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冰夏拿出手机,打开了手电筒。
这一路上即便绊了了好几次,她都没有将手电筒打开,是一种自我麻痹,不想承认自己现今深处的环境;也是对逝去的人的尊重,自己可能会不由自主的将灯光照向他们,已经安息的人,还是不要吵到他们为上。
黎昕这会儿又开始沉默,她也没有去管,此刻,他需要一个人的空间。
何冰夏将手电筒打开,幽暗地灯光照在了那位老人说的墓碑上,她看见了一张年轻的脸,仔细看和黎昕有两三分像,却并不像黎叔叔也许更像他们的妈妈吧。
青年人的眼神里闪着别样的光彩,能想象出那时他的恣意、洒脱。
再往下看,上面刻着,“黎荣,江北市人。学生,生于公元一九九五年,卒于公元二零一五年。立碑人,父,黎志刚;弟,黎昕。”
原来他还有一个哥哥,按出生日期算,那时候也才二十岁。
何冰夏终于明白,黎爸爸为什么刚刚那么激动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经历一次就好了,再承受,他会被彻底击垮的。
怪不得他会将黎昕看的那么紧,原来如此。
“我刚生下来,母亲就离开了,是哥哥看着我一点点长大的。那时候父亲工作不顺,家里又出了变故,整日酗酒,根本没有空照顾我。”
“是哥哥整日看着我,他那时候那么小,才七岁,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却已经学会如何洗衣,做饭。”
黎昕坐在墓碑的台阶前,看着明亮的夜空,周遭寂静一片,只偶尔听见几声蛐蛐的歌唱,像是在为这个故事伴奏。
何冰夏看着突然静默的他,觉得心疼,坐在了他身边。
“我有时候想,那时候七岁的哥哥,自己都需要母亲的安慰,母亲走后,却一次也没有提起过。只有一次,我看见他对着一件已经严重缩水的小毛衣发呆,可能是看见我在吧,他将毛衣收了起来,之后也没见过那件衣服。”
“那后来呢?”
“后来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家里变得好了起来,印象中整日胡子拉碴,眼窝深陷,面黄肌瘦的父亲,开始变得有神采了,也不再打骂哥哥,脸上也开始有了笑容。”黎昕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也带了一种憧憬。
房间里,黎爸爸也开始讲述。
“那时候黎昕才五岁,小荣十二岁,有一天我没有钱喝酒了,只能回家,看看还有什么可以卖掉的。”
“家里的东西乱的可以,垃圾和吃的混在一起,衣服不知道是脏的还是干净的,我这才看了下四周的环境,原本被粉刷的白色的墙已经被熏成了暗黄色,家具的被随意扔在每个角落,我进了房间看到了令我此生都印在脑子里的景象。”
“小容应该是刚放学回来,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床上一片狼藉,那里边坐着我五岁的小儿子,看到哥哥回来伸开胳膊要抱,我看见小容先解开捆在黎昕身上的绳子,才将他抱入怀中,不知道哥哥说了什么,脸上露出了天真的笑容,黑亮黑亮的眼睛,和家里的环境格格不入。”
“黎昕被抱着首先看到我,我却看到他眼底的恐惧,黑亮的眼睛一下子失了光彩,直往他哥哥怀里钻,小容看到我,平静的眼神里也有一丝惊恐,下意识将黎昕抱的更紧。”
黎爸爸说道这里,四十岁的大男人失声痛哭,“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真不是人,我是他们的爸爸,亲爸爸啊,可孩子们对我却比对陌生人还要戒备。”
何妈妈知道这些伤痛不会消失,只会永远停留在过去,却影响着这一家人的未来,伤口即便止住了喷涌而出的鲜血,却留下了那样大的伤疤。
看着黎爸爸说着颤抖的身子,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能将他抱紧。
“我受不了那一幕,看不了孩子们对我戒备的眼神,冲出门去狠狠的给了自己一拳,我至今庆幸商店老板不再赊账给我,让我有了那么一刻的清醒,认识到自己有多么混。”
“后来,我开始去找工作,可是,我在那一片已经出了名,没有人愿意用我,没办法,我只有带着孩子们搬家,小容好像也意识到什么,我明显感觉到他眼中不在平静,有了些许放松。”
“可他对我一直不冷不热,我要干什么他不发表意见,我一个人将房间清扫了一遍,能带的都带着走,不能带走的就扔掉,小容就只站在旁边看着我,只有照顾黎昕的时候他才会来搭把手,就算只是那样,我却如同芒刺在背。”
“他妈妈走后,他也再也没喊过我爸爸,我知道这是他对我的考验,也是对我的报复。”
“我知道这孩子对我还有戒心,我也不敢强求,只能小心翼翼地讨好他,可他好像什么事情都不在意,后来突然有一天他跑过来跟我说,他喜欢一辆车,这是我第一次从他眼中看出恳求,从前就算是多么艰难,我也从来没有看到目光中的丝毫起伏。”
“当时我觉得赛车很危险,但我还是答应他了,给他买了各种装备,送他去专门地地方学习,他十几年来第一次喊我爸,我眼眶红了好几天,一想到他喊我爸,我就激动,我觉得生活有希望了,一家人地生活终于上了正轨。”
“可是,突然有一天,有人来告诉我说,小容死了,我以为自己幻听了,再去医院的路上我都不敢相信这个事实,我觉得他可能只是受伤了,养养就会好。”
“可是当我看到白布下盖着的脸时,我才确定小容是真地走了,离开了这个世界,永远的离开了我。”
何妈妈在旁边听的泪流满面,她以前也知道黎昕有一个哥哥去世了,可没想到事情竟然会是这个样子的,只能感叹人世不公,让一个孩子承受这么多,就这样夺走一个年轻鲜活的生命。
同样一片夜空下,园墓。
“哥哥死后,爸爸一夜长出许多白发,原本刚硬的中年男子竟然显出老态。其实我知道哥哥早就原谅爸爸了,只是怕爸爸重蹈覆辙,才会一直对他那个态度。”
“他很喜欢赛车,闲暇时间也会给我讲,又时候也会带我去兜风,我还去看过他们比赛,他们都没有哥哥厉害。”
“我不相信哥哥就这么死去,我将自己的疑惑告诉爸爸,爸爸也去查了,可是却什么都没有查出来,我们只能放弃。”
“我还记得哥哥在谈起赛车的时候那意气风发的样子,他那时候说有一场国际性比赛他已经获准参加,他还说赢得比赛给家里争光,还说到时候请我吃大餐,可这些事情再也实现不了了。”
黎昕垂头,捂住自己的脸,眼眶已经盛不住他的泪水。
入秋了,夜晚的风冷的刺骨,可是,何冰夏却觉得没有寒风再抵着过此刻黎昕地内心。
她面对这样的黎昕同样手足无措,面对这样的一对父子的矛盾亦感到无计可施。
一个为了哥哥的遗愿;一个是担心儿子的安全,不想再次白发人送黑发人,谁都没有错,可是谁都互不相让。
“哎~”
说出来就好多了,这些年这件事情压得他喘不过气,听见何冰夏的哀叹,觉得好笑,“你又在愁什么,这些事情跟你也没有关系。”
“谁说和我没关系,说到底这件事情也是我引起的。”
“我说你,想这么多干啥呀,说了和你无关就是无关。”他没再低头,眼角的泪水已干,双手撑在身后,伸长了腿,遥望夜空,“你不说我也打算买的,不然你以为那些钱是哪里来的,可不是我省吃俭用身下来的,就你那点小存款,你还是看能不能买个好看的芭比娃娃吧。”
何冰夏觉得黎昕的嘴皮子是越来越厉害了,她只能自愧不如啊!
“可是,咱们现在一是家人呀,我希望这个家好好的,我想看到妈妈脸上的笑,而且叔叔已经不能在承受一次大的打击了,不是吗?”何冰夏将靠在他的肩头。
“叔叔看似坚强,其实很脆弱,他是因为你们兄弟两个才支撑起来的,可是哥哥却先离他而去,你要是再出点什么事儿,你让他该怎么办?”黎昕搂着何冰夏的肩膀,“叔叔垮了,我妈妈也不会好,这个好不容易重新建立起来的家庭又要散了。”
“可是不替哥哥完成愿望,我这辈子都会良心不安,哥哥为我做了那么多,我却连这点事情都不能替他完成,你让我怎么办?”黎昕的语气再一次激动起来。
何冰夏拉住了他的胳膊,摇晃道:“没有人不让你去做这件事情,你觉得叔叔不想吗?要不是他年纪大,身体协调性不好,还有一个你要养,他绝对会破釜沉舟。”
“那你说怎么办?”
何冰夏知道他并不是真的问自己该怎么办,只是想让自己不再阻挠他。
可她还是说出来了,“你不是说叔叔查了当年的事情,什么都没有查到么,可是你不觉得奇怪吗?按理说那个圈子,谁没有一点违法记录啊,不说其他的了,超车,打架之类的事情总会有吧。可是叔叔却连这些的都没有查出来,你不觉得奇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