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兰亭说这是在南国旧宫地库发现的,那它应该最终也没有送到我父亲手里。
当初,卫期曾无数次拿南国旧事来讽刺我,他心里惦记着南国前程,我心中何尝不是这样。但自古国之战争就要牺牲,改朝换代就要流血,我不能看着已经经历过一次亡-国的南国故人,再一次被战争裹挟,自此安居乐业不再,家家户户祭儿献女,通过此等激烈的方式完成复国。
谁不想让南国有个好前程呢。
锦国与南国原本就同属中原大陆,同宗同源,分分合合、归于强国本就正常。我心里早已把南国和锦国融为一体,但却不能不曾把南国看做宁国州府,大概是我小时候就知道,宁国就与南国素来不和,他们经常伙同琼国渡长澜江,滋扰我们南国的百姓。
所以南国府变成宁国一部分,让本首辅很不情愿。
现下他们还要打算攻入帝京,把整个锦国纳入他们宁国版图,这也让我无法接受。
秦离姑姑这本书,出现得好像很是时候,甚至在某一瞬间觉得,这本书能辗转落到我手里,也是莫大的缘分,它似乎告诉了我一个方法——让五万兵马抵抗五十万大军的方法。
当年秦离姑姑,不就用这个方法,使南国的十万大军抵御了西梁国八十万大军吗?
但这书上只提到了这个方法,却没有告诉我进行此法的步骤,只要取出了恨丝,种恨倒还好说,无非是放我一点儿血,但我时间却也不多了,又被程遇紧紧盯着,该如何在短时间内成功地做到不接触人而直接取出他们体内的恨丝?
万般头痛之际,忽然想到了两个可以供我练手的人——一个是被我陷害过的陶婉婉,另一个是受星冉委托不得不取其体内恨丝的万俟殊。
星冉和万俟殊这一桩还需要从长计议,兴许那公主忽然明白过来,反悔了也说不定。
那就先从陶婉婉开始吧,若真能把她体内的恨丝取出来,那她也可多活一些时日,于她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此事最好不要让卫期知道,毕竟当初让程遇帮我做的那一桩事,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可以拿出来给他看的好事,于是趁卫期不在王府的时候,我去王府找到了陶婉婉。
程遇没有骗我,陶婉婉的处境有些不好。倒不是说吃穿用度或者身体状况上不行,是她自己的精气神有些不对。
她躺在榻上,旁边有三个医女、六个丫头照顾着,其中两个丫头给她喂燕窝粥,一个给她捏肩,一个给她揉腿,剩下两个则坐在她身旁给她讲一些新鲜趣事。饶是这样,也没见她眉头舒展过,更是没从那张小脸上看到半分悦色。
我一个崇安王的正妃也从来没有享受过这样的服侍,自疏桐离京之后,便是一个人照顾着自己,虽然时不时被体内的恨种刺激着发病,但远不及她这般骄矜柔弱。
于是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心疼她怜悯她,还是该嗤笑她嘲讽她。
“姐姐,”是她先开的口,扬了扬手示意几个丫头退下,但医女还留在了卧房内,“好些时日不见,姐姐好像过得不错,模样越发出尘了。”
我约莫笑了笑:“你这样总躺着是不行的,多少要起来走动走动。”
她却面色一红,纤细的手指轻缓地搭在了自己小-腹上,低着头喃喃道:“前几日呕吐不止,不晓得是何缘故,殿下请了医女过来照料,才知道自己这孱弱的身子里居然怀了王爷的骨肉。”
这话让我不由怔住。
怀了卫期的骨肉?
也就是说,他二人圆房了?
不由在心里赞叹:卫期可真了不起,一边挖地宫养将士抵御外敌,一边还不忘回府上行房事传宗接代,两不耽误,真好,真好。
但胃里却有些泛起恶心来,想到他在本首辅床-上要亲要抱的那个模样,就觉得瘆得慌。
她悄悄抬眸,似乎很期待本正妃的反应。
可我能有什么反应,我同卫期虽说是夫妻关系,但他也不见得喜欢我,我由于体内恨死作祟,更是不知什么时候就像把他杀之而后快。倒是这她这侧妃看上去是真的喜欢卫期,身子骨也不是多么健壮,却愿意给卫期生孩子,这感情着实动人。
再者说,本首辅现在焦头烂额,寿限将至,想做的事还多着,哪里有时间来计较她怀没怀孩子,怀了又怎么样。
于是不由也探出手来,扶上她那尚且平坦的小-腹。
她似乎很怕我,被我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当即缩到榻的内侧,远离了我的手。
“姐姐,这是……殿下的孩子。”陶婉婉颤巍巍地提醒我。
我被她这模样逗得笑出声来:“我自然是知道的,没想怎么着你的孩子,方才只是看你抚摸着他,就也想跟着关爱他一下,毕竟这是王爷的骨肉。”
说完这句话,我便回头对那三个医女说:“你们也退下吧,我有些话想跟婠婠妹妹说一下。”
“不,你们都留下。”陶婉婉有些慌张道。
那三个医女显然不是陶婉婉的亲信,倒像是卫期招来的人,所以深谙王府中正妾之道,选择听从我的话,乖乖巧巧地退了出去。
本正妃本来对卫期的那点不满,就这样消散了。
陶侧妃却还是缩在榻内侧不敢过来,眼底泛出些红色来,没了其他人在这儿,她说话便也没什么顾忌了,于是直截了当地问:“你今天来,是不是想杀掉我?”
她对我的误会好像很深。
但算起来,我跟她见面的的次数屈指可数,也从来没有当面欺负过她,也不知道她如何产生的这种想法,许是我对她太过严肃和冷冽?
我慢悠悠地给她解释着:“我对杀人没什么兴趣,尤其是杀女人,今天过来,不止不想杀你,还想放过你,从你体内取一样东西出来,让你活得更久一些。”
她眼睛睁得极大,满脸都是戒备,甚至又把手挡在了小-腹上:“你要取什么?”
“我说过了,对你腹中的孩子没兴趣。你不必这样紧张,”我看着她,因为自己是种恨的术客,所以心中多少还是对她浮起一些同情,“你被种过恨吧,我今日过来,是想把你体内的恨丝取出来。”
她似乎有些惊讶:“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轻笑道:“你不用问为什么,只要知道,你体内如果没有了卫期的恨丝,那他就不会对你不好,你和你腹中的孩儿就都能好过一些。”
陶婉婉却还是很固执:“你为什么愿意帮我,看着他折磨我,你心里不痛快吗?”
这句话却让我不开心了:“本首辅从来没有痛快过。”你不知道我在种恨此道上经历过种种,所以不知晓做这一行的悲戚与苦痛。
她沉思了很长时间,最终却摇摇头:“说出来你可能不太信,但是我不愿意。”
这次轮到我惊讶了:“为什么?”
她垂着眸子,脸上神采全无:“现今这样,虽然不快乐,但是至少还是同他有联系的,他也还是能记得我的。若是没了这恨丝,他肯定要把我送走,不会再让我住在这座王府里。”
我看了一眼她的小-腹:“怎么会没有联系,你腹中的孩子,就是跟他最大的联系,你以后好好养胎,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他自然会把你母子二人放在心尖上疼着,怎么可能把你送出王府。”
“大人,”她忽然不再唤我姐姐,眼神变得无比落寞,也无比认真,“你错了,你从来没有了解过殿下,你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着什么。”
我哑然失笑:“那不如你来告诉本首辅,殿下他在想什么。”
她撇过脸去,嗓音里有些憋屈和愤恨:“我不可能告诉你。希望你一辈子也不要了解他。”
听到这话,我当即冷笑了一声:“那就留在心里吧,世间事,纷纷杂杂不计其数,本首辅现在忙得很,也不是很在意别人心里想什么。”
说完这话,便起身往炭炉走去,从袖袋里取出一片安神香,打开炉盖放进去。
“你……要做什么?”
我回头道:“令你入眠,”看着她泫然欲泣的样子,心里便有些烦躁,“死不了,都说了好几遍了,今天不是来要你命的,今天是来帮你取恨丝。你不要用这种看刽子手的眼神来看本首辅。”
“我也说过了,不同意取出来!”
“你同意不同意,我都要做,”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对卫期也有点信心吧,虽然我也恨着他,但是不得不说他现在温柔了很多,他本来就喜欢你,所以不会放下你不管。等渡过此劫,你一家三口,一定能其乐融融,共享天伦。”
至于本首辅。
等施展过那大规模的种恨之术后,大概就是秦离姑姑那个下场吧。
说来也有些奇怪,我竟一点也没有觉得委屈或者悲哀。
不知道秦离姑姑和父亲过世前,是不是也跟我有相同的心境。
这一场无休无止的荒唐,应该从我这里结束了,世间没有种恨人,大概会太平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