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哥哥

　　闵谦靠在墙上许久，才在一片迷茫中找到了出口，微微扬起嘴角，闪亮一笑。

　　这滋味让他想起很小的时候外婆家后院种的苦丁茶。小时候喜欢直接摘一片嫩叶放嘴里嚼，苦得一嘴津液后甜甜的感觉特别清新。

　　“哥~”闵谦调皮地推开亚斯的房门，探进一只脑袋，亚斯躺在床上歪过头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很复杂。

　　亚斯挤着笑容，“还没吃完呢？”

　　闵谦撒娇地笑着，“给你留了俩。”

　　“我吃两碗了，你赶紧吃吧。”

　　亚斯现在的心情很矛盾的，准确的说，是这阵子都很矛盾。

　　他跟闵谦的关系很好，是比亲兄弟更亲的关系。作为哥哥，很多时候他都在被弟弟照顾着。他想吃的食物，他喜欢的书，他喜欢的物品，只要弟弟知道他想要，就会想尽办法帮他得到。同样的，闵谦想要的，他也会尽力给他。

　　闵谦跟闵姊玉到他们家后把他和爸爸照顾得很好，好到让他总觉得有亏欠，特别是闵谦。闵姊玉对他的过分宠爱让他觉得他是个抢走闵谦妈妈的罪人。还好爸爸也觉得闵姊玉对两个孩子不公平，把更多的爱给了闵谦才让他稍微感觉到平衡。

　　闵谦从小就不跟他抢东西，总是习惯性的把好的留给他。刚认识他们的第一次春节，那时候才刚在一起生活了三个月而已，都没有找到彼此的生活习惯。

　　高正南和闵姊玉带他们去公园玩，玩套圈。他连着套了一只玩具小汽车和一只小飞机，闵谦一个都没套到，很不开心。高正南让他分一只给闵谦，他给了，可是他不要。高正南带着闵谦去卖玩具的小摊让他自己挑，然后给他买了一只20块钱，只有一个八度音阶的电子琴，闵谦开心了。他也在小店里看上一架35块的玩具机关枪，可是高正南说他已经有两个了，没给他买。

　　闵谦好像天生对钢琴就有天分，拿着小电子琴就能弹出《小星星》和《两只老虎》，高正南开心得不得了，跟闵姊玉商量让闵谦去学钢琴。他心里挺不是滋味的，从小到大，高正南从未因为他而表现出如此骄傲的样子，他只是看到他每天早上匆匆离去的背影和晚上回家的一脸疲惫，他每次考完试，把考得高分的试卷放在茶几上让他签字，他只有在看到满分的时候才会露出一点笑容，摸一摸他的头，要他继续努力。如果下一次没考到满分，他也不会问他考了第几名，只会拉下脸，淡淡地说他又骄傲了。可是新弟弟才来了三个月就让他的爸爸如此欢喜，他很害怕，害怕最后连爸爸也失去了。

　　过了几天，家里来亲戚，他们在客厅玩，高正南忍不住向客人炫耀他新来的小儿子，让闵谦弹曲子给他们听，然后把闵谦好一通吹捧，他在一旁听得心里特不是滋味。亲戚走后，闵谦去跟他玩，说要跟他换小飞机玩。一开始两个人还玩得不错，只是后来，闵谦不小心摔了一跤，把小飞机的机翼摔掉了。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重新装起来就好，可是他不知道哪里涌来的一阵火。

　　“你干嘛摔坏我的飞机？！”他大吼一声，然后拿起闵谦的小电子琴往地上摔，壳子碎了一大块，PCB板直接从中间断开了。他自己当时也傻了，站在那里看着电子琴的碎片不知所措，闵谦从地上爬起来，惊恐地看着他。

　　“你干什么！”高正南听到声音大步走过去，捡起碎成两半的电子琴愤怒地瞪着他，他心里一怵转尔一阵心寒。高正南把电子琴碎块放在桌上又拿过闵谦手上的小飞机，把机翼装回飞机上，“掉出来装好就行了，你怎么可以摔小谦的东西，你多大了那么不懂事！”

　　他忍着眼睛里的泪珠，仰起脸倔强地看着高正南。

　　闵姊玉还不知道发生了，听着高正南在骂他就从厨房跑了出来，挡在他面前。

　　“你吼孩子干什么？！”

　　那是他见到闵姊玉以来第一次知道她讲话的声音可以那么大声。

　　高正南叹了口气回沙发上坐着，闵姊玉转身两只手捧起亚斯的脸，他的眼睛已经通红，他倔强而不肯落下的眼泪被闵姊玉的手指从眼角抹下。他推开闵姊玉回了房间，他不想在他们的面前流泪。

　　他坐在床尾的地上，把脸埋进膝盖轻轻地抽泣着。

　　许久，他听见他的房门被打开的声音，声音很微弱，似有若无的脚步声来到他身边。他没有抬头，只是慢慢收起自己的抽泣。然后，他感觉有人在他身边坐下，他听到身边轻轻地啜泣声。他知道那是闵谦，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哭，他现在只是有点内疚，听到他哭了，他更内疚。

　　他抬起头，看到闵谦捧着他的小飞机，低着头，大颗大颗的眼泪掉在裤子上开出一朵朵暗色的花。

　　他伸手摸了摸闵谦的头，闵谦小声地哽咽着，“小斯哥哥对不起，对不起。”

　　他刚收住的泪水一下子决了堤，他哽咽着，手滑到闵谦的脸颊，托起他的脸。他才看见，闵谦的眼睛红红肿肿的，牙齿紧咬着下嘴唇，喉管一次一次密集而有力的抽动，可以看出他很辛苦地忍着不让自己发出抽泣的声音。

　　他再也忍不住了，愧疚，自责充斥着小小的心脏，他的心抽动着，感觉快喘不过气了。他才是那个犯错的小孩，此刻却看着被他伤害的小孩哭泣着，一遍一遍地对他说着对不起。

　　他双手捧起他的脸，替他擦掉眼泪，额头抵在他的额头上，轻声地说，“对不起，是哥哥不对，哥哥不该对你发脾气，摔你的琴，乖，不哭了。”然后自己一次一次地抽泣着，鼻涕眼泪流了一大把。

　　闵谦手轻轻地搭在他的后背，像个小大人一样，一上一下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后背，“哥哥不哭了，不哭了。”

　　到现在，他想起来都觉得挺好笑的，两个男孩子，小小男子汉为什么要抱在一起哭了那么久。可是每次都想起鼻子都还会酸酸的。

　　最后，也不知道两个到底抱在一起多久才止住了眼泪。

　　“好了，都不哭了好不好？”他先松开了闵谦，两只大拇指在他脸颊划拉了两下，“哥重新给你买一个电子琴好不好？”

　　“不要了，不好玩。”闵谦挥着衣袖擦了一把鼻涕又吸了两下鼻子，“那个不好玩了，以后我要买个大的。”

　　“好，哥给你买个大的。”他又恢复到大哥哥的豪气。

　　闵谦破涕为笑，“哥，你哪来的钱买大的，哈哈哈。”

　　“有红包啊，傻孩子。”他在闵谦脑子上弹了一下，笑道。

　　“对哦，”闵谦傻笑，“我也有红包，咱俩一起。”

　　“不用你的，哥给你买！”

　　亚斯看着闵谦那张单纯的脸，想起他像闵谦这么大的时候，他妈妈刚刚丢下他离开，他每天都吵着奶奶和爸爸要妈妈。他还不懂得妈妈离开了，不要他了是什么意思。他以为妈妈只是因为他不乖所以才生气不肯回来。可是没有告诉他他做错了什么妈妈才不回来。直到跟着奶奶久了，邻居都用那种怜悯的眼神看他，有些小朋友还会嘲笑他妈妈不要他，跟人跑了。他才真的明白，妈妈真的不会回来了。

　　闵谦比他还小，已经跟着妈妈单独生活了那么久，现在他们是一家人了，他那么乖，那么可爱，他是应该好好照顾闵谦。

　　从那以后他们彼此照顾，彼此依赖。他不再在意高正南是否关注他，是否给闵谦的比给自己多，因为他也愿意宠爱着这个新来的弟弟，新来的妈妈也会把很多很多的爱给他，比他亲爸亲妈更多的爱。

　　元宵一过，不会再有红包收了，他要履行诺言。他带着闵谦去了琴行，花光了所有的红包钱，还求了老板老半天才给闵谦买了一台一千多的雅马哈电子琴。

　　那时候能买那样一台电子琴已经很了不起了。可是他并不觉得够，他指着一台四千多的电钢琴跟闵谦说，“老爸说要给你报个钢琴班，你要好好学，等哥存够钱给你买那个。”

　　闵谦指着一台三万多的钢琴开玩笑着跟他说，“哥，我不要电钢琴，等你有钱了给我买那个，哈哈哈。”

　　那年的夏天，他妈妈从国外回来，想把他带出国，他不愿意去。他妈妈在他们家跟爸爸闹了几天，最后他答应跟妈妈去美国过暑假，但是必须回来。妈妈送他回来的时候说要给他买东西，问他想要什么，他想都没想带着妈妈去了琴行，挑了一台最贵的钢琴，跟老板说了个日子，让老板到那天的时候再送到他们家。

　　那个日子是闵谦的生日，那台钢琴就是现在闵谦房间里的那台，连那台电子琴也包装得好好的放在房间醒目的角落里，偶尔闵谦还会拿出来弹两下。

　　吐槽一下，其实他那天也给自己买了一把吉他，想说跟闵谦一起组个乐队，高正南也很高兴地给他报了吉他班。他还拉着柯烊跟他上了一个月的课，最后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玩音乐的天分，又坚持玩了一个月，实在无趣就把吉他丢给了闵谦。闵谦现在玩钢琴，玩吉他，玩贝斯，玩架子鼓，又遗传着闵姊玉苗家人的嗓子，唱歌还特好听，一个人就能组个乐队。

　　而他，始终五音不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