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收之际,有田野的地方就有人,要找陈景湛其实很容易,梁赳装不认路,让小语指引,一边抱着她走,一边不停地夸她。
没有人不喜欢被夸,小语听多了,又是害羞又是快乐,笑声朗朗,让陈景湛还没看见人,就已听见妹妹的笑声。
远处山水,隽秀明媚,高处天空,湛蓝辽阔,他站在一片金黄色的田野里,黑背心牛仔裤,身形高大挺拔,转头看来,那双眼睛,澄澈干净,由沉默至温柔。
“哥哥,我和姐姐来找你了!”
小语难得大声说话,充满喜悦和童真。
一辆黄色收割机正在收割两亩耕地,陈景湛和一个从田坎上经过的年轻男孩说了几句话,目光在梁赳和小语身上轮番徘徊,随后走上田坎,走向她们。
梁赳静静地看着阿湛。
那一刻,陈景湛忽然读懂了她的眼神。
她盯住猎物一样的眼神,不带一丝掩饰,固执直白,坦坦荡荡。
农田里的人声物声,树上的蝉鸣,通通消失,阿湛心底涌起一阵慌乱,他停住了脚步,没有再走近。
他看不透这个女孩。
他要抱小语都是伸长手臂去抱。
梁赳注意到阿湛的却步,她抱着小语不撒手,默默地朝阿湛迈出两步,彼此之间只隔了一个小语的距离。
阿湛同时后退半步。
“哥哥抱。”
阿湛抱过小语,随即转过身去。
“哥哥,姐姐给我吃玉米。”
“嗯。”
明媚的阳光肆无忌惮地射在阿湛古铜色的身体之上,梁赳犹自看他的背影,黑背心彰显年轻男人肌理分明的宽阔后背和窄腰,他真高啊,背真宽啊,像山一样,趴在上面睡觉一定很踏实。
会比顾砚的后背舒适吗。
会吗?
顾砚是因为她希望他的肩宽一些,背结实一点,才会努力健身,成长为她想要的样子。
陈景湛不同,他通身都是后天以损耗他的方式自然生长。
梁赳伸出手,碰上去。
女孩的指腹隔住薄薄的布料,冰冰凉凉。
阿湛后背一僵,转过身去。
梁赳从他后背上取下一小节稻穗,递给他看,声音温软:“我第一次看见大米没脱衣服前的样子。”
应该是搬稻草时粘上后背,一小束稻穗便可看出谷粒成熟得极好,金黄饱满,阿湛的眼神冷冷淡淡。
“我是不是应该带回去收藏。”
陈景湛表情有些无语,微微低头,她的手笋似的,洁白细嫩,稻穗甚至沾了黑泥,她就这样拿着。
阿湛忽地伸手从她手里夺过,扔地上:“谷粒风干日晒,不去壳,也会自然剥落。”
意思是她留着也没用。
“扔我的做什么?”梁赳弯腰捡起,“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啊。”
阿湛没看梁赳,看小语被太阳晒得眯起了眼睛,转头去找草帽。
“让你在家和小朋友玩,为什么不听话,太阳多晒,中暑了怎么办。”
“我想哥哥了。”
梁赳原本就想和阿湛聊聊小语,斥他枉为人兄,让小妹在家里受尽欺辱,一听他略带呵斥的语气就有点恼了,说:“你有问过小语他是想陪哥哥去干农活,还是和小朋友在家玩吗?”
阿湛蓦然看向梁赳,说:“小语不用做这些,碰都不用碰。”他没有注意到小语点头对梁赳的话表示赞同。他只知道,有他在,他妹妹不用干一点农活,最好禾苗都不要认识。他做过就可以。
梁赳也没说让小语干农活,她说了是陪哥哥,意思是要他知道,对孩子来说,亲人的陪伴到底有多重要,如果那份陪伴缺失,一辈子都无法弥补。
显然,这男人悟不到重点,只一心成为他眼中的好哥哥。
梁赳不看陈景湛,换了副温柔的面孔对小语说:“宝贝,你告诉你哥哥,你喜欢哪个。”
小语抱住哥哥的脖子,认真回答:“哥哥在家,我想和哥哥一起。”
梁赳朝陈景湛抬了一下下巴,听到没。
“哥哥知道,哥哥做完工就会陪小语,哪里都不去。”陈景湛安慰小语,心里有愧疚,但没办法,他要赚钱就一定要出门。只是他不明白,这女的,为何能如此自然叫他妹妹宝贝,还一副想要教训他的模样。
他想说,他们才认识不到24小时,他们没什么关系。
陈景湛看了眼可爱的妹妹,这丫头除了他又何时这样喜欢过别人,哪天被人拐了都不知道。
心念至此,陈景湛猛地抱紧妹妹,转身离身后的人远远的。
梁赳三番两次被无视,心里已经很不爽。她见过他对其他女孩笑,见过他对小语宠溺疼爱,那对女朋友呢。
梁赳站在小路上,柔声呼唤:“小语。”
“姐姐。”陈景湛已经帮小语戴上不符合她头型的草帽,听见梁赳喊她,小语小脸扬得老高,努力去看姐姐。
“你帮姐姐一个忙好不好?”梁赳引诱地说,“你帮我问一下你哥哥,哥哥,你有女朋友吗?”
小语听话地点头,还没理解这个问题,就问出口了:“哥哥,你有女朋友吗?”
陈景湛没有回答,眼神奇怪地望向梁赳。
阳光下,她天真娇憨,明眸皓齿,白得晃眼。耳边依稀响起昨晚小语不停地喜欢赳赳姐姐,不想赳赳姐走。她们分明只认识一天,小语竟如此依恋她。
他想起见她第一面,她从楼梯下来,他甚至不敢与她对视,而她对他视若无睹。
那种待他如空气一般的存在,让他想起外公,想起李梦瑶妈妈,想起舅舅,他们就是那样从他身边经过,从未正眼看他。
过后再碰面,她抱他妹妹,对他友好主动,完全没有城里人在山野人面前特有的傲娇,浑身都温柔而美好。
梁赳已经是第二次这样问他。
陈景湛心脏狂跳,他完全不知道梁赳想做什么,他害怕她做什么。
这一刻他甚至在想,她快点离开这里,离开这山水,回到她原来的舒适圈。
梁赳微微含笑地向他们走来,要听答案。
田野深,田坎上铺满秸秆,新鲜清脆,种田的人们农耕归来遇上会习惯地用来跺去鞋底的泥土,行动不便的人踩上都要小心几分。
陈景湛望见梁赳大大咧咧地走来,表情一变,眉头一皱,沉声开口:“我没有,你别过来。”
梁赳踩在秸秆上,听见他的回答,脸上一怔,停住了脚步。
随即粲然一笑,重新提起步伐。
“啊!”
脚下一滑,梁赳下意识地伸手试图拽住救命稻草,她一只手在身子往后倾倒的瞬间伸向陈景湛,后者灵敏地侧身躲过,双手紧抱住妹妹。
“砰!”
梁赳结结实实地倒在刚收割的稻田上。
田坎足有半米高!
泥水飞溅!
惨不忍睹!
陈景湛和小语害怕地闭上眼睛。
两秒钟后,兄妹俩慢慢地睁开眼睛。
收割机收割完最后一根稻谷,已经熄火收尾。
稻谷新割,秸秆头平整扎手,脆生生的。
梁赳躺在满是泥土的田里,难忍身上的刺痛感,过了快十秒钟才缓过来,眼睛通红地从田里爬起,她的白裙白鞋都已肮脏,连嘴角沾有泥土。
用手背擦了擦嘴角,梁赳尽量不去想自己有多狼狈,她站在田里看了看,发现另一边田坎有个楼梯可以回到小路上。
她竟然还记得随她一同掉进田里的那一小束稻穗,她弯腰捡起,然后低着头走出去,努力地踩在满是陷阱一样的稻田里。
原来稻田是这样的啊,软绵绵又结实,难行又能养育一方山水。
她讨厌死了,她感觉又脏又臭,她变得和稻田里的泥土一样,她永远都不会体会站在田野里笑的那个女孩的心情,更不知道站在田野里笑的那个女孩有多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