“以前不让你磕头是因为觉得你还小,现在不成了,上了大学了,成年人了。”
陈可辛低下头,点了点头,端起饭碗扒起了饭。
“行啦啊,又不是让你陪葬去。”
人间的灯火,天上的星辰。
有人说过,后者可能多是死去的人,也有人死后可能去远游,独自一人。
刘白希望奶奶去远游了,这样以后还可以相见,陈可辛希望父亲是天上的星星,安静祥和。
父亲的坟就在房后空地处,老太太早就买好了烧纸,陈可辛跪在地上,明明往常时间看着父亲的坟不会哭,但今天不知道怎么,泪水就那么掉了下来。
陈可辛一手撑着大腿,一手把烧纸扔在身前的火堆,火光照射得孩子脸有些泛红。
“爸,今年我给您磕头。”
陈可辛低下头,重重的磕下第一个头。
抬起,磕下,抬起,磕下,却没有抬起来,只是呜咽声传了出来。
“行啦,起来吧。”老太太蹲下,拍了拍少女的肩膀,“回去吧,我跟你爸说会儿话,老东西死的早,骂都没骂够。”
陈可辛抬起头,站了起来,点点头,脸上满是泥土,走过坟堆,向家里的方向走了过去。
老太太一屁股坐了下来,没管地上的土和烧纸后的灰烬,“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进土即瞑目。”
老太太向前挪了挪,拍了拍坟碑头,“你呀,死的早,太早了,哪怕晚死几年呐,让辛辛也记得点儿你,至少到时候就不是我一个人念想着你了。”
老太太笑了两声,但满是悲凉,“死老头儿,你每天嘴上说着些个仁义道德圣贤道理,说我大字不识一个,结果呐,还不是你先死了,什么好人长命百岁,分明就是祸害能活千年!”
“哎,你也没教给你闺女啥好东西,就这么死了,死了,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好好在天上庇护着你闺女吧,她就是我的命啊!”
说罢,老太太看了一眼碑文上的名字,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十几年的委屈,十几年的心酸全在这一刻爆发出来。
“什么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就是穷人的孩子早吃苦而已,辛辛什么好东西都没吃过,连衣服都是穿到实在穿不下才换,你死的倒是干干净净!我们娘俩儿呐!”
老太太瘫倒在地,像个孩子一样痛哭起来,“凭什么我的孩子就要这么受苦,凭什么是你这个王八蛋先死,哪怕是我死了,你还能教她点儿道理啊,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怎么教!”
老太太躺在地上,火光照射地天空都有了些亮堂,模糊中看见了那个老王八蛋似的,还是那副德行,好像谁都欠他钱一样,可好像又能看见他第一次见她,笑着的模样。
人间阴间,活人死人,两两相望,不相忘。
陈可辛看着母亲躺在地上,泪水止不住地流出,深呼一口气,擦干了眼泪,缓步上前,轻抚着在抱头痛哭的母亲肩膀,“你还有我。”
春晚开始了,母女躺在床上,两两无言。
电视的音量放的很大,显得热闹些。
“妈,我还记得我爸。”
老太太缓缓坐了起来,“记得也好,等我死了,总得有人念想着。”
陈可辛看了看老太太的脸庞,明明才四十来岁,怎么就这么老了。
“我记得我爸给我买过一次糖人儿,还记得我爸因为我偷了五角钱,狠狠地打了我一顿。”
“嗯,我记得。”
陈可辛缓缓坐了起来,和老太太一个姿势,“我爸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记不得了,给我说说吧。”
“嗯,你爸啊,在我们那个年代,是十里八村有名的读书人,但他只会死读书,算是个书呆子,喜欢讲那些别人听不懂的大道理,平时就喜欢板着个脸,还背着手,有点儿学堂先生的模样。”老太太说着,笑着。
“是你追的我爸还是我爸追的你呀?”
老太太呵呵一笑,摇了摇头,“你爸当时又高又读过书,可受欢迎了,当然是我追的你爸爸,你爸爸嫌我没文化,一直都不愿意理我,后来,他家里出事儿了,我让我的爸爸妈妈,也就是你姥姥姥爷,必须帮他们家,我寻短见,绝食什么都干过,后来你爸爸他们家就同意了我和你爸爸的婚事,算是我逼婚的吧。”
“嗯,那我爸爸结婚后还是对你很冷漠吗?”
“没,我喜欢听你爸爸讲那些我听不懂的道理,你爸爸一开始不愿意对我讲,后来主动跟我讲了起来,再后来啊,你爸爸说,喜欢上我了,在哪个年代,这个词真不是想说就能说出来的。”
“嗯。”
“呵呵,后来啊,就有了你,你爸爸也不在只种地了,找了个活干,但还是会读书,我呀,我就在家照顾你和你爸爸,那时候觉得真好。”
“妈,我爸没了以后,你怎么过来的那段日子啊?”陈可辛哽咽地说道。
老太太不知道是刚才哭完了眼泪还是怎么,笑着说道:“我总得活着吧,你爸又不是皇上,他驾崩了,我还得陪葬。”
老太太转过头,笑眯起了眼,“而且还有你啊。”
陈可辛瞬间泪水止不住了。
“没事儿孩子,什么事,天大的事都会过去,时间会带走快乐,也会把伤心带走一些。”老太太轻拍了拍陈可辛的头。
陈可辛擦掉泪水,但还是止不住一些泪水落下,“老太太,我在高一还是高二的时候,偶尔会觉得你给我丢人了,对不起。”
“没事儿,妈不在乎的。”
陈可辛低下头,哽咽道:“我那时候真是纯纯的王八蛋混蛋,我觉得你为什么连最基本的自尊心和脸面都不要了,去当一个扫大街的,哪怕是做个收银员什么的都比这个强啊,后来,我才知道,你是想在我任何需要你的时候,能随时出现。”
“我那个时候可上火了,以至于都不想见到你,后来也懂了,也不会这么想了。”
人在强大的时候绝不是为了守护自尊心,而是为了一个人去抛开自尊心的时候。
“行啦,这怎么还抒情上了。”老太太拍了拍陈可辛的肩头,说道。
陈可辛躲开老太太的手,擦擦眼睛,“屋顶漏沙子了吧,这么大风。”
前言不对后语,驴唇不对马嘴。
“睡觉吧,大过年的,明天还得去串亲戚。”
“嗯。”
陈可辛躺下后,发现老太太也没躺下,电视开着,放着声音。
“走什么亲戚?”
“没什么亲戚,啥亲戚都跟咱们走远了,我就这么一说而已,明天你去城里玩儿吧,找找你的同学。”
“嗯,你什么时候上班?”
“初六。”
“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