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童乐会不定时地陪云影回来住,他的衣服几乎占了半壁江山。云影本想拿一套睡衣,但翻找衣服的时候,看到了童乐年青时常穿的无袖T恤和运动裤。
不由得想起,她已经很久没有看过他那样穿着了。
偷偷谈恋爱那两年,也是云影真正开始深入了解童乐这个人最关键的岁月。童乐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自幼家庭和美生活无忧,自然是阳刚优秀的人,在外人面前总是光风霁月,清高而不失平和,沉着而又疏离。只是在云影面前,他就是一个活脱脱的大龄儿童。他爱玩,喜欢流连夜场,酷爱极限运动,每次骚扰云影,生拉硬拽地拉她去陪他疯玩的样子,跟上学时班上骚扰同学们学习,疯狂刷存在感那种调皮捣蛋的男生一模一样。
当然忍无可忍,大动肝火之时,云影也曾和所有老师一样将他锁在门外,不准他靠近半步。“坏学生”终于意识到了错误,却又有点死心眼,当真在门外站了十二个小时,一秒钟都没有坐下。
双腿抽筋倒在她的床上,拧着眉龇牙咧嘴地说:“我知错了,就一定会让你感到我真的知错了。”
云影冷眼看着他说:“哦,所谓知错,原来是通过自残,驱迫对方良心,获得同情。”
口硬心软形容的大概就是云影这种女人,看着真的知错了的男人服服帖帖地躺在她腿上睡觉的模样,除了怜爱,哪里还有半点怨气可言。其实也不是厌烦他那永远长不大的大男孩模样。云影自身就是一个沉闷单一,追求平淡的人,他身上那股生机勃勃,充满活力的气息,她内心深处向往而纵容。
更重要的是,她对他的爱和信任,足以让她相信将来有一天,她无力前行,他一定是那个背负她继续走下去的那个人。
时光以面无全非的方式来证明了他是对的人。
她回天乏力时,他只爱她的脆弱和眼泪,万丈深渊,他抓不住,也会和她一起往下掉,她掉得有多深,他都会陪她一起。
云影最终是拿了睡衣,推开浴室的门,把衣服放到置物架上,又拿起浴巾。童乐关了淋浴,甩了一下头,抹了一把脸。
云影过去替他擦干身子后,把他换下的衣服,跟孩子们换下的衣服放进洗衣机。
“吃饭吧。”厨房里热有饭菜,云影想他应该还没有吃饭,刚才孩子们也是到她这里才吃饭洗澡。
童乐没说什么,走了出去。
云影洗了脸,转身出去时看到放在置物架上的睡衣,停了一下伸手拿起返回房间。
童乐坐在窗前的沙发上,朝她这边看。
“不吃饭?”
“不饿。”
云影径直走到衣柜前,打开柜门,倒腾了一阵子。
随后转身,童乐坐在沙发上,端详着手里那瓶红酒。
云影正在解开衬衫衣扣的停住了,旋即小跑过去,跳到他腿上,一把夺过那红酒,手却抓了个空,他把手举高了不给她拿。
“这是姐姐留给我的,不能喝!”这是姐姐心爱的红酒,姐姐出国那年放在她这里保管,说是将来找到如意郎君,就回来跟她开了庆祝。
童乐说:“留给你,不就是留给我。”
云影看他那一副耍赖的模样,不禁皱眉,伸手要拿又抓了个空。
童乐靠到沙发上,手也伸到了沙发后头,酒瓶悬空在半空。他拿得好像下一秒钟就要掉落似的。
云影够不到也不敢动了,平心静气地说:“别闹了,还给我,你要喝什么我给你拿,这个不能。”
童乐不为所动,对着月光看着她的脸。
静寂之下,童乐身上那股沐浴清香格外清晰。云影双手搂住他的脖颈,和他贴住额头。
童乐单手搂住她的腰,声音低沉嘶哑:“那么记着姐姐,应该没有忘记答应过姐姐什么吧……”
云影没有说话,用嘴唇压住了他。
长夜漫漫,月光如水。
沙发边上的小圆桌上那瓶红酒,犹如被遗忘般跫然。
云影皮肤本来就白,加上沐浴月光,除了童乐笼罩住她泛起的阴翳,全身宛如白瓷光润明亮。
“老婆……”童乐的声音圈禁住了她,每一个字都束缚得她发颤,“孩子们只有一个妈妈,我只有你……”
“A城有一个大学生志愿团体,每年暑假都会前往全国各地的贫困山区做公益活动,几个月前,我和团长取得了联系,向他说明了情况,如果我有时间,随时可以加入他们……”
“你以为你那样说,我就死心了吗?是我一直在要你,可是云影,你一次都没有推开我……”
“我已经跟孩子说好了,以后我不住家里了,只要我在A城,我一定做个好妈妈,全心全意照顾他们……”
“说什么我不肯放过你,你离得开我吗?”
“我明天会找师兄辞职,我不能停在原地,否则我太痛苦了……”
他们不再虚构表面,也不掩饰眼泪,看似杂乱无章,自说自话,不听也不在乎对方感受,其实彼此的声音都打进了心里。
“为什么我们会是童遇安的爸爸妈妈?她一直在折磨你,我该怎么去爱她?”
“我不能听爸爸妈妈的话,不找,我也做不到像你要求的那样,每年出去几次,回到家就要过上正常生活,让孩子们无忧无虑地长大……我努力过,我真的没办法,我就是个神经病,我看到好儿那么快乐,你们都那么宠爱她,纵容她,我却觉得她取代了安儿,你们都对不起安儿……她也是我女儿啊,而我只有在她身上找到安儿的感觉的时候,才想要去爱她……我真是个疯子……”
“我知道你不想那样……”
“我知道好儿很喜欢惠乔,惠乔对你还有期待,爸爸妈妈也都喜欢惠乔,连我自己都觉得惠乔很好……我愿你好,愿童家好,可能的话,你一定得牢牢抓住那个机会……”
夏夜的天空迢遥无垠,月亮不知什么时候隐入了云中,房间陡然与夜色四合。
云影在黑暗中抚摸他脸,静静地说:“离婚了才能够离家,我要走在路上,才感受得到我是活着的,你在我身边,我担心自己有一天连恨你都做不到……”
“哥。”云影一双手把他环得更紧,把所有的重量交付在他的身上。“我不能陪你了。你要好好的,好好照顾孩子们,好好孝顺爸爸妈妈,我做不到的,你都要好好去做。”
夜气和呼吸,肌肤的感触,耳边那沉重而又破碎的感觉,交织、融化在一起汇聚成了一种引力,从身旁扩散开来。童乐的心就像是在巨大的漩涡中心失去了船锚的小船,逐渐被这股引力强拉了回去,又陷入黑洞边缘。
他的双手紧紧地捆在她的身上,因为太过用力而微微发着抖。就像追逐宇宙中唯一一点星光。
不知过去了多久,月亮再未出现过。周围一直地被深重的黑暗封锁住,云影抱着丈夫,望着窗外。时有微风悄然钻进室内,她的手覆在他的脑勺后,一边又一遍地抚摸。
“替我跟爸爸妈妈说声对不起。我现在暂时说不出口。等安儿回来了,我会亲自向他们道歉。”
“妹妹真的恨我了,哥哥也怨我了。我跟他们说,会尽量抽时间回来陪他们。妹妹说,不管我在哪里,都不想看见我,哥哥也说不用我关心,也不关心我……真像他们姐姐说的,爸爸是好爸爸,妈妈是毒皇后……”
云影无声地苦笑一下,她脸上凉凉的,丈夫什么也没说,只顾用冰袋冷敷她疼痛的脸颊。她的手抚上他的脸,湿湿的,跟他的身体一样在微微发着抖。
“丫头,来,告诉姐姐,以后你要爱什么样的男人?”
“无论我有多糟糕,都不会动手打我。”
童乐手一抖,冰袋滑落云影脸边。她下意识地想拿开,丈夫的脸贴近她,埋在她的颈弯,失声痛哭。
云影心里明白,默默地拥紧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