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白萍平静地说着:“我叫你来,只是想把心里的话说出来,虽然你拆散了我的家庭,可我觉得,你是唯一会理解我的人。你愿意听一个很老套、很久远的故事吗?
十九岁那年,我一个人离开家,远赴万里来到首都求学。那时候的我啊,青春美貌,骄傲洒脱,追求我的男孩儿排成了长队。
我喜欢跳舞,你知道吗,那个年代的大学生保守的厉害,学校的舞会上,大家都穿着千篇一律的朴素的衣服,拘束地跳着简单的交谊舞。只有我,穿着最艳丽的短裙和闪亮的高跟鞋,跳着热情的恰恰。
别说和我跳舞了,大家看着我露出双腿来都不敢直视。很长时间,我都是一个人跳舞。直到有一天,出现了一个男孩儿邀请我共舞。我和他一跳啊,我就知道他是特意为我刚学的舞,不过他的舞步已经算是熟练了,至少没有踩痛我的脚。
没错,这个人就是郑帆,他从年轻的时候就是这么热烈、不顾一切。他现在还是这样啊,只不过不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你,
我有一个秘密,瞒住了他和所有人这么多年。
当年出车祸时,是我开的车,郑帆坐在副驾驶座位上。肇事车失控撞过来时,我的方向盘是往右打的。我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保护他。肇事车撞击了上驾驶室的一边,这就是为什么他只是左臂骨裂,而我却腰椎骨折,最终瘫痪的原因。
当时太混乱了,他根本没有注意这些,而我,也不想告诉他。我不希望他被道德绑架。哪怕我们婚后争吵不断、渐行渐远,我都没有说出这个秘密,可笑吧,我甚至都想到了借腹生子这样的蠢主意,却还是不愿意用恩情逼迫他。这恐怕是我在婚姻中最后的尊严了。”
夏白萍说着说着,声音渐渐轻了。
“不好意思,我现在服用的药量太大了,我总是很困,好在,话也说完了,我要睡一会儿了。”
张南燕扶着夏白萍躺到床上。
“谢谢。”夏白萍拍了拍张南燕的手:“你要是不忙的话,帮我打包一下衣服吧,我实在是没有力气了。”
“好,您睡吧。”
张南燕没有想到,在郑帆和夏白萍的爱情中竟有着这一个为爱牺牲的秘密。
所有人都以为是郑帆在牺牲,可实际上却是夏白萍默默地保护了他,为了救他牺牲了自己的一生。
要是郑帆知道了这一切,他一定会内疚一辈子。
自己要告诉郑帆吗?把已经向自己敞开了大门的幸福生活亲手扼杀吗?
张南燕的心乱极了。
她打开衣柜,把里面的衣服都拿出来,叠好装进行李箱中。
家务活张南燕是干顺手的,收拾衣服这些活根本不在话下。她不再胡思乱想,只认真细心地干着活,很快衣柜里的衣服就收拾好了。
夏真走进卧室,手里端着一杯咖啡,放轻了声音说:“小张,喝杯咖啡吧。”
张南燕放下手里的活,接过咖啡,笑笑说:“谢谢。”
“是我要谢谢你。你看,让你来做客,反倒让你帮忙干起活来了。”
“没关系,这都是我干熟练的。”张南燕低声说:“这本来就应该是我的工作。”
张南燕想起,自己原本只是郑家的保姆,可现在……在别人的眼里,她一定是一个贪婪、恩将仇报的第三者吧。不管是不是她的本意,她终究是伤害了夏白萍,她永远无法补偿了。
不!也许……现在改正还来得及……
这个念头忽然出现在张南燕的脑海里,但是,郑帆疲倦却安心睡着的脸庞也出现在她的眼前。她矛盾极了。
“喝啊,休息一会儿。”夏真说着。
张南燕回过神来,小口喝了一口。
“你要是忙就先回去吧,剩下的活我和保姆做就行了。”
张南燕说:“没事,我把衣服收拾好再走。”
“那好吧,辛苦你了。”夏真说完,离开了卧室。
张南燕把咖啡杯放在桌子上,继续干活。
衣柜已经收拾好了,还有一个放置闲置衣物的箱子,把这个箱子收拾好,衣服就算打包好了。
张南燕一挽袖子,把沉重的箱子从角 落里搬出来。
打开箱子,里面全是闲置不穿的衣服。
张南燕一件一件把衣服拿出来查看,完好的叠成一摞,陈旧的叠成一摞。
忽然,张南燕的动作停顿了。
她吃惊地看着一条浅灰色的羊毛披肩……
张南燕刚到首都的时候,有一次做护工,不幸正好遇到病人病逝。病人家属冲动之下打了她,当时她正好在发烧,于是就晕了过去。是一位好心的女士把她送到急诊室治疗,帮她付了医药费,还把自己的披肩盖在了她的身上。当她醒来后,好心女士已经离开了医院。后来,张南燕特意去医院找过恩人,护士却说不能泄露病人的信息,她只好遗憾作罢。
当时,张南燕正处在最艰难的时候,找不到工作,被人冤枉,没有朋友,是这位好心的陌生女士向她伸出了援手。
她不会认错,就是这条披肩,在她生病的时候给了她最珍贵的温暖,她亲手清洗干净,托付给护士转交给恩人。
难道,那位好心的女士是夏白萍?
张南燕震惊了,她想起和夏白萍相处的点点滴滴,虽然夏白萍大多数时候都是狂躁、阴沉的,可她情绪好转的时候也曾对张南燕照顾有加。
难道,夏白萍就是自己的恩人?自己竟然是一个恩将仇报的小人?
张南燕心乱如麻,拿起披肩走向客厅,她急切地想要问清楚真相!
客厅里,夏真正在整理着一个积满灰尘的盒子。
盒子里全是夏白萍出车祸之前的心爱之物,自从双腿瘫痪之后,她就把曾经骄傲、美丽的那个自己深深地埋藏进了尘埃里。
“我都快忘记了,曾经的小萍是这么美丽骄傲啊。”夏真拿起一张照片,唏嘘地说。
“这是夏老师啊?太好看了!”保姆凑过去看照片:“看,这是我哥,我哥跟年轻的时候没啥大变化嘛,可夏老师怎么就变这么多?”
夏真遗憾地说:“要是我多关心一点小萍,早点发现她的心理问题,她就不会吃这么多苦。”
这时,夏真看见了张南燕,她笑着扬起照片来,说:“小张,你看,这是小萍和郑帆年轻时候的合照。”
张南燕看见,照片上,骄傲、美丽的女孩儿穿着火红的短裙、银色闪亮的高跟鞋,和一个年轻的男孩儿相拥起舞。男孩儿的目光炙热地注视着女孩儿,就好像在那一刻,美丽的女孩儿就是他的全部世界!
无论是谁,看到这张照片,都会感受到爱情的热烈和美好。
照片中女孩儿的意气风发灼痛了张南燕的眼睛,她双眼的焦距不由模糊了。
夏真的身后,就是一面照片墙,照片墙上挂满了十几年前郑帆和夏白萍曾经去过的地方、见过的风景,就在照片墙的最中间位置,有一个模糊的空白……此刻,那片空白和夏真手中的照片奇异地吻合了。
也许,这张照片曾经就贴在那里,被新婚的夫妻亲手、郑重地贴在家中最醒目的位置,宣誓着两人热烈的爱情。
渐渐的,女孩儿无法面对光彩夺目的过去和黯淡平凡的未来,每一次看着这张照片,她都不可避免地想起自己如今的残疾,她无法走出悲痛,于是,她取下了照片,把它牢牢的锁起来。
然而,锁起了照片,内心的痛苦却无法锁起来。女孩儿被困在有限的空间里,当丈夫不在她身边时,她无法控制的猜疑,当丈夫回到家时,她又把自己的痛苦发泄到丈夫的身上。抑郁的情绪一点一点蚕食着女孩儿的自信和理智,她渐渐变得敏感、偏执,直至暴躁、疯狂。
控制欲把爱扭曲成了相互折磨,曾经的深情反而变成了囚禁两人的牢笼。他们终于渐行渐远。
直到如今,他们还记得彼此曾经深深相爱过吗?
……
张南燕想象着郑帆和夏白萍的过往,只觉得悲凉恍惚。原来,爱情永远敌不过时间,不知道时间是否也会磨平郑老师对她的感情呢?
“小张,怎么了?”夏真叫她。
“哦,这条披肩啊,夏老师曾经做好事送给一个可怜的姑娘,后来医院的护士又还了回来。”保姆说着。
“……你看着眼熟……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啊?”
这一瞬间,张南燕做出了选择。
她对夏真说:“您放心,我会劝郑老师回到夏老师身边的。”
夏真愣住了,“你为什么……”
张南燕伸出手:“您能把这张照片借给我用一下吗?”
“给你。”
张南燕接过照片,放进衣兜里。她把披肩放在沙发上,果断地走了出去。
“对不起,我错了!
我不应该贪心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我不应该破坏别人的家庭!
我不应该忘记了做人的道德底线!
我不应该辜负恩人的善良好意!
我错了!
只希望,还来得及,
让我把偷来的一切归还,
对不起……”
张南燕拼命跑着,她要去改正错乱的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