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瑟习惯性地把头扭向车窗外,看着外面急速向后退去的田野和山峦,就像时光急速地从生命中流走。
袁凝秋走了,在入院后的第五天。她把自己的电脑留给了邱瑟,里面有她没有写完的小说。
邱瑟参加完袁凝秋的葬礼,向单位请了一周的假,这是她工作三年来第一次请假。袁凝秋走得突然,邱瑟总是觉得袁凝秋只是出了趟门,过几天还会回来。可是她又清晰地记得袁凝秋躺在病床上,头上缠着绷带,手上打着点滴,虚弱地和她说话;清晰地记得她倚着肖格的身体参加了袁凝秋的葬礼;记得袁凝秋父亲的一脸老泪纵横……
她没法若无其事地回归工作。
三年多,邱瑟第一次任性地请假,任性地去做一件自己想做的事。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买了一张回扶州的票。
那个早晨,有点冷,邱瑟带着简单的行李和袁凝秋的笔记本电脑,叫了一辆出租车,独自登上了去扶州的火车。在她的概念里,去扶州就应该叫回扶州。于是,她带着回家的心情,向扶州去了。
坐在座位上,邱瑟并没有多少情绪,她原以为自己会思绪万千,可她平静得很,准确地说是木讷。她看着窗外,脑子里什么都没有想,甚至于,这三年多的时光,于此刻的她而言,是过丢了,此时此刻,她一如多年前每一次从家回学校的她。
经过了4个多小时的车程,邱瑟再一次站在扶州的土地上。她没有向以前一样去乘开往传大的29路汽车,而是扬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师傅,去O2酒店。”说这句话之前,她心里打鼓,她多担心出租车司机告诉她,那个酒店已经不在了。然而司机师傅一句:“好嘞!”就朝着O2酒店的方向开动了车子。
那是曾经跟景轩常去的地方。尽管,她并没有联系景轩。
安顿好自己的行李,她出门了。
走出酒店,外面就是丰海大道,邱瑟轻车熟路地向传大的方向步行,她的步子很大,走得很快。彼时,秋已深,风很大。邱瑟还是邱瑟,却不再是穿牛仔裤运动鞋的邱瑟…
那时的邱瑟,齐刘海,直直的黑发,脚上的运动鞋虽不贵但总是洁白如新,走在丰海大道上,风吹起她额前的刘海,她大步地朝前走,双手时而插在上衣口袋里,时而在身体两侧甩得老高,走着走着也许还蹦哒几步,像活泼的小兔。
今天的邱瑟,光洁的额头,微卷的棕色头发从额顶沿着脸颊垂在肩头,风一吹,长发在风中摆动,像浅棕的飘带。脚上的皮鞋随着步子在路面上有节奏的嗒嗒作响,风衣的后摆在风中与那飞扬的头发遥相辉映。她的手仍然插在衣服口袋里,却不再伸出来甩得老高。
这条路,似乎比记忆中要长,不知走了多久,邱瑟终于走到了传大,她看着那熟悉的大门,望进去,又有点陌生——当年的第一教学楼重新修建了。她顾不上仔细欣赏新的更显雄伟的新教学楼,只更加快了脚步,沿着当年常走的思学路往自己曾经的宿舍楼走去了。
校园里一如当年,一张张年轻的脸,一个个鲜活的姿态,有说有笑地,三两成群地,或悠闲自在,或匆匆忙忙,从她身边走过,却不再有人熟稔地打个招呼摆摆手。
终于,她来到了第五宿舍楼,那幢红色的五层小楼,那个容纳她青春的幻想、忧伤、奋斗、窘迫、忐忑、美好的地方。她站在白色铁栅栏外,看着三楼的落地窗阳台,那是她当年住过的寝室,里面有薛梦竹、莫佳和宋香珏,对门有林杨和齐盼,楼下的甬道上有邓君翰和景轩…
邱瑟默默地站着,看着那扇窗,仿佛又看到了304里初次见面的邱瑟和薛梦竹彼此自我介绍,痛饮果粒橙;考试前夜莫佳偷偷地开着小夜灯背书;宋香珏蒙着被子跟男朋友打电话;林杨和齐盼穿着睡衣跑来跟她们几个聊系里的八卦,商量着怎样挣点“外快”…她仿佛又看见邓君翰和景轩两个晃晃荡荡地从甬道上走来,对着她和薛梦竹说:“走啊,吃饭去!”
一切就像在昨天。
袁凝秋的死让邱瑟真的怀疑人生,她真的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个先来。凝秋走得那样突然,突然到邱瑟心里特别害怕,她怕她这些年错过的,忽视的,遗憾的,再也没有机会补偿。
看着那扇窗,她更加意识到这些年,自己可能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风更大了,吹乱了她的头发,她抬手捋了捋乱发,顺便轻轻地抹掉了脸上的泪。她摸出手机,低头在微信通讯录里搜索一个名字,然后拍了段小视频发给了对方,她边拍边说:“没想到吧?我回来了。这是我们的寝室楼,”她慢慢的转身,“往热水房去的那条路,”再慢慢地转身,“我们经常晒被子的小凉亭,”接着转身,“经常买卫生巾的便利店。”就这样,邱瑟圆满地原地转了一圈,点了“发送”。紧接着,她又发了语音消息:“总想着回来,却从来没想过还会回来。真想你们。”
很快,邱瑟就接到了回复:“啊?你回学校啦?现在吗?!”薛梦竹的声音因激动显得有点夸张。紧接着又是一条:“你跟谁啊?景轩吗?”
邱瑟笑了一下,她想过联系景轩,又觉得不太好,所以没有告诉他她回来了。“我自己。”她回复薛梦竹。接着又补了一条:“我一个特别好的朋友走了,我很难过。”
“谁啊?我认识吗?走了?什么意思?”
“袁凝秋,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我应该跟你提过。食道癌,去世了。”邱瑟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里有遗憾,却也平静。
“食道癌?这么年轻?”薛梦竹很吃惊,一如刚得到消息的邱瑟。
“是啊,世事无常,所以我决定不要顾及那么多,想做什么就去做。本来燕城离扶州也不是很远,一咬牙就回来了。”可她还是用了“一咬牙”。
邱瑟走进身后的小亭子坐了下来。
“瑟瑟,不要难过。”薛梦竹声音软软的,语气里都是安慰和无奈。
“放心吧,人死不能复生,我明白的。我本就朋友不多。”
“要不你干脆来我这算了。”
“我想想。一会儿我再拍些学校的视频给你啊!”
“好的,等你。”
朋友之间的情谊自是不必细说,但时空上的距离总是让人无奈。像现在,如果面对面,薛梦竹会给邱瑟一个暖暖的拥抱,可现在,她只能劝邱瑟不要悲伤。
这时有些学生朝邱瑟看过来,毕竟天冷了,今天又有些阴天,一个面生的女人坐在她们楼下的亭子里,看起来是有些乍眼的。于是,邱瑟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摆,又往校园里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