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下午的英语课最后的几分钟里居然睡着了。
一个四壁墙面都洁白的教室里,一排排整齐的桌椅,我和一个孩子隔着桌椅,面面相对。
他笑起来的桃花眼看着我,嘴唇慢慢的张开,我听到,他叫我弟弟。
他的眼角落下的泪水,在半空里变成了桃花瓣,落在洁白的地上,很鲜艳。
下课铃声把我惊醒,戴着眼镜的英语老师站在讲台上笑盈盈的看我。
她的眼镜闪出蓝光,就像水滴,柔和。
她很理解我们这个时候的疲倦,除了心里,还有大脑里。
乔钺晃晃悠悠的翻越几个桌椅过来,他要和我讨论刚才我怎么能睡着的问题。
我睡着的时候,英语老师刚好提到我的英语分,见我没有回答,她停顿下来看我这个方向。
老师的这个动作,也把关心我的乔钺吸引过来。
“隋一博,一个优秀的学生在课堂上睡觉,怎么能解释一下他的好成绩是怎么来的?”乔钺把我桌上的书随手拿起,卷成筒状的书对着我。
我对他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他。
刚才的梦还在我的脑海里,我能感觉到那滴眼泪是真的,我在等我的蚂蚁给我的消息。
“那是因为人家把别人浪费的时间都利用起来了。”体委不咸不淡的接过话,站在我身边。
体委把我的英语卷拿起来,和她手上的卷子一行一行的对比。
嘴里还叨咕说道:“哎呀,不愧是敢睡觉的人,基本满分呀,你看看那这才是真才实学呢。”
“哎,你说得对,最浪费时间的不是学习的本身和过程,是你自己的准备和犹豫。”班花也拿着卷子过来,站在体委旁边。
两个人就像没有看到乔钺,对我的卷子更感兴趣。
乔钺眼睛里露出受伤的表情,眼角耷拉下来,水花泛滥的哀哀怨怨看我,等我说话,等我的安慰。
见我没有声音,还笑咪咪的看他,特别是我的桃花眼总是弯弯的,根本看不出来有没有悲伤。
他的方头摇了好几遍,看看我,再看看班花,撩了一眼体委手里的卷子,快速的拿过去我的英语卷。
他最后的向我们看一眼,最后的无力的垂下方头,慢慢转身回去。
没有声息的坐在座位上,把刚才的英语卷拿出来,低头就写。
我们三个人一起相视的笑了,在他的身后握拳,碰撞。
我们都希望乔钺越来越好,而不是天天的立志。
穿着海蓝长裙子的风和太阳在天上玩耍。
风把裙子撒在太阳的周围,映衬出太阳的圆圆脸庞。
风的小手老是在太阳的脸蛋上摸一下,嘴老在太阳的脸上亲一下,然后拍一下,再亲一下。
太阳害羞的红云染满脸上,洒在蓝裙上,太阳的脸更红了,它颤抖着,发出光芒。
它拿出一片浓厚的云朵遮在圆圆的脸上,深怕自己的脸太红,光天热,让路过的鹰和雀鸟儿看出心事。
风就浪荡在云朵里穿行,把长裙一角撩在太阳的脸边,它把云朵拉长,拉薄,撕碎,拉到山脚,放到山腰。
弄得爱害羞的太阳,露出光亮的脑袋,笑嘻嘻的看大地,看山林,看六月的山花在草里留下的影子,看小野兔在草里露出红红的眼睛。
考试的日期又逼近了几天,乔钺的方头也越来越方。
他摇晃着头,声音很小的传过来。
“隋一博,我觉得物理就算是蝌蚪文,我都能背出来,可是英语怎么就像天文符号,晃得我头昏啊。”
“你说,我天天学到凌晨,眼瞧着肥头大耳都脱了像了,那些刚记住的字母就翻脸不认人呀。”乔钺还再说,他的声音太小,我趴着才能听到。
“我妈说了,在这样学,高考成绩准能压过你,我看啊,不是我压过你的成绩,是我就要到来的死期压过你。”
这是今天又一次模拟考试后,乔钺的总结。
我看着乔钺的脖子,细了很多,心里想起来我老妈转呼啦圈时和她的闺蜜视频说的话,减肥不是药物的作用,是心里累不累。
现在再看乔钺,以后减肥的那些广告什么吃了还能瘦的,都不要相信。
就按照我现在眼见为实,我写出了要价一百万的瘦身广告语:要想瘦脱相,高考走一遍,要想瘦成什么样,就看学习成绩怎么样。
“乔钺,现在就把物理和化学好好的学吧,争取理综过二百。”我低下头,小声地说。
“嗯,这些天我感觉到了,我妈妈陪我学习时,只要专注的记下来的东西,第二天早上都会有痕迹的,可是痕迹都太浅了啊。”乔钺耸耸肩膀,一副哥哥知道的太晚了的惋惜模样。
摸摸他的单薄大耳朵,拍拍他的头,剩下的二十几天的学习,会把乔钺的成绩改变吗?
我不知道,我对没有发生的事情,从来不敢说肯定,只能这样的安慰他了。
“在加油些,完成当天的就好,东一下,西一下的乱学不行,等到毕业的那一天,你也会为了自己努力过感到骄傲的。”
体委不知道啥时候过来的,说了这些话。
她趴在我的桌子上,看我吃惊的脸,她冲我笑笑,伸手放在桌子上两个奶黄的小果冻。
她就像没有看到乔钺,轻声的说完这句话,慢慢走回到她的座位上。
乔钺低下头,不吱声,他把鞋带解开系上,在解开系上。
回到座位的体委也不说话了,翻着手里的书,一页一页的翻。
我看乔钺还在低头,心里偷偷地笑,知道体委是和乔钺说话。
班花闭着眼睛皱着眉,趴在桌子上,她用刚写完的卷子扇风,根本没有注意到我们这。
看向周围,班级里稀稀拉拉的人在小声说话,那声音小的听不出男生女生。
剩下的都沉默无语趴在书桌上。
最近的接连考试真是残酷,它把我们五十几个小妖的成绩分割成了战国七雄。
大家不敢在提起高考两个字,好像一说高考两个字,就会全体趴下,举起双手不敢动。
高考的压力把我们身上的水分榨干,让一些人叫不出声,站不起来,干瘪瘪的等风碾碎。
大家都瘫歪在自己的桌椅那,不呼吸,不睁开眼睛。
班级太安静了,又闷又热,我们就像被勒住脖子的烤鸭,吊在烤炉里。
一直坐在位置上不动的小五突然动了,他笑出声了。
他站在凳子上,拍拍手说道:“我比你们大很多,考场也去了好多次,那里和这里都是一个样,桌椅的颜色一样,坐在那里的人脸上的惊恐和不安也一样。”
他见有人抬起头,看他这里,他就冲那说:“不过,等你答完卷了,站起来时,向四周再看的时候,看到的风景就不一样。”
“是啊,我们现在就是爬着也要给自己一脚,让自己知道带着疼痛向前奔跑的景色,是我们没有见过的。”老班在门口出现,他在门外观察我们半天啦。
老班现在最操心的是,他的五十几个小妖蔫了,都耷拉下翅膀,羽毛上也没有了光泽。
此时就像在火焰山上,被烧光毛,被煎烤的吱吱冒油,连翻身都不愿意。
那时我们在操场上暴躁狂奔的青春,笑着在操场上喊老师好的稚嫩,现在没有了。
我们在生物实验课上对未知的生理露出的奸笑,传递小小的猥琐眼神,现在没有了。
我们在他的化学课上,提出来的符号从哪里来的问题时傻傻的模样,现在没有了。
英语课上,不喜欢英语的我们,大方的说,因为爱国,才不爱学英语的调皮玩赖的劲,现在没有了。
我们剩下的就是煎熬,用身躯里最后的力气爬向天空的那座桥,露出自己向前的双手。
老班眼睛里的睿智还在,这么多年的教学经验告诉他,这个时候我们必须要拼,身体里的余热,隐藏的能量。
只是,今年的我们与往届不同,我们在高三冲刺时遇到了新冠病毒,在画好的起跑线上,遇到了病毒的肆虐,在恐惧中,封闭里学会等待,学着成长,学着不哭。
他心疼我们,因为我们经历了一个不一样的冬天;他心疼他的这些小妖,因为这些小妖经过了一场千锤百炼。
我们与往届的不同,是老师们眼里的黑马,是疫情里成长出来的高三人。
老班看着我们,把我们全看在眼里,想了好一会儿,说了一句他常挂在嘴边的话:“再坚持一下,胜利就快来了。”
“老师,你说的‘坚持就是胜利’挺不好受的。”乔钺在我的身边站起来,他刚才是一直蹲下说话的。
他现在学的奸猾些啦,悄悄的爬过来,蹲下和我说话,体委和班花都不会注意到,自然也不会让他总下不来台。
“是啊,老师,我们一直坚持着,胜利都去哪了?”另一个成绩不好的同学也抱怨着。
现实让他知道,自己玩过的游戏成绩,不能和考试成绩交换。
“坚持是一个过程嘛,你们需要过程还是结果呀?”老班被我这里突然冒出头的乔钺逗笑了。
他不知道乔钺为何在我这蹲着,他很和蔼的看着有点颓废的乔钺。
乔钺看看左右的人,见大家都在坐着等他回答。
班花和体委也在等他,他觉得自己这时候回答应该很安全,也很高大。
“老师,结果很重要,过程只要不痛苦也可以要。”乔钺一边点头一边颤动他的大耳朵。
“隋一博,你看乔钺哪里适合呀?”老班补给我那眼,我就抬起了腿。
班级里的小妖们都明白了,有的人捂着嘴笑,有的人鼓掌等热闹。
老班那是让我踢乔钺的屁股。
“高考到底有什么魔力,让我们这样的等待,煎熬?”老班问了另一个问题给我们。
有人说,高考是蜕变,就是变的时候太痛苦。
还有人说,高考是魔镜,进去了,出来就会变个模样。
“老师,你说高考的魔力在哪?”乔钺把手举的老高,他总是喜欢举手问问题。
“看来你的屁股太大,隋一博的脚太小啊。”老班笑着说,扔了一个粉笔头。
“高考是对自己的一次救赎,这句话你信不?”老班把问题送回来,乔钺愣在那里。
“那么,马为什么打在屁股上一鞭后会跑得很快呢?”老班又问了一个问题。
“是因为它拍再挨打……”乔钺这会儿不敢说的大声,他怕大家又都笑他,特别是体委和班花,她们刚才都笑得流眼泪了。
“对,这次回答的很对,不是千里马也会跑得快,但是要打它。”老班又扔了一个东西给乔钺,是一颗巧克力豆。
“鞭策自己,规划自己,给自己的目标标的清楚些,不带眼镜也能看清楚。”老班的话又洪亮又清晰。
六月的天空很高,阳光又高又温热。
树林里的小风来回的流,使得树枝哔哔哗哗的碰撞,树上最后的粉色也落了下来。
风吹起来的落地花瓣在半空里旋转,最后都堆落在墙角。
溃败的花色一改往日的娇艳,仓皇的躲在阴影里被尘土遮掩。
一两片稀稀拉拉的被风散的花瓣,滚落在下水道口那,被下水道冲上来的味道熏得来回的翻滚,最后枯干,看不出它曾经的芳华。
校园里那些树上再也看不到粉色或粉白色了,更多的是大大小小的绿色,一簇一簇拥挤,在风里使劲的摇摆。
不知何时,绿色站满了树上,站满了街道上,站满了山上,春天的尾声开始了。
绿色比起花开时更是让人流连,寻找,注目,因为它们的中间有着一小点的青绿,满身毛刺的果子。
六月是果子开始长个时,是它们要压弯枝条时。
夜晚的风吹在我的校服上,呼哒呼哒的,它找不到一处藏匿的地方,就拍拍我溜走了。
我和毛羽彤站在街角的咖啡屋外,十几米的一棵树下。
我的蚂蚁们不知为何动了又没了声息,我要不要进去看看。
一旁的毛羽彤知道我那天做了什么,她也很好奇我在等谁。
“隋一博,要不我进去吧,看看有没有人给你留言。”她问我时,就已经向咖啡屋里走去。
我抬头看天空,天真黑,黑的绒绒的柔软,显得的几颗大星星很亮,就要掉下来的样子。
一旁有一个骑车人停下来,他把自行车靠在墙角,带着一股温暖的风向我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