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凡,你这样做不好吧。”钟宇泽咬了一口盆子中的三明治,既而又将它放下了。对于平时他一向爱吃的东西,现在却没有了什么胃口。
再看看贺北凡,他抿了抿唇,那张脸上的表情让宇泽有些看不透,“我是不会回的。”他冷不丁地冒出了这么一句话,随即又无语了,一双黑眸定定地望着白色瓷盘中的点心,却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那怎么可以呢?”钟宇泽似乎对贺北凡的回答特别不满意,“你出来了,一声不吭的,那你家人该多担心。”他尽量安慰着北凡,虽然知道自己说的话他并不爱听,但钟宇泽还是要说,“你说说你,你爷爷都这么老了,你和他置什么气呀。”宇泽说着更多了一些埋怨的意味。
“我和他置气?”贺北凡抓起了餐布上的高脚杯狠狠地抿了一口水,“他把我放在眼里了吗?”贺北凡耸了耸肩,令人感觉很是伤感,“没有。他把我当什么了?我只是这个家的累赘而已。只会拖累他而已,恐怕对他来说便是如此。”少年的眼晴竟有些湿润了,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脆弱,总之他现在萌生了一种想哭的欲望。
“好了,北凡。”钟宇泽拍了拍他的肩膀,似乎想要给他一些安慰,“你不要和老年人一般见识嘛。”他又觉得自己的话有些欠火候,“我是说,他也是可以被理解的,不是吗?”见贺北凡默不作声,他却不肯善罢甘休,“毕竟,他还是爱你的。”
但无论钟宇泽怎么说,贺北凡还是不以为然,“是吗?可是我感觉不到。”在他的脑海里,现在只有老头子那倔强的话语,“你要敢学艺术,我就打断你的腿。”贺老这般板上钉钉。
“你说说我学艺术怎么了?”少年说着向对面的墙壁狠狠地翻了一个白眼,“既然他是我爷爷,他不应该尊重我的选择吗?他怎么可以……”贺北凡说到这里哽咽了,他有一种说不出的苦楚,或许这些钟宇泽无法切身的体会到。
“可是,你就这么一走了之,也不给家里打个电话,我觉得……”他也知道贺北凡不爱听,所以,就停了下来,不再说了。
“我知道。”此时的贺北凡看着他却显得异常的平静,“但就算,我给家里打电话了又能怎么样?就算,我回去了。”他说着又努了努自己的薄唇,“他可以放下对我的偏见吗?宇泽,你知道我在这个家是怎么过的吗?我真的……”他说到这里摇了摇头,眼泪忍不住地往下掉,“我真的是一点地位都没有。我承认,贺北宸是优秀,但我在他的眼里就这么不堪吗?你说,你说我该怎么做他才肯原谅我。”他的语气中充满了哀求,看上去真的很脆弱。
钟宇泽从未见过这样的贺北凡,失落无比,一反平时阳光而富有朝气的模样,“北凡,其实,你没有做错什么。”他说着随即拍了拍男孩的肩膀,“可能只是每个人看问题的角度不同罢了,你也没必要内疚,真的没必要。”
“唉。”贺北凡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的情绪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波动过了。这些天他一直借住在宇泽的家里,虽然他的父母对自己很热情,但就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
良久之后,宇泽觉得北凡的情绪有了一些好转,便又开始了最初的话题,“回去吧,北凡,别再和他置气了。再怎么说,他也是你爷爷不是吗?你和他计较两天就算了,总不该一直这样计较下去。我知道你心里很难受,但你也不得不去面对这一切。”
贺北凡实在不愿意再讨论这件事了,今天谈到这个话题就像在往他的伤口上撒盐一般,令人疼痛不已。“够了,我说了,我不会回去的。”正人如钟宇泽的意料,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倔强,“除非,他服软,他不再说这样的狠话。”贺北凡嘴上看似很强势,其实内心已然凉到了极点。
“不可能的,凡,你就别想了。”钟宇泽觉得贺北凡就像是在说梦话,“他不会扭转自己的意愿的,他已经老了。老人一般都是很固执的。”
见贺北凡仍然面不改色,像是根本没有把钟宇泽的话放在眼里,他又继续说道,“如果你和他闹别扭那就算了。但你想过你的母亲吗?你不回家的这些天,她该有多担心呀。凡,你就算和那老头置气,你也应该考虑考虑你妈的,毕竟,她是无辜的。”
如果说钟宇泽前面说的都是废话,那这一句肯定不是。对啊,家里还有母亲呢,她会怎么想。北凡是个心软的人,与其说他心狠,不如说他更期望被关爱,但很显然,他的报复对象不应该是何妤蕾,而应该是那个倔强的老贺。
这么想着,北凡不觉有些动摇了。何妤蕾慈爱的面容浮现在了他的面前,那种如同春风拂面的感觉,令他一瞬间软了下去。宇泽见他的面容有了一些变化,便趁热打铁地说道,“所以,北凡,你要照大体考虑。你这样做可不只伤到你爷爷一个人,那你母亲呢,你有没有考虑过她的感受。我可以说,你离家出走,她是最受打击的,同样也是最担心你的人。你就忍心,让她这样担心下去吗?”钟宇泽一向看上去嘻嘻哈哈的样子,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却令人感觉到了他的成熟。
北凡将自己的下唇咬得很紧,就差没有咬出血来。放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很艰难的选择,他究竟应该回还是不回,被自己的亲爷爷驱赶了出来,他还怎么再回这个家,但一想起母亲的面容,他就像是一个失去了骨气的人,不得不软下去。
其实贺北凡真的很想家,只是连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而已,于是,经过了几分钟的僵持,他终于败下了阵来。似乎经历了许久的思想斗争,“那,我今天回去看一看。”他这一句话让钟宇泽等了很久,因而此话一出口便让他感觉到了无比的兴奋。
“这就对了嘛。”钟宇泽笑了,他笑起来很开心,就像是化解了自己许久以来的心结,与其说是礼貌,更像是一种发自内心的为北凡感到高兴,“凡,你终于开窍了。其实你这样僵持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你自己不开心,和家里的人也伤了和气,何苦呢,凡。”
贺北凡一向厌恶别人来劝说自己,但此时此刻他对钟宇泽并没有什么反感,他甚至感觉到了自己的过错,这种感觉让他就像是吞了一只苍蝇一样难受。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心中不自觉地多了一丝忐忑,放在面前白瓷盘里的三明治他没有吃几口,却也失去了食欲。
“服务员,结账。”见坐在对面的钟宇泽也迟迟没有动叉子了,北凡便觉得像这样坐下去也不是个事,自己既然也没有什么胃口,那索性就离开好了。
北凡付了钱,两个人默默无言地走出了西餐厅,不约而同地向饭店左侧的街道走去。宇泽心知肚明,这条路是通向北凡家的。面前的少年就像是一头倔强的小兽,被自己亲近的人伤害了,因而不愿意回家,但叶落得再远最终是要归土的。北凡便是个最好的例子。
“你说,我回家该怎么交代?”贺北凡皱了皱眉头,好半天才冒出这样一句话来。虽然显得有些突兀,可这本就是顺理成章的事。
“嗯。”很显然,贺北凡的这个问题让钟宇泽有些为难,他飞快地转动着自己的大脑,最后得出了一个也不知是否恰当的结论,“你就,你就和你妈实话实说呗。毕竟,她也不是不知道你爷爷对你有多冷漠,我想,他应该会理解的。”宇泽在竭力地安慰他,想要减轻些北凡的心里负担。
“这样可以吗?”宇泽的话显然不足以让北凡信任,所以他低垂着头,不觉有些心虚,母亲一定是生自己的气了,这一点贺北凡即便不用脑袋想都能够明白。虽说何妤蕾平时是个很慈爱的人,但她对于原则性的问题丝毫不会马虎,这一点贺北凡比谁都清楚,所以对于离家出走再返家这种事,他不由得有些慌张。
“没事的,凡,你自己想想呀,你已经这么长时间都没回家了。阿姨看见你,她该有多高兴呀,她怎么会责怪你呢?再说了,这也不能全怪你呀,是你爷爷把你赶出去的。你贺北凡也是个有骨气的人,你不愿意轻易低头的,我想,这一点阿姨应该是知道的。”钟宇泽分析得有理有据,但贺北凡还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担忧。
“可是……”他真的有些恐慌,这是每次贺北凡做了错事后贯有的状态,对于他的这种神情,宇泽也早就习以为常了。
“好了,凡,你想多了。”他更像是对贺北凡现在的状态感到无奈,“就算阿姨数落你,也只是简单地说你两句而已,她又会怎么做呢?你觉得她会打你吗?”宇泽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北凡也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可说的,只是一声不吭地点了点头。
“那不就得了。”宇泽说着拍了拍男孩的肩膀,“没关系的,凡,别犹豫了。走吧,我陪你回家。”晚风中银杏树叶落了一地,昏黄的路灯将少年的背影拉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