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裂碎响之声自四面八方涌上来,这幻域终究是要崩塌了。
师父念诀迅速将沉钰那堇色元神收入袖口,此时沉钰推着崆峒印缓缓归位,白色巨光混着吞天噬地的声响自印底轰然涌上,漫漫无际,唯有惊声。我记得最后一眼,沉钰血肉模糊,苍白唇角带了骄傲笑意,若我没有看错,自百丈高处扯疾风而下的神仙,烟青绸衫,素雅倾城,墨发被狂风吹散,身形湮没在无形白光之中,只剩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在耳边久久不散——
“沉钰——”
再次醒来时候,脑中已是混沌一片,不晓得自己身在何处。窗外仙气凛凛,清风从镂花窗格吹进来,送我几分清明,窗上一盆挺好看的花,舒卷的叶子,似羽毛的花瓣,香气清远袅袅,闻着令人身心舒畅。我翻了个身,便瞧见一面翡翠镶银带的屏风,那翡翠屏风上刻着挺奇怪一只小肉球,稀稀疏疏几根毛,像小鸡又像小麻雀。我有些茫然,不晓得现今的神仙品位怎么这样奇怪,好好一面屏风,偏偏刻了这样丑的一团肉球,简直暴殄天物,本神君不太能忍。
我挪下床,抬头往屏风后打量,就见这厢房每处角落都安放着精巧的花木,却是错落有致,点缀得当,其中我叫不上名字的居多,除了那水青色暖玉的书桌上那盆紫菀花我清清楚楚认得。忽然觉得这厢房有些熟,怕是在哪里见过。回头打量了一眼床,也好像在哪里睡过。
我正苦思冥想究竟是在哪里睡过这里的时候,霜衣墨发的公子端着一只玉碗便走进来了。我傻傻盯着他看了半刻,才恍然开口:“长诀……长诀天尊?”
他挑眉打量我一眼,浅浅笑道:“醒的正是时候,来,先把这碗药喝了。”
我怕是被他这花容月貌给蛊惑了,听话地接过玉碗,眼珠子盯着他便咕咚咕咚把药灌下去了。他摸摸我的脑袋,盯着我的唇道,“从那幻域出来你便连睡七日,体力实在是不济。虽说睡着的时候给你喂药是件难事,但如今你醒过来我却也觉得不太合心意。”
我抬眸狠狠剜了了他一眼,本神君醒过来他竟然说不合心意,我闷闷道:“真是辛苦天尊大人了,我睡着还能给我喂药。”
他春风满面,手指似有若无划过我的双唇,低头笑得缱绻迷人:“若是搁在旁人,我便捏着下巴给他关就是了,但是小玉,我对你是不同的。”
我惶惶打了个寒噤,颤颤道:“你……你是如何喂药的?”
他眸光粲然:“不过是唇齿相贴,亲自哺渡给你。”
天尊大人这句话从我脑子里过了一遍,我只觉浑身血水嗖嗖往这面皮底下蹿,火烧一片,直接燃到心肝儿,激起一阵微痛。被心上人亲自哺渡喂药真真是让人心花怒放一件事,本神君强装镇静,干干笑了笑:“怕是占了天尊大人便宜,改日良玉定还上。”
说完不仅为自己机智过人的头脑自得一番——我再还回去岂不是又能亲他一番?
怕是这想法没有收住,一不留神唇角抽了一抽,便听他道:“小玉,你这个样子像是很兴奋。”
我赶忙否认,一派正直道:“哪里哪里!”
他低低一笑,拉着我便往外走:“方才那哺渡给你的话不过是说来诓你的,我不过是温柔地捏住你的下巴,再强行给你灌药罢了。”
我:“……”
“打那幻域出来你就睡,现在饿不饿?”
我正欲狠狠瞪他一眼,愤愤说一句“老娘不饿”,却是突然反应过来,慌忙拉住他问:“打幻域出来?我们打幻域出来了?!”
他极顺手拂了拂我的脑袋,唇角含笑:“自然是出来了。”
本神君几欲泪奔,望了望四周这一片花木,望了望天边烂漫云霞,忽然觉得心里十分踏实,“当初在那鬼幻域里,总觉得心中恍惚,看着所有东西都不敢太接近,因为晓得那些都是虚幻的。如今出来了,看到这些实实在在的景象,觉得真好。”我说。
他点点头,十分能体会我的心情。
“对了,沉钰呢?沉钰怎么样了?”我问。
他皱眉道:“小玉,你同我说实话,在幻域崆峒印底,你师父收的沉钰身上那堇色元神是不是那紫玉化成?”
我一怔,便想起来这件事了。但却不想让他知道,也不想让他担心,于是拉了他的胳膊往殿中走去:“那元神不过是碰巧是堇色的,你便想到那紫玉了,实在是多想了。我睡了这么久,确实饿了,我要吃十斤海虾补一补。”
见身后的他默不作声,我便故意逗他,转了话锋道:“你那厢房的屏风实在有特色,原本好好一块翡翠,作何刻上那样丑的一团肉球,哈哈!”
他终于忍不住望着我唇角抽搐道:“是么,我也觉得它很丑,只是看到这样丑的模样就想乐罢了。”
本神君终于找到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揶揄他:“天尊大人的品位如此怪异,哈哈,我辈望尘莫及!”
他望了我一眼,但笑不语。天尊大人果然是一朵奇葩,听了这样揶揄的话居然还能笑出来,我佩服他。
苏苒姑姑已然候在殿前,我望着姑姑慈眉善目的样子,觉得有些对她不起。如果我没有记错,本神君进入那崆峒幻域之前亲手施了云界珠将她罩在了结界底下。思及此处,忍不住羞愧于心。
然而苏苒姑姑她却是亲切挽上我的胳膊,声音和暖关切:“一年不见了,良玉确实瘦了许多。”
原来我们在那幻域里三年的光景便是这里一年。怪不得当初幻域之中,长诀天尊被压九黎壶下,我同师父说想在那里呆五万年同长诀天尊一起回去时候,师父眉同我讲我若是找不到那丢掉的心脏,在崆峒幻域外活不过三年,在这幻域里也活不过十年。
这样算来,如果不赶紧找到那仅剩的两枚心脏。本神君怕是仅剩两年神仙光景了。
“良玉,你面色不大好,可是有不舒服?”苏苒姑姑关切道。
我赶忙摇了摇头,正欲同她将我没事,不料有碧莹莹一颗仙自斜上方嗖的一声跳下来,柔嫩树枝死死环住我的身子,树身往上一提一扭,直挺挺挂在我身上不动了。
我呆了一呆,被这场景骇了一跳。
怕是见我呆愣没有理会它,它那小树身竟然颤了一颤,树冠窸窸窣窣往我肩窝蹭,委屈的小模样让我忍不住一阵动容。我还没来得及好好安抚它一番,长诀天尊已经将它从我身上捏下来,面色冷肃道:“你莫要这样缠着她。”
小凤两根树枝搭载身前,扭头看看他,又扭头看看我,树枝一下耷拉下来,想要同我亲近却又不能亲近的凄惨小模样直让我一阵心疼。我瞥了长诀一眼,俯身捋了捋它那碧绿的枝条,笑道:“一年不见,小凤你长高了嘛!”
小凤便刷的一下生龙活虎起来,杉杉树叶起初羞答答,后来就大胆奔放缠上我的脖颈,心神荡漾同我亲昵蹭了蹭,又吭哧蹦开一步,柔嫩的树枝缠上我的手臂,拉着我便往外走,我不明所以,长诀天尊无语扶额,道:“它怕是要拉你去见它心上人。你这姻缘神君做得十分称职,连养出来的树苗都是个姻缘情种……”
我登时一乐,连忙同小凤奔朝那宫外碧玉池奔去。
不得不说,小凤眼光不错,恩,实在不错。睡莲妹妹依然亭亭玉立,鹅黄花苞虽是幽闭的模样,却已是晶莹剔透,花神都熠熠光彩,清妙的姿态动人万分。我低头看了看小凤,小凤已是娇羞不已,完全不见方才拉我过来时的迫不及待的生猛模样,树帘子已经羞答答遮住脑袋,俨然没个正形了。
本神君轻轻推了推他,点化道:“我姻缘神君养出来的树苗,若早恋就是早恋了,喜欢就下手,羞什么羞。”
眼风扫过,长诀天尊嘴角又是一抽搐。
眼皮子底下的小凤却是十分受教,感激瞧了瞧我,岁下定决心,挑了根柔软的枝条朝睡莲妹妹那花苞伸过去,还没碰到,却见那碧玉池中田田莲叶哗的翻了个身,扬起一波池水,朝小凤兜头洒上来。凉爽池水带了莲花清雅的香气自小凤树冠浮上来。小凤被这架势镇住了,伸出去的枝条直勾勾僵在那个地方一动不动……
额,本神君竟然忘了这睡莲妹妹打她老祖宗传下来的脾气,当日我初到崆峒幻域,她老祖宗便是泼了我一脸池水。我心一提,方才,那对小凤那一番点化……怕是点化错了……
不料小凤却颠颠儿乐了一乐,吭哧吭哧转了半圈,然后伸出树枝将那碧玉池的台面给仔细擦了一遍,将方才溅出来的池水一一抹干净,直到光可鉴人才乐呵呵收了手。
本神君忍不住羞愧掩面——
小凤你果然是棵根正苗红的情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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