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诧异之时,张雪瑶从车上走下来。
她把头发绾在脑后,穿着一身黑色职业套裙,白色衬衫,手里拎着一个粉红色的包包。
“刚下班吗?”
我看着她,夹了一个藕片放进嘴中,轻轻的嚼着。
“嗯,最近公司接了一个项目,经常加班到很晚。”
她把包包放到桌子一角,坐到长椅板凳的一端。
我起身到碗橱拿了一双碗筷,放到张雪瑶桌前。
“还没吃饭吧,在这一起吃吧。”
我跟渣哥撞了一下杯,轻轻抿了一口白酒。
“你今天给我打电话想说什么,呃,真好吃。”
张雪瑶拿起筷子,夹了一个笋块,边吃边说。
“好吃吧,我这道油焖秋笋可是最拿手的下酒菜。”
渣哥又喝了一口酒,酒精划过食管,让他皱起了眉头。
“反正你最近小心点就是了,要是发现有人跟踪你,你马上给我打电话或者报警,那群人不是善茬,给我一个人找麻烦就够了,我不想把你也连累进去。”
晚风吹过,院子里的桂树簌簌作响,搭在衣架上的几件短衫也随风飘扬起来。
“那总得有个原因吧,是不是你女朋友那边有什么难言之隐?”
张雪瑶用纸巾擦着嘴,满脸疑惑的看着我。
“嗯,那边有点麻烦事。”
“哦,我不怕,现在是法治社会,我还真就不信那群人敢绑架我。”
张雪瑶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架势,又夹了一个藕片放进碗中。
渣哥提倡喝酒就一定要喝好,有时候我很佩服他的酒量,即使当天晚上喝的酩酊大醉,不省人事,第二天还会不差分毫的起床出摊。
那天晚上我俩把那一瓶白酒都消灭掉了,一人又喝了一打啤酒,以至于张雪瑶什么时候离开的,我都忘得一干二净。
我跟渣哥出摊一个多月,大概了解了基本流程,包括进货渠道,服装储存,定期甩卖,薄利多销等等。
有一天我跟渣哥说:“渣哥,这两个跳蚤市场我都了解的差不多了,我想自己单干,你看行不?”
“我当然支持你了,你天天跟着我混,又没有工资,出门在外,不就图想多挣点钱吗。”
渣哥正低头整理着手里的一把零钱。
后来,渣哥陪我到市场管理处交了租用摊位的钱和仓库使用费。
又陪我坐火车到外省进了两万块钱的服装。
“第一次进货还是多走几家服装厂,咱们是小本经营,一定要价比三家,质量是次要的,但款式要新颖,卖的衣服要符合现在年轻人的眼光和审美需求,如果你想做好长期摆摊的准备,那就跟几家服装厂合作,他们会定期给你送货,免去你来回奔波的麻烦。”
渣哥又跟我讲解着如果低价进货的小窍门,他的宗旨理念就是想尽一切办法降低成本,获取最大的利润,也正是渣哥不厌其烦的对我灌输经商之道,才会铸就我以后独到的眼光。
我把两万块钱的服装运到仓库后,一切手续办妥,至此,我的摆摊生涯正式开始。
我跟渣哥每天都同一时间起床,但大部分早餐都是渣哥准备,理由是我做的东西不符合他的口味。
我记得第一天自己单独摆摊的时候,我找了一个位置极其偏僻的位置,可能跟自己的性格有很大关系,我不喜欢跟在人潮里哄抢,因为这个,渣哥还训斥过我一次。
“商场如战场,如果你是想来消磨时间的,那你趁早回家去吧,这里不适合你,如果你是一门心思想赚钱的话,那就要放开膀子使劲干,在这里没人会怜悯你,那群人巴不得把你踩在脚下,那样就会少一个竞争对手,看看你那德行,像一只家猫似的,这里是狼窝,你要不想早点被吃掉,那就豁出命来跟他们抢。”
渣哥做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其实他说的这些道理我都懂,可能从小到大家人给我灌输的思想都是早八晚五,踏踏实实的上班,自己的家族里也从未出现过一个经商的亲戚,所以我刚走上这条路的时候,难免会有些打怵和迷茫。
夏日里的跳蚤市场像一个大蒸笼似的,每分每秒都在烘烤着摆摊谋生的人群,这里小偷横行,他们有的三五成群,拉帮结伙的出现,在你的摊位前询问着价格,他们扯开嗓门,一会抓起一条短裤,一会又拿起一件小衫,问东问西,嘈杂无比。
我左支右绌,根本招架不住,但他们从来都是只问不买,离去时,摊铺上总是会少几件衣服,这让我很火大。
有一次我问渣哥:“渣哥,他们总是明目张胆的偷我衣服,我是不是该找市场管理员说说这个事?”
“市场管理员?你别天真了,他们只负责收取摊位的费用,其他的事一律不管,你还是别费那个口舌了。”
渣哥抽着烟,满脸的释然之态。
“那怎么办,就让他们肆无忌惮的偷吗?”
我愤愤不平的说。
“没有办法,你是陌生面孔,他们自然会来欺负你的,要是在这待上半年,他们就不会来了。”
“这是什么特么歪理邪说,一个破市场,还要欺负新来的。”
我咬牙切齿,满脸的嫉恶如仇。
“习惯就好了,无非就是拿了你几件衣服而已,我早都跟你说过,这个地方就是适者生存的地方,如果你想赚钱,就要学会忍辱负重,如果你想选择安逸的生活,大门就在那边,没人拦着你。”
渣哥说的话句句在理,句句扎心,可能从前的我活的太过安逸虚无了,从来没有真正的经历过经商的辛苦和压力,我只会看到他们表面上的风光无限,却忽略了所有背后的心酸和汗水。
初来乍到,我不敢大声吆喝,每次都要等顾客自己前来询价,我才会一一讲解,有点像姜太公钓鱼,只求愿者上钩。
无论如何我都吆喝不出来,庆幸的是,在这个地方,没人认识我,摆地摊也不会觉得尴尬和狼狈。
刚出摊的前几天,我就卖出去一件衣服,还是按进价出手的,生意惨淡不堪,整日愁云密布,闷闷不乐,我一度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做生意这块料,如果不是当初头脑一热,也不会沦落到现在这番惨状。
渣哥从来都没嘲笑过我,他只求我能尽快适应这样的环境,走出那片自卑的阴霾。
每天收摊回来,他都会不辞辛苦的准备几道小菜,让我陪他喝点酒,但我感觉,这个酒的味道变了,在我第一天自己摆摊的时候就变了,它变的苦涩不堪,难以下咽。
我的食量减少,体重急速下滑,由于长期营养不良,食欲不振,有几次差点在摊位上昏迷过去,我只觉得天旋地转,摊铺前来回走动的人群出现了重影,他们被放慢了,有的甚至停留在影子中,静止不动。
而我的心脏却是在疯狂的跳动着,脉搏每分钟飙升过百,血压一度下降,惨白的脸颊没有一丝血色,烈日高温,汗流浃背,整个跳蚤市场就像人间地狱一般,每时每刻都在撕扯着我那最后一个信念,坚持下去。
但虚弱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了高强度的工作,终于有一天,中午过后,我油水未进,眼神木讷的看着前方,那是一处墙壁的裂缝,缝隙中仿佛透着一丝冰冷的气息,有几株爬山虎沿着缝隙艰难的生长着,一片片发黄的枝叶,彰显着生命的终结。
哐啷一声,我的上半身砸翻了摊铺,一大堆衣服把我埋在下边,我失去了意识,只感觉自己已经完全窒息了,像是掉进了火堆,炽热,干燥,饥渴,疲惫。
渣哥赶来的时候,我已经被抬进了救护车里,刺耳的鸣笛告诉我,生命还可以在延续下去。
我从来没这么乏累过,不止是肉体上的折磨,更多的是力不从心,劳神交瘁。
那该死的梦又继续上演着,梦中的自己永远都是胼手胝足,衣衫褴褛,不是陷入无法自拔的泥淖中,就是跌落在黑暗无边的悬崖下,即使我百般挣扎,费力求生,都无法挣脱掉这种束缚。
我醒过来的时候,病房里空无一人,白炽灯点亮整个房间,告诉我现在已经是深夜了。
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我瞬间感觉自己是个被遗忘和抛弃的人,那种无法言说的孤独感包围着我,让我第一次有了恐惧和不安。
我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摊铺上的衣服有没有被管理员扔出大门,两滴眼泪划过眼角,顺着耳根淌到枕头上,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潸然泪下,是心酸的眼泪吗,还是对自己当初离开家乡的懊悔。
我想这些都不能解释自己为什么会选择这条路,要么在安逸中死去,要么在竞争中生存,刘教授曾对我说,生而为人,一定要做一个有责任心,有担当的男人,才不枉此生。
是呀,自己选择的路,跪着也要走完,即使前方阴云密布,坎坷难行,但只要勇敢的跨过去,那么,谁又会对你的未来指手画脚,说三道四呢。
我坐起身,抓起桌子上的一杯水,汩汩的喝了起来。
放下杯子,一阵眩晕的感觉冲进大脑,差点让我摔下床去。
我轻轻揉了揉太阳穴,又躺倒在床上。
病房的门被推开了,一个甜美可爱,娉婷多姿的熟悉面孔出现在我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