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29 安分点。

　　一中教学风气向来很好，还是个颇有名声的百年老校，据说是有福祉荫蔽，当年在战火中都没被各路军阀一炮给轰了，得以巍巍峨峨存留至今。

　　教导主任一边欣赏着校园内的建筑风景，一边慢悠悠的巡查，觉得一切甚是美好。

　　可不一会儿，他建立起的欣慰感轰然倒塌。

　　前方不远处，一群人风风火火浩浩荡荡地追着个女生朝这边跑。

　　女生倒是规规矩矩剪着短发穿着校服，眼睛干净得跟玻璃珠似的，一看就是那种听话的好学生，跟后面追着她的那群人完全不一样，可以初步判定她是被欺凌的弱小的一方。

　　他扶了下眼镜框半眯着眼仔细往后看去。

　　有扎脏辫的，有戴颜色各异假发的，破洞的服饰上配合着浮夸的琐碎首饰。

　　还跑出了一种很社会的步伐。

　　那架势，就差在手臂上纹个大花臂左青龙右白虎了。

　　教导主任拧起了他那两道浓黑的剑眉，气不打一处来。

　　这群不让人省心的瓜娃子！还有没有点当代青少年的审美观了！

　　“站住，站住！”

　　在前面的孙莳雨倒是没那么浮夸的装扮，只是胸前挂着个金属骷颅头吊坠，黑色短袖加上浅色牛仔裤，干脆利落。

　　“怎么还不干脆纹个身啊？”教导主任拦在前面。

　　“怕疼。”被问的那个女生非常干脆利落地回答。

　　“几班的，不上课跑出来做什么？”

　　宋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地说了自己的情况，她是来上体育课的。

　　虽然讲了好几遍教导主任才听清楚她说的话。

　　如果倒霉可以分层次的话，那宋玖当真觉得她是到了八辈子血霉，小透明的设定在其他方面发挥的淋漓尽致，对她毫无半点用处。唯独在被人欺负这件事情上，三天两头的就被校霸追着跑，她要是硬碰硬，那就是上赶着找死。

　　孙莳雨她们就没有那么好运气了，解释不上来，只得掉头就跑。

　　也因为这个小插曲，宋玖去上体育课的时候都迟到了好长时间，被罚跑步。

　　她之前来的时候就被追着跑，不要命地狂奔，哪怕腿疼得失去了知觉，几乎是要废了，也不曾停歇，因此这会儿是实在没有力气了。

　　当她看到体育老师那冷冰冰如手术刀般锋利得似乎能瞬间将人剖析开来的目光之后，也只好把那句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堪堪半卡在喉咙管里的话给愣是咽回去了。

　　不就是跑个步么，大不了慢些就是了，没在怕的。

　　艳阳高照的好天气，体育馆内外都升温，像是蒸笼里一样。

　　身上都裹挟着空气中的热风，宋玖身上冒了一层汗。

　　因为蓄意逃课，被罚跑绕田径场十圈。

　　她不过才跑了两圈就停下，双手撑住膝盖喘气，还揉了揉。

　　少女松软细腻的短发耷拉覆在耳后，一撩起发，露出白皙修长的颈线，她微抿着唇，一双乌黑的眼眸湿润。

　　她的眼角微微往下垂，眼尾弯起个十分温柔的弧度，细白的皮肤上也染上一点微红。

　　与田径跑道仅有一个铁网栏之隔的室内篮球场上。

　　沈嘉珩朝毕楚跑过去的时候透着痞气地吹了声口哨。

　　五班恰巧这节课也是体育课，十班人训练完之后都解散自由活动了，只剩下宋玖还在那里半歇息半走路似的跑。

　　与其说是跑，还不如说是走路，还是走的很慢的那种，就差捧个茶杯在手里悠闲地散步了。

　　不过她那模样里悠闲也沾不上边，可以说是离了个十万八千里。

　　她一脸痛苦表情地一步一步慢慢捱着，慢跑三步停下来一步，半弯着腰喘气。

　　沈嘉珩非常厚颜无耻地迎上去要给毕楚一个拥抱：“好久不见啊，想我没？”

　　毕楚利落躲过，他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半挑起一侧眉：“好久不见？不是昨天才见过。”

　　沈嘉珩嗓音带笑：“这不是见不到你，就度日如年。”

　　若不是认识这人足够久，也足够了解，毕楚大抵是会被疹起一身的鸡皮疙瘩然后再毫不犹豫地给他几拳。

　　沈嘉珩是个自来熟，记得刚认识那会儿，毕楚被他缠到差点要报警，情绪在暴走的边缘疯狂试探。

　　没别的，就是他那副嗓音总带着笑的没正行模样实在是太欠揍了。

　　明明看着是个眉骨硬朗身量高挑的帅气小伙，可不想行径如此。

　　毕楚刚开始看他，第一个恍惚又可怕的想法就是，这人不像是直的。

　　沈嘉珩慵懒散漫地半倚在栏杆边缘，顺着他刚才收回来的视线懒懒望过去一眼，半响，笑道：“我这小同桌看着体力不大好的样子。”

　　从二楼球场往下望去，正好能看见女孩一边跑一边喘气的瘦弱身影。

　　毕楚没搭理他，别开身过去颠球。

　　“诶，带上我一个呗，来都来了。”

　　十班的体委看见沈嘉珩在那儿，也跑过去加入。

　　于是这几乎是碾压性的一场对决，十班体委哭丧着个脸，扯着衣服擦汗，“不打了不打了！”

　　不知道是谁的小宇宙在积压中忽然爆发，一记球猛地飞出天外，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悠长，又悠长的弧线。

　　宋玖还没来得及反应，一道不明物体便飞快地旋转而来。

　　【嘭】

　　声音是实打实的撞击肉体的闷响。

　　飞来横祸。

　　这个场景好熟悉，宋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很不明朗又惶恐的想法，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又被球给砸了！这回是不是该被砸得穿回去了？

　　可是没有。

　　宋玖在失去意识之前，迷迷糊糊地嗅到了空气中有种清冽干净的气息。

　　像是漂浮在海面之上，快要溺水窒息的时候抓住了一块浮木。

　　宋玖也紧紧抓住那结实的浮木。

　　似乎是感觉到了安全感，宋玖抓住之后就本能地往里靠，脸颊也缩着往里蹭。

　　毕楚：“…………”

　　呼吸轻软地绕过他颈侧，明明是温热的，落在皮肤上，温度莫名地上升了几分，渐渐炙热。

　　毕楚神情淡漠地瞥了眼女孩像只小袋鼠似的把脑袋紧紧贴在他身上的亲密动作，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唇角绷直了点，漆黑的眼眸看不出有太多特别的情绪。

　　若仅仅是这样也还好，更要命的是宋玖的手也不安分，她手臂没什么力气，却晃晃悠悠地攀上了他的脖子，抓到宝似的搂住，微凉的指尖缠绕着他的后颈。

　　宋玖的手指甲有点长，圆润又光滑，似有若无地摩挲穿插进毕楚的黑发，而后擦过敏感的皮肤。

　　带有一点酥麻又刺痛的感觉，让他身形顿了顿，头皮发麻，嗓子干得要冒烟。

　　毕楚微抿着唇，低头看了眼他怀里的始作俑者，深吸一口气，又呼出。

　　小姑娘还一副很安然自得的样子，轻轻抿住淡色的唇，细密的眼睫微卷，覆在眼睑上，投落出小小的扇形阴影，莹白的皮肤会发光似的，有一种近乎瓷质的美感。

　　她的呼吸平稳安静，脑袋低着毕楚的肩颈，呼出的温度似有若无的打落。少年挺直着脊背，是一如既往地冷静淡漠，耳根却悄无声息地爬上了红。

　　体育馆内的目光带着好奇，却尖锐而刺眼，一边窸窸窣窣地议论一边朝这边望过去。

　　毕楚轻皱了下眉，下意识地抬手在宋玖的头上挡了下。

　　触及到绵密细软的肌肤，他呼吸变沉了点，胸腔微微起伏，脸上却蒙上一层淡淡的晦暗。

　　毕楚侧过头在心里骂了声操。

　　另一边周妄和路忱一伙人赶过来。

　　“砸到人了？出事故了！”

　　“还好，我先把人送去医务室。”他压着声音，不自觉已经带上了低沉的沙哑。

　　周妄一看：“这不是小仙女吗，完了，我用力过猛砸到小仙女了！”

　　沈嘉珩搂过他肩膀，把人脑袋往下带，轻佻着笑：“说什么呢，我小同桌是你乱叫的吗？”

　　周妄有点意外：“她是你同桌啊？”

　　沈嘉珩略微扬眉，意态慵懒：“嗯。”

　　等转过身来，毕楚早已将人抱着走远了。

　　宋玖以为自己可能是要穿回去了，出于生理作用也是出于心理作用，她闭着眼睛昏迷地特别理所当然，可是这其中竟然产生了某种错觉。

　　她迷迷糊糊中听见了一个特别熟悉的声音，湿热的气息凑近她耳畔，低哑又克制地说：“安分点。”

　　宋玖潜意识里有点迷惑，她这还不够安分吗，她都已经被砸得昏迷不醒了，只能躺着，动都不能动。

　　如果倒霉可以排序的话，那她实在是一点运气都没有了。

　　先是莫名其妙被人砸中来到了这个充满压迫与中二气息的次元不明世界，到处都是“腥风血雨”，接连遭受到校霸惊心动魄的打打杀杀，倘若是这样也还就算了，可是即使是在这个世界里，哪怕是在这里，宋玖没想到，她也还是逃脱不过被人砸中的厄运。

　　幸而这砸人的东西不是什么尖锐或笨重的东西，否则她不仅是要暂时昏迷过去，只怕还会得脑袋开花皮开肉绽，严重点还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时运尚且如此，她也就不奢求能有什么开挂的金手指了，只求能平平安安地捱到最后就好了。

　　宋玖打定，以后走路的时候要时时刻刻谨慎小心，提防着从天而降的不明物体，就是在人家屋檐下走路的时候也要离得远一些，若是人家在阳台上一个不小心弄翻了个什么花盆仙人掌之类的，又或者是把剪刀物什给失手落了下去，那么依照宋玖这运气，恐怕是能“连中三元”也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