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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章 回转

半是秋声半酒痕 云隐松涛 6037 2021-12-01 13:43

  冯老板的会议开了很久,周子然进出过几次,有时拿着一沓纸,有时端着水壶,有时接打电话,忙的脚步离地,满头大汗。

  我百无聊赖的坐在沙发上,间或听到会议室里的嘈杂声,冯老板今天的情绪似乎很不好,可能跟春节期间的销售业绩有关,他的声音很洪亮,不时的可以听到训斥、谩骂、低吼、讥笑等等。

  我瑟缩在沙发一角,不知今天冒然前来会不会有所成效,但既来之则安之,此时胆怯难免会成了别人的笑柄。

  会议进行了三个多小时,冯老板和众人才缓缓走出,他们边走边低声攀谈,这些人应该都是公司的骨干元老,眨眼看去,大多都已白发稀稀、老态龙钟了。

  冯老板走在前方,步伐很稳,面容冷清,不时的咳嗦几声,样子十分憔悴,周子然毕恭毕敬的跟在他身后,片刻后,冯不识回过头说:“大家都辛苦了,今年的进出口贸易和销售业绩就有劳各位了,咳咳…”

  说完,他佝偻着身子,又剧烈的嗑嗦起来。

  众人有些慌乱,急忙上前扶住他,有一位满头花发的老者,竟眼含浊泪的说:“老冯呀,这个岁数了,该回去养老了。”

  冯不识摆了摆手,故作轻松的说:“我还没老呢,散了散了。”

  众人面面相觑,无奈的钻进了电梯。

  人去楼空,四下寂静空闲了很多,周子然搀扶着冯不识,慢慢向沙发方向走来。

  我急忙站起身,看到冯不识那弱不禁风、疲惫倦怠的神情后,竟有些不知所措了。

  他瞥了我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窝在沙发一角,双目微合,喘着不均匀的粗气。

  周子然满脸担心的说:“董事长,今天的药还没吃呢。”

  “是药七分毒,那种名不见经传的药物,不吃也罢。”

  冯不识依然闭阖着双眼,喃喃地说着。

  周子然瞄了我一眼,异常谦卑的说:“呃,董事长,这位是…”

  “我知道。”

  冯不识揉了揉发皱的眼角,又淡淡的说:“今天你来找我,是因为货源的问题吧。”

  周子然努了努嘴,示意我说明来意,我清了清嗓子说:“冯老板,实不相瞒,上次您转手卖给我的那批服装,在国内特别热销,最近又在贵公司上架了很大一部分,听说卖的也很不错,我现在库存紧缺,货源也断了,所以我…”

  我越说声音越小,像是蚊虫飞过,底气愈发不足,最后成了轻声的嗫嚅。

  冯不识叹了口气,思忖片刻后,他眯着眼睛说:“小王呀,我都是在别人口中听到你怎么样怎么样,但你到底能掀起多大风浪呢?”

  他又指了指沙发,示意我坐下说话,我愣怔在原地,周子然推了我一下,我才蹑手蹑脚的坐在沙发上。

  周子然端来一个茶壶,斟满了茶几上的水杯,递给冯不识说:“董事长,喝点热茶吧。”

  冯不识轻轻点了点头,随后,又看着我说:“我很赞赏你们年轻人的闯劲,常言道初生牛犊不怕虎,试飞凤雏敢笑鹏,后生可畏,路漫漫其修远兮,你的路还有很长,前程似锦,一片光明,所以有不破楼兰终不还的勇气。”

  我满脸木然的看着他,竟听不懂这些所谓的诗词道理。

  冯不识端起茶几上的水杯,轻轻抿了一口,淡淡的说:“听小周说了,你现在资金有限,货源紧缺,但你要知道,我们公司经营的服装都是从国外进口来的,所以很受当下人的青睐,如果你也想走这条路,首当其冲的就是,要尽快成立一家服装贸易公司,你可以发展下线,也可以联络国外的生产商,不管你是做大做小,都离不开钱的支撑,明白吧?”

  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周子然有些愤慨,他瞪着我说:“喂,你长点心,董事长在教你经商的道理,别只顾点头,说说你自己的想法。”

  我心里暗骂,老子听着呢,我能有什么想法,人家那么大的老板,我只管点头便是,难不成还跪地求赏吗?

  我一脸苦相的说:“听冯老板的一席话,胜读二十年书都绰绰有余了,其实我今天来是想…”

  我想说是想来恬不知耻的要货源,但话到嘴边,我又生生的咽了回去。

  沉吟片刻后,我不慌不忙的说:“是想多跟冯老板求教一下经商的学问,本人才疏学浅,胸无点墨,无非就是想赚点小钱养家糊口,虽无雄心大志,但见到冯老板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气势后,才觉得自愧不如,定要在这里学点实用的诀窍,以便不时之需。”

  冯老板听后,径自大笑起来,他把水杯放在茶几上说:“小王呀,你这套奉承话是在哪里学的?”

  我尴尬的挠了挠头发说:“就是油腔滑调罢了,搬不上台面的。”

  冯不识点了支雪茄,轻轻吸了一口,露出满脸沉醉的表情:“你要是把这套学说,应用到最生意上,想赚不到钱都难。”

  他嘴里叼着的那支雪茄,足足有香肠那般粗细,烟味飘来,竟有一种淡淡的香气,我抽了抽鼻子说:“冯老板,我是做小本生意的,一没人脉,二没销路,三没货源,您是我的老师,理应向您请教的。”

  机智的冯不识早已猜透我到此的目的,聊了很多,他却不点破那层薄膜,只是不快不慢的与我周旋,自己深谙道行太浅,掖着藏着反而心累,便正襟危坐,淡淡的说:“冯老板,我现在货源中断了,想在您这订购一批服装。”

  冯不识听后,嘴角上扬,面容和缓了许多,他把雪茄放到烟灰缸上,双手交叉,若有所思的说:“可以呀,你想订购多少?”

  我抬头瞥了周子然一眼,见他面无表情的看着我,像是在说,你订购多少跟我有毛关系。

  我悻悻的收回目光,喃喃地说:“就,就上次那些。”

  冯不识挑了挑眉,叹口气说:“上次订购金额是多少?”

  “70万。”

  “你可曾想过,那70万元,我赚多少?”

  我咬紧下唇,迷茫的摇了摇头。

  冯不识身体前倾,似笑非笑的说:“那些服装不过是供应商库存的滞销货罢了,但运到国内,却有很大的利润空间,转手卖给你,我只得到毛头小利,还不够给员工分发年终奖的,如果我一直这么跟你做买卖,那我的公司岂不是入不敷出,濒临倒闭了?”

  周子然见我神情萎靡,不停的用舌头舔着干唇,便帮我倒了杯水说:“你还没听明白董事长的意思吗?”

  我似点头似摇头,搞得周子然差点笑出声来,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董事长看重的是高额利润,而不是小打小闹的利润,如果你有心想跟我们公司合作,就要先提高自己的水平,你不妨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你是集团公司的董事长,你会去跟一个摆地摊的小商贩合作吗?”

  我如鲠在喉,端起茶几上的一次性水杯,仰起头一饮而尽,冯不识看出了我的焦躁,便心平气和的说:“我知道你的想法,做生意嘛,都要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的,你现在资金短缺,货源中断,的确是很棘手问题,但你有没有想过,只要摊子做大了,活络的资金也多了,眼界和思维也放宽了,那岂是一个小商贩所能想象的?格局不同,看待问题的方式也会有所差异的。”

  冯不识的这番话,突然让我想起了很多人,王苓、孙凯、渣哥、秦仂、杜宸宇,包括贵妇人,几乎每个人都对我说过,我把自己束缚在一个狭小的封闭空间内,与世隔绝,惶惶不可终日,那个被禁锢的思维,终将会被解放,只是自己从未认真想过,我到底能有多大的解放空间。

  “冯老板,您的这番话,当真比读书来的重要,本人回去后,定要弃若敝屣从前的愚昧思想,把您的处事哲学应用到生活中。”

  我又站起身说:“今天能跟冯老板面对面的涉谈经商,本人受益匪浅,他日,我在登门拜访。”

  冯不识面含微笑的看着我,他动了动手指,便不在多说。

  周子然把我送到楼下,怨声怨气的说:“我之前怎么跟你说的,你全都忘了?”

  “说什么不都晚了,你明知道我搞不起公司,冯老板还偏偏不跟我这种商贩打交道,什么事不都得一步一步来嘛,哪有一口吃成胖子的事?”

  我走出大厅,递给他一支烟。

  “那你就成立一个服装贸易公司呀,这有什么难的,选址、注册、挂牌营业,你有了资质,冯老板当然会另眼相看的。”

  周子然气鼓鼓的说着,他狠狠的吸了一口烟,呛得直咳嗽。

  我拍了拍他的后背说:“就算成立公司,我也没多少资金,不是还一样做小本买卖吗?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他听后,用力的推了我一下,恼羞成怒的说:“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啊?你有了资质就可以贷款,这边有董事长给你做担保,那边有公司给你撑台面,你他妈还怕没流转资金吗?”

  我欲言又止,愣怔片刻后,我扔掉烟头说:“我回去合计合计。”

  “滚吧,快点滚。”

  他在我身后谩骂着,我回头瞪了他一眼,他却骂的更凶了。

  回到地下室,还没走进院子,就见密密麻麻的人群把整个院门都给围住了,很像饥荒年代,官府分发口粮的情形。

  我拨开人群,艰难的走回院子,见渣哥、秦仂、张雪瑶三人,忙的满头大汗,秦仂把自己卧室也挪出来,充当试衣间,人群攒动,沸沸扬扬。

  秦仂见我走回院子,便唉声叹气的说:“你怎么才回来?”

  渣哥也看着我说:“谈的怎么样?”

  “晚点说。”

  我把车钥匙递给秦仂,又嘱咐道:“记住,地段一定要好,租金的话能压低就压低,钱不够的话及时给我打电话。”

  秦仂点点头,便匆匆挤出了院子。

  张雪瑶蹲在棚子里侧,为顾客挑选着服装,她瞥了我一眼说:“王老板最近生意很火嘛,今晚是不是得改善一下伙食呢?”

  我哂笑道:“想吃什么,尽管点。”

  “哟,几日不见,真是让我刮目相看了,啧啧啧,要我说呀,人还得有钱,穷光蛋连说话都没底气呢。”

  她阴阳怪气的说着,抱着一沓服装走到长桌前,供顾客挑选。

  我擦了擦汗,看着渣哥说:“渣哥,宣传车那边准备的怎么样了?”

  “嗯,费用不低,我雇了七台广告车,围着市中心地段宣传呢。”

  “挺好的,宣传工作不能太算计,该花还是要花的。”

  日落西山,人群散去,院内顿时安静下来,我买了二斤牛肉,还有一些海鲜,在原有的灶台旁,又搭了一个,我深知渣哥忙碌一天,身体乏累,便与他分担了两道菜。

  一道是牛肉炖萝卜,一道是爆炒花蛤,这两样我还算是拿手的,渣哥做的菜品就很丰富了,蒸龙虾、扇贝蒸粉丝、蒜香鲍鱼、煮飞蟹、洋葱爆炒鱿鱼。

  张雪瑶拌了一道蕨根粉,凉菜炖菜炒菜,凑到一起刚好是八道,象征着发财吉祥之意。

  秦仂回来的很晚,几乎所有菜品都出锅的时候,才见他停好车子,满脸疲惫的走进院子。

  他把车钥匙递给我,看到满桌子的珍馐美味,便两眼放光,嘬着嘴说:“呀,这么丰盛,是犒劳我的吗?”

  张雪瑶瞪了他一眼说:“你还真好意思,这是犒劳大家的,谁都没闲着。”

  秦仂没理会雪瑶的挖苦,他拿起筷子,夹了块牛肉扔进嘴里,津津有味的嚼着。

  我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桌,看着他说:“怎么样?场地找到没?”

  “找是找到了,不过费用很高,你能接受吗?”

  他故弄玄虚的说着,搞得我有些火大。

  “费用高不也得有个数目?”

  他吧唧嘴说:“有两处场地,第一处是一家大商场,人流量就不必多说了,一楼大厅有相当大的地方可供出租,正好他们也在招商,费用一天是20000万元。”

  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问他说:“那第二处场地呢?”

  “第二处的地方就比较偏僻了,按理说环境还是不错的,就是位于新城区,那里人流量很少,顾客也不多,但是租金便宜,一天只收8000元。”

  他又夹了块牛肉扔进嘴里,吧唧吧唧的嚼着,见我有些呆愣,便补充道:“哥,要我看就算了吧,咱们现在这样卖不也挺好的吗。”

  “不行,必须尽快卖出去,我需要资金。”

  我走到水池边洗了洗手,见渣哥在桌边倒酒,便沙哑着说:“有件事想跟你们合计一下。”

  渣哥回过头说:“什么事?”

  我擦干手,走到桌旁坐下说:“今天我去见冯老板,他有意跟咱们合作。”

  “这是好事呀,那不就有货源了吗?”

  渣哥把酒杯递给我,我叹口气说:“但咱们资金有限,而且一直在小商小贩之间徘徊着,利润不高,而且连一个商业规划都没有,冯老板是一个高瞻远瞩的商人,他不屑跟咱们这种小商贩合作,明白吧?”

  张雪瑶说:“做生意不就是一点一点积累上来的吗,哪有一步登天的。”

  “就是,反正我觉得现在挺好的,即充实又稳定。”

  秦仂也附和道。

  只有渣哥默默无闻的听着,我喝了口酒,淡淡的说:“也不怪人家,上次那批服装,冯老板说都没怎么赚钱,这次我又厚颜无耻的去求他,他多多少少是有些忌讳的。”

  渣哥吃了口菜,皱着眉头说:“这么大的城市,想找货源其实不难,但冯老板从国外进购的服装,的确很受欢迎,单单这一点,我们就必须要笼络人家。”

  “所以你的意思是?”

  秦仂满脸期盼的看着我。

  “我想…”

  手机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我掏出查看,是周子然打来的,这么晚了,难道有要紧事?

  “喂,周哥。”

  我接听了电话。

  “怎么感谢我?”

  那边传来周子然得意的笑声,我有些诧异,问他说:“什,什么?”

  他酝酿了一会,讪讪的笑道:“董事长答应给你提供一批服装了,听说比上次的还要好,偷着乐去吧。”

  “真的。”

  我惊呼出声,吓得秦仂手一发抖,筷子都掉在地上了。

  挂断电话后,张雪瑶瞪着我说:“见鬼了你,嚷嚷什么?”

  我左眼皮跳动几下,笑着说:“我们有货源了…”

  多年以后,我记不清那晚自己喝了多少,只知道,人逢喜事精神爽,在这个充满诱惑、残酷、扭曲的社会形态中,我们都是这茫茫红尘中的棋子。

  正如林夕在《曾经》中写道:我发觉,原来曾经写下的惘然,亦早已预付了答案,同一样的风景,不一样的看法,得出不一样的解读,只因我们都在莫失莫忘中,边走边唱,边唱边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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