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山庄的人是不是都这个调调?”周持那日第一次见姒岚,以为这种相似的气质是巧合,可如今既知晓二人关系,就更加忍不住好奇。
谢见眠不清楚他背后的小心思,疑惑抬头:“嗯?什么意思?”
“没事,随便问问。”
这事着实不好解释,周持词穷,决定还是含糊过去为妙。
谢见眠:“……”
无聊至极!
姒岚不愧是流云山庄的人,办事效率极高,不过一日功夫就将锦州大大小小几家风月之所探查了个清楚,连周边舞坊都没放过。
“我在不少地方都有认识的人,这一日询问下来,并未发现哪家有新收来路不明的姑娘。”姒岚站在班房门前的玉兰树下,淡淡开口。
“来路不明?”
“是。”姒岚点点头,“几家妓倌新来的姑娘都是被家里人卖进来的,并无被拐的可能。”
周持:“一个都没有?”
姒岚神情似乎有些不悦,但这姑娘什么表情都淡,实在是不甚明显:“没有。”
“这就奇怪了啊。”周持喃喃,“莫非我们方向错了?”
“但还有一个发现。”姒岚接着道,“是件坏事,这几家妓倌丢了人。”
谢见眠:“妓倌中也有女子失踪?”
“是。我问出来的总共有四人。”
这可就麻烦了,一例失踪案未破解,怎的又牵扯出了更多,而且竟有四人,还全是风月中人,这其中有没有关联还未可知。
谢见眠继而问道:“可为何府衙中并未接到任何人报官的消息?这么多人不见了,都没人找的吗?”
谢公子看似游戏人间,但实际经验少得可怜,怕是连妓倌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更不用说里面的弯弯绕绕。妓倌是什么地方,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皮肉买卖之所难免会有某些位高钱多的顾客,其中不乏有特殊癖好之人,这些人可不懂得怜香惜玉,平日里伪装的人模人样,一旦关起门来就现了原形。
受伤还是轻的,玩过了头就这么死在床上怕也是常有的事。
那些无声无息枉死的姑娘,谁会有这个好心替她们做主?
所以,即便是有人失踪,谁敢报官呢,保不齐把哪位惹不起的牵扯进来,那这生意怕是从此就做不成了。
周持不知道怎么向谢公子解释,想着姒岚或许有更恰当的言辞,不成想这姑娘仍是一副淡看天地的姿态,清清冷冷瞥过来,还带了一股刺人的小寒风。
捕快大人没有帮手,只得亲自担起教书育人的责任:“你呀,没事别老偷东西,干点有用的。你知道那里大客户一般都是什么人吗?”
谢见眠摇头,一脸懵懂。
“非富即贵。这些人平日里受了气不好发作,只能拿些没背景的小丫头撒气,一不留意过了火就容易闹出人命来,这种事那些人们见的多了,平白无故没了一个两个姑娘是根本不会有人在意的。“
周持尽力说得含蓄,也不知道谢见眠听明白没有,反正他是若有所思地点了头,周持正松了一口气,就看见姒岚姑娘又是冷冰冰一眼瞥了过来,周持莫名觉得自己看懂了这一眼的意思,这是在怪他教坏谢公子?
周捕头委屈,大任降于他,他哪敢推辞啊。
“老大,你们在说什么呢?”许是班房门口太过热闹,戚飞听见动静从里面探出头来,“这是,姒……姒岚姑娘!”
大块头激动地从班房里蹦出来,动作太猛没留意脚下的门槛差点来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周持:“……”
府衙的脸都被丢光了!
戚飞浑然不觉身旁传来的杀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姒岚:“老大,你们认识?”
“不认识。”周持看向谢见眠,“托谢公子的福。”
“小谢?”戚飞不明所以地摸了摸头,“这怎么回事啊?”
谢见眠于是将他与姒岚的关系以及探查的事一五一十讲与戚飞,戚飞恍然大悟,后知后觉地发现“小谢”的真实身份,也不知是这家伙承受能力过强还是单纯心大,竟对此没什么特殊的感慨,只偏离重点地抱怨了一句“你们去找姒岚姑娘怎么都不带我啊”。
戚飞拉着谢见眠谈得热烈,忽略了旁边的两个大活人,姒岚倒是没什么意见,仍是一副清清淡淡的样子,根本不在意话题是不是在自己身上。周持就不一样了,他时不时瞄一眼谢见眠,不知道这二人哪那么多话可说,竟然连眼神都不分给他一个,无端受冷落的周捕头十分不满,硬生生把话头插了进去。
“喂喂!你们俩,说正事呢,偷偷摸摸嘀咕什么?”
不务正业之人还没忏悔,姒岚先开了口:“大致情况就这些,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周持一个“好”字还没开口,戚飞就咋呼起来:“哎,这就走了?姒岚姑娘我送你!”
“送什么送!”周持一巴掌拍在戚飞头上,转而对姒岚友好微笑,“姒岚姑娘,我们还有案子要办,就不送你了,别见怪。”
姒岚嘴角微微一提,回了个敷衍的笑,又冲谢见眠点点头,投去别有深意的一眼,这才款款离去。
戚飞眼巴巴望着人家背影,一边看一边拉住谢见眠衣袖:“小谢,你下次去找姒岚姑娘记得带上我啊,再替我多说两句好话,哥哥下次请你喝酒……”
“哥什么哥!”周持将一脸无辜的谢见眠从戚飞魔爪中拽出来,母鸡护崽一样把他护在身后,“就知道喝酒,干活去!”
谢见眠被挡在周持身后,无奈地冲戚飞摊了摊手,表示自己爱莫能助。
戚飞:“老大,干什么活?”
周持叹了口气,想起方才姒岚的话,无端凝重起来:“你去找画师将那四个失踪女子的画像画出来,和先前那姑娘的一起张贴在布告处。”
戚飞见了朝思暮想的姒岚,又领了彰显价值的任务,心情十分愉悦,连带着办事都积极性极高。
看着戚飞毫无顾虑离去的背影,周持神色越发凝重。
谢见眠上前一步,捋平被扯皱的衣袖,也敛了方才的玩闹神色,沉默了片刻后开口:“你是不是觉得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
“是。”周持没动,目光锁定在虚空中,接着道,“我总觉得有些奇怪,但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一阵风吹过,本就凋零殆尽的玉兰垂落仅剩的几朵枯黄残花,旋转飞舞片刻后一头栽到冰冷的地面,一名衙役匆匆而过,将那几朵黄白踩成零落的泥。
花开花谢,天生地长,由不得己。
五名失踪女子的画像张贴了一天,与此同时府衙捕快也在全城搜寻了一天,不但未曾发现相似的人影,连半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有。
但令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的是,第二天一早,那个报官的老人又出现了。老人颤巍巍拄着拐径直向着府衙而来,由门口当值的衙役领着进了班房,带来一个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消息。
“给各位捕爷添麻烦了。”老人看起来十分激动,“我女儿回来了!”
周持正在桌边沏茶,谢公子挑剔得很,不肯喝干巴巴的白水,捕头大人只好亲自伺候。
他闻言放下手里的茶具,抬头惊讶道:“回来了?”
“是啊,我女儿说她从观音庙回来的路上不慎迷了路,还扭伤了脚,幸得一赤脚郎中搭救才得以回家。还好没事,不然我可怎么办呐!”
倒是个好消息,可此情此景下,这好消息却怎么听怎么怪异。在牵扯出一系列失踪女子之后,“始作俑者”毫发无损地回来了,若无这些后果,单看前因定是皆大欢喜,但在另外四条生死未知的人命面前,这事儿怎么听怎么讽刺。
只是单纯的巧合?周持心中存着疑问,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刨根问底,怀疑是否是自己想多了。他起身将老人送走,端着刚沏好的茶水进了里屋,想把今天这离奇的一遭告诉谢见眠。
不料他刚掀开门上挂着的布帘,一张熟睡的脸就这么猝不及防砸进了眼底。
外头阳光还很足,透过打开的窗楞直直照进来,谢见眠侧趴在木桌上,半张脸隐于衣袖,余下的半张展露在日光下,干净利落的侧脸轮廓被镀上一层柔和的镶边,连鼻尖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美好得像是一个精心打造的梦境,没有人想闯入或打破。
周持忘了进来的目的,甚至忘了动作,就这么端着一杯仍在冒着热气的茶水,在原地呆愣了许久。
在这似真似幻的一瞬间,他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他想摸摸那张脸,不用力,就轻轻地碰上一碰,感受一下那张脸究竟是温热还是微凉。
就在周持快要把念头变成实际行动时,谢见眠嘟囔了一声什么,缓缓睁开了眼。
似是没睡醒,眼前有些模糊不清,他用力揉了揉眼角,刚把目光清楚地聚焦到门口的不速之客身上时,“啪”地一声,捕头大人手中的瓷杯掉在地上碎成了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