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落地窗前,拉开窗帘。雪倾泻了整个城市,灌满了寂寞的冰冷灵魂。空洞与寒悚袭击着此时正站在这个城市里的我,感觉胸腔中曾经想要再一次跳动的东西又慢慢地开始死去,就像一抹妄图想要在冬日古老枝条上长出的嫩绿新芽。
安,你就像深冬里零下几百度的冰雪,浑身带着寒冷,却,也是最不堪一击的。
说这话人在几年前被罂粟夺去了生命。
第二天起床时发现有点小感冒,吵着朴铮给我熬绿豆蜜糖粥,结果粥没喝到反倒被灌了四五颗药丸,直搅的胃发恶。
“我说你这人到底有没有脑子啊!现在是十二月份又不是阳春三月!竟然给我开着窗户睡觉!那外面可是零下十几度哪!……”高亢的环绕立体声配上粗犷的体型,极具威慑力。
说实在,会这样跟我说话的,大概也就只有朴铮了。但是,很温馨。
家珍曾经说过,简安桀只有对着朴铮的时候才算是有点二十六岁的女孩样,而不是六十二岁的阿婆样。
当我和朴铮来到S饭店的VIP包厢时,裴凯林小迪他们已经在了,家珍正在吆喝着服务生拿白开水,看到我们进来老远的点了个头算是打招呼。林小迪很激动的跑过来抱住我,气势蓬勃地表达了一番长久以来对我的思念之情以及怨恨之心,所谓怨恨,就是为什么把电话号码给了家珍而不给她。
“安桀,给你介绍个人。”小迪说完对我眨了眨眼,然后转身招来坐在沙发上的男子,“这是瞿魏,我老公。”
“瞿魏,这是简安桀,我最好的朋友,‘见到你很高兴,见到你也很高兴’之后,大家就都是朋友了,不必拘束,坐下来好好聊聊,培养培养感情,我呢去帮莫家珍点菜,那家伙肯定又点了一大堆海鲜,我最恨的就是海鲜!”说完小迪便虎虎生威的朝莫家珍走去。
瞿魏无奈摇头笑。
“小迪永远都是那么精力充沛。”我由衷的轻笑出声。
“是啊。”瞿魏笑道,“久闻大名了,简小姐,小迪可经常提起你。”他伸出手,我愣了下,只点了下头,没有伸手相握。瞿魏也不觉有他,大方的放下手。
看得出来,这是一个善解人意的文雅男子。
“听说你日前在法国留学?”
我笑笑点头。
“一个人在外面求学一定很辛苦吧?”
“还好。”其实没怎么求学,说穿了只是求生而已。
此时,叶蔺推门进来,身后跟着杨亚俐。
男的俊美爽朗,女的美丽大方。
“怎么着现在才来啊。”抱怨的是林小迪,“我道你们俩是嫌我这小桌子小碗儿的上不了台面索性就不来了呢。”
“不就晚了几分钟林小迪你至于吗,更何况又不是不知道这A城是从早到晚在那塞车的。”上挑的轻雅嗓音,带着一贯的不羁。
“我们也是车子过来的,怎么没给塞着就塞着你们的啊。”林小迪完全不客气。
叶蔺还要回嘴,却被身后的杨亚俐截住,“好了好了,你就别跟小迪斗了。”转身拉着林小迪,“小迪你也就别糗叶蔺了,他也是急着赶过来的,前一刻还在开会呢,再说了不是还没开席嘛。”
“啧,这都还没嫁过去呢就一个鼻孔出气了呀。”小迪笑说,也不管要不要给人留点面子。林小迪向来随意,如果说莫家珍是大气中带着点狡诘与做人该有的世俗和虚伪,那么林小迪就是全然的大气了,不含丝毫的杂质,只有最直接的纯然与坦情。
杨亚俐笑着打了林小迪一下,眼神有意无意的往我这边看。
其实她真的没有必要那么在意我的,毕竟现在她所在意的东西确确实实的只呆在她的身边而已。
我神态自若的向杨亚俐颔首算是打了招呼。却在转身之际碰触到了一双清冷轻佻却又充斥着满满讥诮与嘲讽的阴冶黑眸。
我承认——因为这个眼神自己有一瞬间的震慑以及微微的心痛。
垂下眼眸,走到沙发前坐下。承认,却不允许有下一次。
“嗨!”裴凯走过来坐在了旁边,并将一杯温水递过来,“朴铮说你感冒了。”
“谢谢。”接过水杯,“只是有点头痛,不碍事。”
“如果严重就来我诊所挂点滴,这样好起来比较快。”
“呃,好,谢谢。”轻声应答。对于他人突然的关心还是有点不适应。
“……其实你不用这么客气啦。虽然大家好几年没见了,但毕竟都是老同学嘛。”裴凯笑说。
我无奈叹息,心想,不是客气,而是你坐地实在太近,让我觉得很不自在,但无法自欺的,此时最让我不自在的还是那道不曾离去的轻佻视线。
点完菜,众人上座,我的左右分别是家珍和朴铮,家珍过去是裴凯,朴铮傍边是小迪,瞿魏,再过去是叶蔺和杨亚俐,而这样的无意落座刚好让我正对着叶蔺。所以,我尽量都只低着头吃饭,不是怕事与逃避,只因现在真的很累,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应付些什么,而因为感冒的缘故,总觉得脑袋昏沉沉的直想要睡过去。
席间刀光剑影,觥筹交错,家珍和林小迪一直隔着大半个桌子互相斗着酒,互相批评着对方点的菜有多么差。
裴凯故作生气道,“你们两个够了哦,这菜再被你们这样诽谤下去,我们还吃的下吗真是!”
“行,我们不说菜。”小迪笑的奸诈的指着裴凯道,“我们说你!”然后转向家珍,“莫家珍你说你这长相,说难看吗好像过了点,但绝对称不上好看呀,怎么着当年就被你追到这么个小伙儿呢?来,请教请教。”
这边家珍一本正经,“用脚追咯。”沉默半晌又笑道,“其实这追男人的把戏你应该向杨亚俐请教的,她可比我拿手的多!想当年她追叶蔺那会儿可是轰动整个高中部的呢!”家珍这话说的是完全不带半分玩笑性子,百分百的认真。
其实家珍讨厌杨亚俐这我是知道的,一是因为我与叶蔺的事,二则是家珍的第一个男朋友是被杨亚俐抢走的,其实说穿了跟我的事是一个性子的。所以私仇公仇加起来就成了一个血海深仇,当然平时表面上做的还是挺虚伪的。
只是,今天不知怎么就真实起来了。
杨亚俐也是知道家珍不怎么喜欢她的,但平时大家客套的倒也相安无事,却没想到今天家珍竟然当着叶蔺及所有人的面这样不给面子的问出这种问题,脸色自然有点不怎么好看了,“其实也没有什么可以讲的,两情相愿就在一起了。”
“两情相愿?呵,这可有趣了,我记得当年你围着叶蔺这小蜜蜂转的时候,他还只属于我家小桀这朵花呢,你说你这是哪跑出来的两情相愿啊!该不会是老早就在那暗渡陈仓了吧!”
家珍的这番话毫无以外地将现场弄成了一片死寂。
我轻悠晃荡着眼前的水杯,轻轻淡笑着。我没有想到家珍会在这种境况下说起我的事,这,很让人不舒服。
“吃你的饭吧,就你话多!”裴凯说。
“我这叫搞活气氛,难道你想在沉默中吃饭?”
一片沉寂。
“其实,”沉默中再一次开口的竟然是杨亚俐,语气很高深,“虽然当时叶蔺的确是有女朋友,但是,每个人都有追求的权利不是吗?”
“亚俐。”叶蔺的声音,不高但阴冷。
“更何况,当时还有……”
“够了亚俐。”
心口猝然一颤,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正对面的人——显而易见的阴郁,呈形于外的矜寒,他生气了。
杨亚俐瞬间白了脸,侧头看向叶蔺,半晌后喃喃开口,“别生气了,叶蔺,我不说了还不行吗。”
这样的场景,没有甩门而出,没有嘶声控诉,没有巴掌,只有一句软软的近乎于讨饶的道歉求好。我想,杨亚俐是真的在爱着叶蔺的吧,所以才会这般的小心翼翼,丝丝谨慎。
“好了好了,大家难得出来吃饭,闹过就好,不必当真不必当真。”林小迪站起来伸手形式性质地压了压场面,然后转头对家珍严声道,“你这女人给我差不多一点!今天是给安桀接风的,你要是敢把我这顿饭给搞砸了,看我不灭了你!”
家珍大概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皱了皱眉看了我一眼不再言语。
良久,家珍用脚在桌子底下轻轻的踢了我一下,“对不起,安桀,我……”
“没事。”我笑笑。没有人不会为自己多多考量,自私,是人之常情,不自私,是圣人,而圣人是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
“今天不是为简安桀接风嘛?怎么主角都不说话的。”
我一愣,掀睫看向开口说话的叶蔺,无奈叹了一口气。
叶蔺懒散的靠坐在椅子上,半眯着眼眸,一手向后轻搭着椅背,神态闲雅,前一刻的气焰已经全然消散,剩下的是一如既往的庸懒与轻浮。
“没什么说的。”我有点无力地开口。
“怎么会?”叶蔺说着,声音是假装的诧异,“这么久没看到老同学难道就没有什么话要说吗!”太过柔散的嗓音带着淡淡的嘲讽味道,不过,这里的所有人中大概也就我能听得出来吧。
“对啊,安桀,跟我们说说吧,什么都行。好歹你在法国也呆了那么多年,总遇到过一些好玩的事吧!”裴凯笑着插话。
我无奈,想了一下,实话实说道,“其实真的没有什么好玩的事。”不好玩的事倒是很多,不过这些就没必要说了。
裴凯奋力怂恿,“怎么会没有呢,比如,你在法国的生活啦,比如,嘿嘿,有没有遇到帅哥啦……”
我淡笑道,“法国长得好看的男孩子倒是的确挺多的。”这是事实。
“真的吗真的吗!”林小迪兴奋的叫着。
“那你在外面应该谈了不少恋爱吧。”这时说话的是杨亚俐,很自然的神态,大家闺秀的典型。
敛下眼睑,没有接话,再一次端起杯子握在手心磨磨转转。
“感冒就不要喝酒了。”是朴铮的声音,挺威严的。
因为刚刚心思不在这上面,所以林小迪往我杯子里倒了什么也没注意,渴了就想拿起来喝了,现在定睛一看,才发现竟是红酒。
我笑笑,放下酒杯。说实在,我还真是喝不了酒的人,因为对酒精过敏的关系,如果不小心碰了,身体会发痒,喉咙也会发疼,如果严重点甚至连呼吸都会觉得困难,只是关于这点很少有人知道就是了,这里知道的大概也就一个。
“简安桀,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听话了。”叶蔺的声音,嘴角玩味得勾着一抹浅笑。
这话一出,又是换得一片宁静。
我无奈叹气,“六年的时间,什么都会变的。”
叶蔺的眸光忽然冷沉下来,不过下一刻慵懒一笑又马上恢复轻佻,“是啊,六年,2190天,52560小时,3153600秒,的确是什么事都会在这些数字之间改变啊。”
我的手僵了一下,没再接话,而,这样的话题再说下去也已经没有多大意义。
谁知叶蔺却不想就这么结束,起身走向我,步履沉缓,“既然今天是为简安桀接风,那我们大家就一起来敬她一杯!庆祝她六年来的‘第一次’光荣归国!”说完一饮而尽。
高大的身形、过近的体热,压迫着我所有的感观神经。“不赏脸吗?”
抬头迎视着那韵着复杂光影的深沉眼眸。
胸臆中梗着的一样东西让我难受的咬白了嘴唇。
“叶蔺!”朴铮站起来挡在了我的身前,语气里带着火气。
大家纷纷扫视着眼前这意料之外的一幕。
裴凯立刻打圆场,家珍林小迪也积极地附和着在那招呼人动筷子吃饭夹菜。杨亚俐站起来走到叶蔺身边,拉他的手,“怎么啦你今天这是,好了好了,别耍小孩子脾气了。”
她说叶蔺是小孩子?这个我见过的城府最深的男人竟然被人说成是小孩子!
拿起酒杯。灼热的液体顺着喉咙缓缓流下,拚了命吞咽,压抑,却还是将最后一口呛了出了,痛苦地捂唇频频咳嗽,胃中的火热转嫁到全身,皮肤开始奇异的犯痒,意识也逐渐的一点点瘫痪。
“简安桀,把你那个醉鸡给我!找死啊,酒精过敏还敢吃这个!”风吹散的已不只是往昔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