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事,将近三更天时,李长气才收剑回到屋子里缓缓躺下。
次日清晨,玲珑小姑娘一大早来到李长气的房间外敲门。
“长气哥哥,起床啦,太阳都晒屁股了咧!”
听得门外的呼唤声,李长气掀起被子,整装束发之后打开房门,“玲珑起这么早呀!”一边说,他一边拿起盆向着院子里的那口古井走去。
“那是当然,九儿可不像小欠师兄那头大懒猪一样呢!”小姑娘开心的说道。
没一会,李长气洗漱完,便跟着小姑娘带着大黄和小灰向着之前的那片果林行去,一路上,小姑娘没少抱怨他那位怎么叫也叫不醒的小欠师兄。
对此,李长气听了只是笑笑,知道前者也就是说说而已,郭兄这几日拉着自己一直在做研究,想必是许久没有好好休息一次,这次多睡一会也是正常。
采摘了些新鲜的灵果,两人开始返回。
他们回来之时,蒹葭正在院子里修理着花枝,而李醇和周更两位老前辈也不知道在聊些什么,一会争得一个面红耳赤,一会又眉开眼笑的。
玲珑开始去给他们递采摘而来的灵果,他们回来没多久,郭小欠也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
休息了一晚上,并且修理完边幅,今日的郭小欠显得十分文静,配上那高大的身材,举手抬足之间有着一股儒雅之气。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今天郭小欠既然没有拉着李长气去进行后面的测试,虽然暂时长牵剑竹的稳定性是没多大问题,可其他地方还有着许多地方需要验证。
除此之外,郭小欠与蒹葭眼底之中还多了一缕说不清的韵味,而这种眼神,让李长气有些熟悉,似乎是久远岁月之前,他也曾有过。
一连数日下来,几人眼神中的那一抹忧伤越来越强烈,哪怕只是与其对视片刻,也可以清楚地察觉到。
这些天里,玲珑来找他的次数也慢慢的少了下来,小姑娘变得有些沉默,不过每当和几人在一起的时候,依然是满脸笑容。
十月末的这一天,李醇突然来到了李长气的院子里,后者早已等他多时。
“时间到了,他来了!”李醇叹了口气,随后带着李长气化为一道遁光,向着巫土外飞去。
巫土入口不远处,李醇带着李长气落在了一颗足以让双人环抱的古松之上,随后一股道蕴自李醇身上散发出来,笼罩在两人周围。
李长气有些好奇,但没有发问,而是静静的等待着,等着李醇想要他看到的那一幕。
约过了盏茶时间,一名青色虹光落于巫土之外,化为一道白衣身影。
他身形挺拔,浑身散发出一股冷冽的气质,同时腰身悬着一把有着碧色剑鞘的长剑,剑柄处挂着一串水滴状的剑穗。
“此剑是破灭历七万年时,公孙巧所打造的十九柄宝剑之一,名为朝露,先后被一名十二境剑修与四名十一境剑修所持,此人便是这一代剑主。”
似乎是知道李长气心中所想,立于一旁的李醇为他解释道。
“此人是灵秀峰剑修——白露,比你要早入门五年,如今是一名九境剑修,说起来算是他那一批弟子里天资最为出众之人,不出意外的话,将来他的道号便是——寒之,哦对了,说起来,此人还是你那位白湛小兄弟的堂兄。”
算下来不过七年时间,既然就已是一名九境剑修,饶是李长气也不得不佩服此人,白湛兄有这么一位堂兄,既然没听他给自己说起过,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他最为好奇的还是李老剑仙带自己前来,究竟是想让自己看什么?
于是李长气望向身旁的老剑仙,“前辈,他此次前来是为何事呢?”
“不急,看着便是。”
好吧!李长气有些无奈,不过经历过这么多事情,他心底之间已经隐隐有了猜测,只是不知道自己所猜测的是否接近老剑仙想让自己看到的那个真相。
自那名白露剑仙出现后没多久,巫土之内有着一名青衣女子化虹而来,最后停留在那名白衣剑仙的身前十丈处。
蒹葭姑娘!她来此次是为何?带着疑惑,李长气接着往下看去。
蒹葭出现后没多久,那名白衣剑仙解下腰间宝剑,环剑成轮,之后双手捧剑,将之交付与身前女子。
“灵秀峰九境剑修白露,配剑朝露,请姑娘接剑。”
动作并不多,甚至没有什么话语,甚至能说得上十分简洁,可李长气在书院进修时,偶尔翻阅古书看到过这种赠剑礼。
浩然历时,此礼代表着效忠,而破灭历后,此礼唯一能够表明的,便是剑修的态度。
双手捧剑以赠之,虽死而不负之。
蒹葭平静地接过白露所呈之剑,自此,剑礼成。
从此以后,蒹葭的身边多了一柄剑,一柄守护之剑。
“此去前路漫长,白兄可否再等一等,容我与师弟师妹们告别。”声音多了一分请求,白露没有拒绝,只是轻轻应了一声“好,”之后身影一晃,落在了离李醇两人所在不远的树梢之上。
见得白露走后,蒹葭转身向着巫土之内行去。
见到此处,结合之前所见的一些事情,李长气心底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他望向老剑仙,想让后者为他解惑。
“剑域所在只是人域八十一州之一的浮萍州,这个你知道吧?”
李长气点了点头,见此,后者继续说道:“那你可知,三十五镇域所镇守的人域大地不足八十一州的四成之地,在这四成族地之外,除了东域十七州是彻底被异族所占据,还有着近三十州的大地之上有着我们残存的族人,哪怕天时混淆,以及时而要面对各种异族的清缴,他们也依旧顽强地活着。“
“弟子知晓的。”李长气应声道,在书院之时,他有看到过相关记载,正常的荒原气候与那片试炼空间是不一样的,有些地方是适合普通人生存下去的。
“各域天地有限,同时离镇域太远的人族部落也难以迁徙,而且一些个大型部落强行迁徙之下危险性反而要更大,可我们也不可能放任不管,毕竟,不论传承,我们皆是人族。”
说道这里,李醇顿了一下,随后接着说道:“所以,自剑域成立以后,每一名剑修都有着两种选择,一是选择登上一座镇域城头,自此守卫剑域安宁;除此之外还有一种,便是远走他乡,游走于人域大地之上,遇族人危险而出剑。”
“嗯...游走于人域大地之上的剑修中,他们有一部分在寻到一处人口众多的部落之后,会选择就此停下,于当地开辟门户,教授他们剑修之法,用以捍卫家园,可有一点,不论是他们还是你,是都需要谨记地。
哪怕前方是天渊,又或者是地绝,只要有族人在身后时,那我辈剑修,便只能出剑,也必须出剑,死战不退,有我剑修所在之地,剑修不死,族人不亡!”
最后几句话,李醇几乎是一字一句地吼出来的。
剑修,修本心,凡本心不正者,不为剑修;凡本心不清者,不为剑修;凡本心不为人族者,不为剑修。
十万年来,剑宗便是如此做的,一直保持了足足十万年,若不是这份心气,剑域之内,恐怕远不会如此平静。
剑宗屹立不倒十万年,最衰弱之时,甚至整片剑域只有两名十二境的大剑仙镇守,之所以能够坚守下来,便是这份独属于剑修的心气,而剑修人人如此,也造就了如今剑域之内人心向阳。
镇守一地,最难的不是如何抵挡住异族的不断进攻,而是维持一域之地内的亿万人的人心不乱。
人心难测,看似无用,可此前那些镇域的破灭,无一不是因为人心。
人族,最大的敌人往往不是那些异族,往往都是自己。
山上是山上,山下是山下,细数人域之上三十五镇域,恐怕也唯有剑域、祖山、刀域三处有此人心。而其他的各大镇域皆是鱼龙混杂,不过各域镇守也有自身的梳理方式,至少短时间内,不会有问题出现。
而剑域这种方式,虽人心无恙,可噬族一族之压力,便完全由只由剑修抗下,若是哪一天剑宗顶不住了,那一域之山河,便只能土崩瓦解。虽说是如此,可自破灭历一万三千年那次之后,剑宗早已做好了玉碎的一切准备。
说道这里时,李长气已经明白了李醇此次带他观看的目的,只是,为何蒹葭也要出去?
李醇似是明白他心中所想,继续说道:“你知道荒原里,最缺的是什么吗?”
李长气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不知道,李醇没有看向他,而是望向前方的巫土,他的目光十分深邃,用着厚重的声音叹道:“是粮食啊!”
荒原气候变幻无穷,李长气在书里看过,荒原内最难度过的一种气候,不是冰天雪地,也不是无尽荒漠,而是永夜。
永夜之下,晦暗无光,不可视物,同时还伴随着失去日光之后导致的气温急剧下降,而这种情况之下,显然是无法耕种的。
想到这里,他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李醇瞥了他一眼,接着说道:“不仅仅是永夜之时无法耕种,最大的难题是适应荒原气候种植的食物太少,哪怕气候正常,能够耕种的几种食物种子也少的可怜,至于可以猎食的动物猛兽更是少之又少,比起我们,适合它们的生存环境反而更加稀少,你永远也无法想象,永夜之下,没有食物的族人们,会做些什么?”
说道这里,他有些沉默,没有继续再往下说,而是换了一个话题,“不止是蒹葭,每一年剑域内选择远行的巫祭不止是她一人,只要是踏足灵巫境界,除了少数之人不得不留下之外,他们大多数的都选择了踏向荒原,同时,我们剑宗也多有剑修与其一同前往,说是同行,其实更多的是护持。”
说道这里,李长气已经明白,那名名为白露的剑修为何会如此,没有等他深想,一旁的李醇继续说道:“他们会带去一些优良的种子,一路分发给沿途遇到的中小型部落,而遇上了人数较多的大型部落,他们之中有的人便会选择停下,成为那个部族的巫祭,自此各守一方。”
原来是这样,那蒹葭姑娘也是这样么?李长气没有出声,继续耐心听着。
老剑仙并没有停顿多久,便接着往后说去,“蒹葭与他们有些不同,她的境界更高,若是没有意外,这一行她会自长气城出发,西出剑域向着海角域而去,到海角域之后再转向往祖山而行,而沿途之上,她会尽可能的去点化一些,她所遇到地部族里面的一些个天赋突出者,助其成为一名巫祭,至于到祖山之后,她可能会在那里停留一段时间。”
李醇的语气十分沉重,虽然说起来简单,可只有真正去荒原游历过的人,才能体会其中艰险。
年年有人去,难见一人归。
可这是他们自己选择的路,也是必须要有人去走的路,不得不去,必须要去。
就如上城头一样,总要有人去做些什么,既然选择成为了一名剑修又或是是巫,享受该有之待遇,那也必须、也必然要承担这个身份所承受之重担,行该身份所必行之事。
话尽于此,至于李长气能够从中悟出什么,又或者得到什么,那都是他自己的选择,李醇管不了,也不愿意去强加干涉。
看了看天色,他带着李长气再次回到巫土内。
回来后的李长气没有多言,只是坐在院落里静静地沉思着。
蒹葭回来后,先是去了郭小欠那里一趟,后者心中不舍,可已经经历过不止一次,他只是向着前者深深作了一揖,用着沙哑的声音说道:“祝师姐一路无惊无险,小欠在这里等师姐平安归来。”
后面,她又去了师父周更那里,陪了自己师父小半个时辰后才离开。
离开前,周更掏出来一件又一件保命之物,将它们的效用仔细的告知于她后,随后在蒹葭离去前,轻声说道:“小七,出去后不用担心,这里有为师在呢,前路漫长,记得归家!”
莫名地,她有些想哭了,在房里躲了好一阵,她才勉强挤出一张笑脸,带着发红的眼眶找到了玲珑,看着面前这个天真无邪的小师妹,她不忍心将自己离开的消息告诉她,于是,她就陪着小姑娘玩耍了半天时间,直到夜里将玲珑哄睡后,才转身默默离开,向着巫土之外飞去。
蒹葭走后没多久,小姑娘已经偷偷起床,走到了院子里,看着坐在院子里的李长气与郭小欠两人,她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问道:“小欠师兄,长气哥哥,师姐是不是也像五师姐六师兄那样,出去后就很久很久不回来了。”
郭小欠强忍着眼角的泪,他起身抱起小姑娘,眼神看向天际,随后轻声安慰道:“不会的,师姐会回来的,不仅是七师姐,五师姐六师兄他们也会回来的,九儿别哭了,你可要慢点长大哦!不然到时候师兄师姐他们回来后,可就认不出你了咧!”
李长气在一旁没有出声,只是远远的望着天际,心中暗暗祝福道:“平安回来。”
巫土之外,李长气两人走后,那名白露剑仙轻倚树身,而后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酒壶,就那样一言不发的独饮起来。
他的目光始终落于西方,那里,是剑域西方,亦是长气城所在的方向,而他的家乡,便在长气城之后,离剑宗十万里处的白石城,他此时所饮之酒,便是白石城所特有的白果酿。
白果,是白石城周边所特有的一种果子,用其酿造而成的酒呈一种泛白之色,同时有着属于白果的那一份奶香,味道微苦,却极辣,哪怕是酒量非常好的人,也得小口小口的慢饮,可此时的白露却是大口大口的往嘴里灌着。
烈酒入喉,辣的他的嗓子一阵阵刺痛,甚至连眼泪都辣出来了,可他不在乎,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将那记忆深处的家乡记得更深刻些。
酒不醉人人自醉,情不伤人人自伤。
来此处之前,他回了家乡一趟,离去时,他骗了自己的父母,只说是有要事要离开很长一段时间,却并未告诉他们,自己要去的地方,是剑域之外,至于归期,他不知道,也许,无归。
天色渐暗,那名自己将用生命守护的巫祭却还未出来,他也没有传信催促,只是安静的咽着酒水,此时他等她,晚一些,便是她等他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着,他真想就这样,直到永远,可终究是要离开的,有些事,不得不做,必须有人去做。
接近子时,一名眼圈泛红的女子缓缓从巫土内走出,最后一次回头之后,两人向着剑宗方向遁去。
四更天时,长气城内一场早已等待多时的酒局终于开始,外城的城头之上,有一名素裙女子静静等候。
五更天时,天际微亮,李长气陪同着老剑仙坐在房顶之上,另一旁还有着天巫周更以及郭小欠,至于玲珑,已经被前者哄着回去睡觉了。
他们的目光深远,紧紧地盯着西方天际,那里不知什么时候,有着一片星海缓缓升起。
群星闪烁,剑气纵横,只为远去的人,能够记住家乡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