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小娟,我老妈进屋时,正赶上老隋在厨房,他极其认真地捞着骨头汤里漂浮着的大枣。
她知道这个时间,是我学习的时间,她蹑手蹑脚的关上厨房门,站在老隋的身后。
她眯缝起已经有点星星点点的眼睛看老隋的背影,就像看到十几年前文具店里的老隋,那是自己见到世间最美好的、最亮的,最高尚纯净的一个男人。
皮肤白净,桃花眼含羞,浓密的黑发半遮在额头上面,嘴角微翘,唇红似刚刚熟的樱桃,粉红里带着满满的浓汁,他转头看了一眼自己,脸上嗖的红了。
接着又低头继续整理刚到货的文具,那些文具里恰好有些粉色。
正是她心里呼唤天呀的一眼,强烈震撼到自己潜藏二十几年心里的情欲,老隋长的太好看了。
原本两个人只是一个感谢的见面,老妈苗小娟就决定要爱上这个男人,这个决定同样也震撼了老隋。
现在,老隋的腰板不那么俊朗,可是在苗小娟心里总是如初见一般。
昨天凌晨,苗小娟跟随老隋进了菜市场时,天还未亮。
星星露出一半的脸庞,清冷好奇地看向这一个门口出来的人,一个步伐朝一个方向行走,却像陌生人似的拉开距离。
因为疫情的管理,市场里的人并不多,一些刚到的大货车,憋着气的“呼哧呼哧”的前后挪移。
老隋很轻车熟路的进了一家菜棚子似的半圆顶的库房,在一辆停靠好的大货车那和几个人熟络的打招呼。
过了一会一个看不清从哪里出来的老头喊了什么,然后很热情和走过去的老隋打招呼,他叫老隋取了一旁一个推车。
老隋就推着那个推车跟着那人隐进了老头出来的地方,随即老隋也无影无踪。
老妈站在那等了很久,不摇不晃的等,就像谈恋爱时,老隋在岗楼外等她。
苗小娟的身体抖得跟筛糠似的,手脚冰凉冒着汗,像贼一样消失在黑暗里。
她现在知道闺蜜和她说过的话,半夜站在别人家的楼下等丈夫的感受。
虽说这个形容有点欠缺,但是老妈她也感觉到自己就像去抓老隋和小三约会,她胆颤心惊的溜走。
她不敢和老隋见面,更不想让老隋看到她来过。
回家的路上,老妈不知道是自己穿的太少,还是天太冷,根本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
身上的棉衣散发出暖暖香香的气息,她感觉自己的热气就快被周围的黑暗抽没了,她开始由里向外的冷。
她打了一个颤,冲着光亮“啊嚏”了一声,又连忙的捂嘴,眼睛偷瞧身后,用手摸摸自己的胸口。
老妈那时能在微蓝的暗影里看到几只野猫,一只大的三只小的,老妈知道自己现在很清醒。
她把脸使劲地埋进围巾里,凤眼里的水雾和天上的星星连成了一片,袅袅升起氤氲,使她看不清脚下的路况,跌跌撞撞的进了家门。
然后像壁虎似的附在我的门口,听到我匀称的呼吸声后,我的老妈进了卫生间,无声地哭了。
老妈站在老隋的身后,就像欣赏一枚无名的古代钱币,找不出悠久年代,却又价值连城。
老妈喜欢老隋所有的样子,也正像我说的,老隋是老妈甘心饮下的毒。
老隋听到身后的呼吸声,这是他熟悉又愿意追随的声音。
老妈在老隋身后抱住了他,甜糯糯和老隋说:“我们单位领导生病了,所以我今天多走了些地方。”
我们三个人坐在餐桌前吃饭,老隋给老妈盛了碗热乎乎的骨头汤。
老妈就像个孩子似的,满足还不忘歪头问我一句:“今天给谁打电话了吗?”
我摇摇头,不太热衷这个话题,脸上只有对骨头汤表现出了热情。
老隋的手艺,是不能说话的,否则在你讲完一段话的功夫,就剩下刷盘子的活了。
老隋很关心问老妈领导的病情,细致得像似更担心领导的病有没有传染性。
我们好久都不敢提哪里不舒服了,哪里磕到或碰破的问题,大家心照不宣,讳莫如深避讳病这个字。
生怕提到病的时候,就意味有病毒要入侵了。
“哦,领导昨天巡逻,路走的太多,痛风犯了,脚脖子肿的穿不进去鞋。”老妈使劲的喝着汤。
老妈趁我低头喝汤的空档,冲着老隋绘声绘色的讲起了一件事。
单位里有一个女同事和老公去海南旅游时,被旅游团的导游带进了一片高楼林立的建筑群里。
建筑群里应有尽有,进去的人犹如进了大明宫的后花园。
金鱼儿在水中波光粼粼戏弄出水花,精致的水车缠绕流水潺潺,细雨霏霏里的石头上落下一只雀鸟,看见人也不知陌生的凝望。
不知名的花朵上落了蜜蜂,搓着小脚散发出甜腻的清香。
蓝灰色掺杂绿色石子铺成的路在花丛中,有些老人,或相互偎依,或独自看书,大多穿的时尚优雅,他们素质高雅的和她们点头。
导游在这些人新奇的时间里,说出闪闪发光的优惠政策,晃得旅游团里几个北方人心里直纠结。
都觉得生活质量的提高不仅是吃与穿,还要有一个远方的休闲去处。
结果在没有人给出停止的独立自主权泛滥下,又因为爱心爆满的导游游说,她和老公充满孝字当头的理想翅膀,购了一套五十几平的海景房。
钱花完后,她们发现了一个很大的弊端,自己的时间根本没有导游说的那么宽裕。
前些时候经过哄骗和诱惑,甚至运用了那个导游的闪闪发光技巧,又带些家乡特有的菜系,她把父母们送上了飞机,让他们去那温暖的地方过年。
谁知到,大年三十那天,老人们打电话问她们,你们确定是给我们送到了海南吗?
她心里吓得不知道如何的回答,以为老人家们这么久还没到海南,走丢了?
经过仔细的盘查才明白。老人说的什么意思。
原来腊月二十八的那天,老人们有些想家,老人们决定吃点北方特有的酸菜炖粉条。
他们炖了满满的一大锅,觉得自己应该把家乡的特色,酸菜炖粉条分享给一个小时前才认识的对门。
老人敲开门瞬间,也闻到了屋里相同的味道。
对门热情的脸上笑容满满,眼睛渐露出好奇,盯着看他们手上端着大碗酸菜炖粉条。
老妈讲到这,停顿看我又看老隋,感觉我们都不明白的样子。
她也不觉得自己讲的有多好笑,毕竟自己平时太严厉了。
老隋桃花眼眨了一百下,缓了好一会,拍手大笑道:“哦,感情那里的房子都卖给了北方人。”
老妈感觉脸上有点面子,居然当着我的面亲了老隋的头顶。
老隋桃花眼立马飘出来粉色,笑得更真诚,上扬的脸颊就像有只煽动翅膀凤蝶,扑在了他脸上。
他似乎觉得我的嘴角笑的不够有角度,给我的碗里加了一个大枣,一个他遗漏在骨头汤里的多余物体。
老妈笑得最开心,凤眼里促狭的说:“最可笑的不是这些,是有些人回来说,那些花园里衣着时尚优雅的老人们,是人家请来的老年大学模特队。”
我和老隋这下惊愕住了,好像什么都是应该的故事居然变成了巧合的事故。
老妈居然还意犹未尽,她把老隋的手握在手里,爱意扑簌的翅膀升在空中,又接着说:“老隋,这些天让你陪着儿子学习,累坏你了。”
我的心脏骤然碎了,就地把蚂蚁们放出来了,窸窣窸窣的从我的肺叶到鼻子里,血液到嘴巴里,喉管到耳朵里爬向我满身。
蚂蚁撕咬我全身的神经,让刺痒从寸草头顶一直导向到十个粗细不匀的脚趾。
我的桃花眼里粉红色火苗飘向卧室里小金库,摸摸索索所有死角,细查有没有裂缝,并在上面加上了一层被子。
身上的蚂蚁用触角擦去血迹,奄奄一息的回到心脏里,各种滋味混进了老隋做的骨头汤里。
老隋带着投名状投奔我至今,就没有吃亏过。
他时常约我下棋的时候,都是有红利的,红利的大小也都和我一天的收入,挂上了严重不计后果的套。
老隋常对着低头沉思的我说,下棋的时候,思考很重要,这是为了今后离家出走时,面对选择问题首先就会用到的求生技巧。
而学习只是我一个人的,背公式,做卷子,时常还要花香诗意的给老隋朗读语文书里的好句子。
每一次老班把我逼进知识大河里,搬着石头的我精疲力尽的爬出来时,老隋眯缝着他的桃花眼,又举起一块石头在岸上等着我。
老隋总能找出他不知道从哪里捣鼓出来的高考卷子,指着上面的题说:“这是某某题库那年的状元用的,这是某某高考状元之前做的最多的,这是……”
他一打一打的卷子展开成雀羽,用知识显摆他兰花指手艺。
然后他就坐在一旁喝着茉莉花茶,研究棋局。
我感觉,老妈苗小娟今天对老隋的评价有水分,就像老隋好人缘后面浩荡的水军,清一水的街道办事处大妈。
我咬着枣核,看眼老隋得意的神色,觉得我的队伍需要整顿了。
过一会,我上床之前,我要用小金库腐蚀老隋,让他知道我才是他的金主。
老隋被老妈安抚的很受用,似乎觉察到我应该喝饱了的样子。
“儿子,你的个头够了,也不用补太多的钙了。”老隋的发顶在灯光下,湛亮的,好像骨头汤散发出的油都飘落在了上面。
“老隋,你是怕我补钙多了,跑得太快追不上我吧。”
我和老隋对视后,他从我乜视桃花眼里读懂些,我从他的话里明白,我可以回屋了。
“老妈,你什么时候能到我二叔的地盘去巡逻?”我决定主动向老妈进攻,这样老隋就会继续和我保持一个战线上了。
老隋果然露出感激的桃花眼,他也觉得老妈应该到那一片区巡逻的,尽管二叔家那一片孤苦伶仃。
老隋对二叔很上心,自然对我的数学老师也很上心,毕竟二叔需要一个人陪伴的。
金条在懂事,也是导盲犬。
老妈瞧出了我们的心思,这个女人总是一眼能看透我们,却留个缝隙让我和老隋自以为是恩典。
老妈摇摇头,很稳重很稳重的说:“你们是想送口罩为借口吧,让你二叔知道口罩是谁织的,还是让金条知道它是谁的狗。”
“他们分手没有什么原因吗?是为了那个未出世的随一点吗?”我很好奇的问,似乎感觉那个隋一点也想问。
老妈没有点头,握着手里的碗说道:“你二婶和我说,那天回家的路上,二叔叫了车后,说错了方向,结果去了一个室内滑雪场。”
老妈突然有些激愤,很有一种势头是为隋一点抱打不平。
我二叔在滑雪场里,就像一头疯狂的藏獒,抱起粉色天鹅的二婶,在雪地里虐待的旋转。
狂傲的二叔旋起一簇簇碎绒雪花,形成灯光里色彩斑斓的薄雾。
清凉的薄雾跟随他们舞动颶风破碎,散开,惨淡的又融进雪地上。
狂躁滑雪橇没有止住兽性,飞扬起犄角卷着二叔和他的天鹅做了360度的回旋。
一切静止在破碎的薄雾落尽,静穆中,天鹅捂着肚子站在桃花眼的二叔面前。
数学老师缓缓悠悠的看向一脸潮红的二叔,坦然地问他:“你的储物室里的粉色滑雪服是给谁准备的?”
二叔一贯的思想绝不会在一个问题上纠结的,偏偏对那天阳光里的故事久久痴迷。
“哦,是给我哥结婚礼物。”二叔觉得事情只是到了那天的阳光里就没有了。
二叔的隋一点就在他释放自然天性时,悄然而逝。
老妈说完滑雪场里的事故,脸色就有些不好,她没有说那天另外一个故事。
数学老师告诉苗小娟,他们都喜欢粉色。
他们是老隋和二叔。
老隋有些糊涂的听完,似乎二叔的事故来得太突然,滑雪这种浪漫的事还能把恋人分道扬镳,这可是够金条喝一壶的。
他不禁的为金条操起了心,怎么能让金条知道,原来的主人还爱着他(它)。
老隋分不清金条和二叔谁是谁,反正二叔睡觉时,金条也睡,二叔跑步时金条跑,金条想天鹅的时候二叔干嘛呢?
我回到书房,孤独雄壮的藏獒在几盆绿色植物丛里。
头上毛发依旧如风吹过,坚硬俊拔,像刚从风雪中回来。
我把那个带有两个小窟窿的口罩掂在手里。
二叔的秘密正像这个带着窟窿的口罩,有点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