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若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九点,周围声音有些嘈杂,胥卓远正背对着她,在书柜里找着什么。
方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昨晚哭过以后,今天早上的眼睛就充血肿的厉害了,她翻身慢慢坐起来,胥卓远听到了动静转身看看她。
“你终于醒了,我等你好一会了,你再可以放心了,你妈妈昨天晚上顺利生产了,你有弟弟了!”他语气十分轻快,彷佛也放下心中一块重石。
“噢喔…”方若有些迟疑,这算不算出乎意料的惊喜,她反复回味着这句话,想到妈妈和弟弟都平安无事,她也心舒一口气。
胥卓远看见她脸上有小的划痕,想起了自己昨晚莫名的心绪,他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方若正在发蒙,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
“赶紧去洗把脸吧,你眼睛像被蚊子叮了一样肿。”
“昨天我做了个梦哦,奇奇怪怪的。”方若皱着眉头回味着昨天的梦。
胥卓远背对着她脸却一红,感觉有些心虚,不会吧,她还梦到我误闯进来了,她会不会质问我昨天在干嘛,我…。
“我一直在跑,不知道为什么停不下来,都呼吸不过来了。”方若有些头疼得接着说。
胥卓远心舒了一口气,看来自己想多了,昨天她睡得跟死猪一样怎么可能醒过来。
“你是太累了,别想那么多。”胥卓远边说边走出房门。
方若起来简单洗漱后,跟着胥卓远妈妈一起去了医院,胥卓远这次没有再跟去,因为他心里已经放心了。
胥卓远妈妈也很开心好朋友能顺利生产,都说女人生产是从鬼门关里走一回,都平安无事已是最大的幸福。
方若坐在后座,她看着车窗外的街道不断后退,树木行人都渐行渐远,昨天自己还担惊受怕的不行,今天早上睁眼就万事太平了,仿佛不过是一场大梦。
方若跟着胥卓远妈妈走到病房,妈妈睡着了,她脸色苍白,嘴唇紧闭,看起来疲惫不堪。方若心疼的摸了摸妈妈的手,病房里很安静,旁边病床上的人没在。
方若看了看妈妈旁边摇篮里里的弟弟,小小的一个,脸红红的,闭着眼睛睡着了还吸着手指,挺可爱的。陪着妈妈坐了一会,爸爸进来了,看起来昨晚是一夜没睡,有些疲态但脸上溢满笑容,眼睛里都藏不住的欣喜,他很开心,提着一袋糖果,说是要去分给医生护士们吃。
医院真是个可以体验众生百态的地方,谁能想象到眼前激动不已的父亲昨天还是一副焦急不安的样子。
方若爸爸出去后,进来一个挺着大孕肚的年轻孕妇,应该是快要生产了,搀扶着孕妇的左右两人小心地托着她慢慢的朝旁边病床方向走出。
“xxx(约莫是产妇的名字,方若没听清),我看咱们还是考虑顺产,顺产对孩子比较好,你这过了预产期肚子还没动静,医生建议的剖腹产我看对我的宝贝孙子不太好,你还是加油努把力自己生啊。”搀扶孕妇的左边老妇人边走边说,孕妇此时难受的喘着气,说不出话来。
“妈, 你别再说了,都说了听医生的。”孕妇右边的男人急言斥责道,看样子应该是孕妇的丈夫。
老人被他一说,低声自顾嘀咕了几句,没有再说什么。
年轻孕妇红着脸没有说话,慢慢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躺下了,刚才房间的一些动静让方若妈妈醒了过来,她偏头斜着看自己昨天冒着生命危险生下的孩子,很幸福的笑了。
方若看见妈妈醒了,关系的问她人还舒服吗,妈妈点点头轻声说话安抚她。过了会护士过来给方若妈妈打点滴,她虽已经没有生命危险,这下还是得好好的静养。
方若这几天是在胥卓远家与医院来来回回,妈妈生产完后还得在医院住一周,医生说她伤口有些感染,可能住院时间还要延长一些,方若爸爸也请假一直在医院陪护她。
在胥卓远家吃完饭后,她去医院陪妈妈,刚进病房,妈妈正在与那天旁边病床的老人交谈,病床上的产妇没在,应该是在走廊走动一下去了。方若乖巧的朝老人打了个招呼后在妈妈旁边坐下了。
“你说可不,顺产应该是没戏了,剖腹产我也认了吧,只要我孙子平安出生就好了。”方若又听见了孙子这个词,这还没生呢,就知道新生儿性别了吗,她有些狐疑。
“那是呢,我也是想要个男孩,这么多年终于是如愿了。”方若妈妈自顾地说着,丝毫没有注意旁边方若眼里暗淡下去的光。
方若顿时觉得自己有些不自在,她对于妈妈是什么一样的存在呢,自己出生的时候,也让父母感到欣慰开心了吗。
“你更好了,儿女都有,一个好字被你占尽了。”老人应承地回答。方若妈妈满脸幸福。
儿女都有,没有儿子的时候女儿就不好了吗,女儿对儿子就是陪衬吗,想着想着,方若一阵心酸,低着头眼睛有些湿润。
过了会方若爸爸进来了,随着进来的还有家里的一些亲戚,与妈妈关系不太好的奶奶也来了,她提着一个竹篮子和塑料蛇皮袋,蛇皮袋里的东西还时不时抖动一下,看样子带的应该是是土鸡和土鸡蛋。
方若奶奶当年在方若妈妈生下方若的时候,在产房外一看生的是个女孩,直接脸一黑手一撂就走了,方若妈妈坐月子的时候没有人服侍,落下了月子病,身体也不好,于是后来一怀孕就是习惯性流产。
方若长这么大都没见过她几次,这下妈妈生了弟弟,她却不请自来了,还提着看望礼品,着实有些嘲讽。
大人们好像都忘记了之前的不悦一样,一片其乐融融,方若奶奶抱着手里的孙子笑的不亦乐乎,众人都围着方若妈妈跟襁褓之中的婴儿,他们笑着,说话调侃着,病房里氛围十分美好。
没有人关注到方若,她站在床尾,眼神从面前每个人欣喜的脸上扫过,停留,最后又收回目光。终是今天,年少的她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孤独,这是所有人都只在看眼前的热闹繁华,没有一个人哪怕看一眼角落人眼里的孤寂。
没有人知道她那一晚的恐惧与无助,没有人关心她心里是什么感受,欣喜若狂冲袭着他们,而她,什么都没有。
傍晚方若心如死灰地回到胥卓远家,胥卓远爸妈刚出门去散步了,胥卓远本还想问之前她借自己的一本书是放在她家还是自己家,话还没说出口看到她的脸色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吗,生病了吗?脸色这么差,我爸妈出门散步了,我怕你回来没人在家就没去,你回来路上受人欺负了?你说话呀……,你…。”胥卓远越说越急,少年毫不掩饰自己的内心。
胥卓远急促的话语戛然而止在了方若悄然滑落的眼泪下,他愣神看着方若,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刚才那句话说错了让她伤心了,是语气太凶还是怎么的。
胥卓远感到头皮发麻只想止住她的泪水,他不停地道歉,方若咬着嘴唇一直摇头,眼泪还是一直流个不停。
“不是…,不是你,是我…我…自己”方若抽泣哽咽道。
“你慢慢说,到底是怎么了。”胥卓远看着她上下起伏的肩膀,像蝴蝶扇动着翅膀。
方若没有说话,她也不知道怎么了,看到胥卓远的时候,他明明说话的语气不温柔,甚至有些急躁,劈头盖脸的话朝她砸过来,她心里却从中感受到了莫大的温暖,只有他关心自己怎么样,只有他会想着自己,白天在医院里感受到的所有委屈难过都忍不住在此刻倾泻而出。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遇到再大的事自己扛扛忍忍就过去了,倘若此时有人关心自己,心里原本已经筑好的城墙就会轰然倒塌,脆弱得只想向来人倾诉自己内心的委屈。
方若抽泣了一会后感觉有些疲惫,她倚靠在柔软的沙发上,闭着眼睛嘴巴哆嗦着但没有说话。
胥卓远不知道她内心是为什么而难过,他欲言又止,想问又不敢问,今天他被她这样吓到了,方若从没在他面前流过泪,饶是以前捉弄欺负她,她也倔强地从不哭,今天突如其来的泪水却让他觉得心里某一处好像空了一块,正在隆隆作响。
时间过了很久,方若终于缓了过来,她睁开双眼看见胥卓远在她旁边沙发上靠着睡着了,看着他睡得很香她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她轻手轻脚的起身离开,她要去自己家洗澡了再来,虽然现在暂住在胥卓远家,但她还是习惯在自己家里洗澡,换洗衣物也都在家里,既方便也感觉放松一些。
胥卓远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睡着了,他倚靠在沙发上一直在等方若跟自己开口说话,等着等着就闭上了眼睛。等他醒来时,方若正手撑脸看着他,衣服也换了,脸上也看不见哭过的样子,彷佛刚才发生的事情只是自己的一场梦。
“你…没事了吗?”胥卓远呆呆地问。
“我没事,谢谢你,胥卓远。”方若颦眉嫣然一笑。
方若认真客气的话让他觉得有些别扭,自己明明没做什么怎么她开口就谢自己…。方若没有再解释,她岔开话题说跟他之前约的看电影的事要推迟一点,两人又你一句我一句向往常一样交流,没有人再提起刚才发生的事。
长大后的方若回忆起这一天,只记得当时胥卓远语气里的慌乱与自己止不住的泪水,但她觉得胥卓远给了当时的自己莫大的安慰。
她内心的委屈难过,她的仓皇,年少的无知与恐惧,都因为有他而被救赎了一样,那时的她知道,无论如何,他一直会在,她从此不会是孤单的一个人。
方若妈妈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后终于出院了,那天方若去接妈妈回家,她看到旁边病床上怀孕的年轻女人肚子平坦了,她躺在床上,眼里噙着泪花,直直地看着天花板,静默的像一座雕像。
旁边服侍她的那个老人面色凝重,没有了之前的神采奕奕,新生婴儿啼哭的声音与老人嘴里碎碎念念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是那么地嘈杂与刺耳。回家以后妈妈告诉她,年轻女人生的是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