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心安不明白吴乡为什么要杀种南浔,安庆绪也不明白。
他厉声质问道:「吴乡,你在干什么!你要造反不成!」
吴乡没有回答安庆绪的质问,他将「贯日」入鞘,把种南浔的人头踢到一边。
「你这是在演什么戏?」李心安皱眉问道。
「我还有必要跟你演戏吗?」吴乡挑了挑眉毛,「来吧小少爷,我们痛痛快快的打一场。」
小少爷……这是吴乡小时候对他的称呼,时隔多年,李心安再次听到了这熟悉的三个字,但是两人早已经是生死仇雠。
「好哇。」李心安笑了笑,「死在你的手里,就算是我最后能为你这个当年最好的朋友做的一件事吧。」
两人同时拔剑,撞在一起,白虹贯日,两把绝世宝剑在他们主人的手中上下翻飞,伴随着不断飘扬的血珠,最后,一声清脆的碰撞后,他们停了下来。
李心安软绵无力的跪倒在地上,白虹剑被甩飞到了一旁。
吴乡默默的抹去了脸上的血迹,他并没有受伤,脸上溅的是李心安的血。
胜负已分,安庆绪拊掌大笑:「好!好!好!吴乡,你果然没让我失望,杀了他吧,带他的人头回去面见父亲。再有半个月,我们就该发兵南下了。」
吴乡并没有动手,他把掉落在一旁的白虹剑拾了起来,擦拭去上面的血迹。
剑身光明透亮,不愧是天人境所铸宝剑,历经了十余年的厮杀,依旧光洁如新。
「白虹,贯日,这是裴旻先生取的名字。」吴乡轻声说道,「一长一短,一左一右,这本应是你的双剑,你却把贯日给了我。」
「我给的是当年的吴乡。」李心安低声说道,「可不是给你。」
「我就是我,一直都是。」
吴乡把白虹和贯日一起插回地面,道:「这两把剑都应属于你,现在,我把贯日还给你。」
「两把宝剑,你居然会不动心。」李心安咳出一口鲜血,「你究竟想干什么?」
吴乡盘腿而坐,坐在李心安面前。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药瓶,倒出里面的粉末,在自己脸上的伤疤处细细的涂抹起来。
「小少爷,你还记得我这道伤疤是怎么来的吗?」
「当然。」李心安道,「当年我们一起刺杀右神武军大将军姜阔海,你是为了救我,被姜阔海划伤了脸颊。那个时候,我以为你要死了,几天几夜没睡觉来照顾你。我以为,我们会是一辈子的兄弟。」
「后来我背叛了你,恨我吗?」
李心安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再怎么说,也是李林甫,也是我对不起你,而且,人各有志,谈不上恨与不恨。」
「你还是这么天真。」吴乡淡然一笑。
安庆绪冷冷说道:「吴乡,你在干什么?还不动手!」
「不要着急,少主,坐下来吧。」吴乡轻声说道,「坐下来,听我给你们讲一个故事。」
「故事的名字,叫做大唐命主。」
大唐命主……当这个字在吴乡的口中出现之时,李心安和安庆绪两个人都愣住了。
他们都知道这「大唐命主」的重要性,有可能直接摧毁大唐国祚,也有可能,让大唐续命百年。
吴乡开口,讲起了那个沧桑的故事。
「二十年前,在洛阳南边的一个小村庄,有一户人家,主人是个五岁的小孩子,没有父母,他一个人生活。时常,有一个老道士接济他,那个老道士,也是他认定的唯一的亲人。」
「后来,老道士走了,临走之前,老道士对小孩子说,会有人来这里接他,带他去过好日子,不用再挨饿受冻,被人欺
负。」
「小孩子信了,所以也并没有多悲伤,见惯了人间冷暖的人怎么会悲伤于分别这种东西呢?在老道士走后不久,真的有人来接他了,带他去了一个非常豪华的宅子里面,在那里,小孩子吃到了他生命中的第一口肉,也吃了第一顿饱饭。」
「后来,小孩子知道了,他在的地方叫做李府,带他走的男人叫李林甫,是大唐的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小孩子在宰相的家里面举目无亲,虽然不用挨饿,但还是会被人欺负。直到后来,宰相的一位夫人见他可怜,就让他照顾自己的儿子。在那位夫人病逝之后,年幼的小少爷也一直没有放弃他,而是时时刻刻都记挂着他。」
「小少爷很活波,也很调皮,他和宰相不和,自己一个人搬了出来。小孩子能怎么办呢?一方面,是把他从贫穷的村庄里面带到长安的恩人,一方面,是待他如至亲的小少爷,这个选择,小孩子很难选。但是他答应过那位夫人,要一直照顾小少爷,做人不能食言。所以,他跟着小少爷一起搬了出来。」
「原本以为生活就这样简单的持续下去,但是宰相老爷找到了他,告诉他,小少爷是血衣堂的传人,他以后,要去刺杀一个叫做安禄山的男人,但是安禄山不能死,因为安禄山是大唐命主。」
吴乡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嘲讽的笑容:「可笑吗?那个大唐命主,武当山拼命要找的,安禄山拼命要杀的,居然就是他安禄山自己!」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安禄山造反,更改国运,的确是影响了大唐的命运。」
「命运这东西,谁也说不清,我到现在都不理解,为什么安禄山不能死。但是老爷的吩咐就是这样,他是我的恩人,所以我必须要听他的话。阻止你刺杀安禄山的唯一办法,那就是成为你的敌人,所以,我按照老爷的布置,背叛了血衣堂,成为了安禄山的手下。」
「这个真相只有三个人知道,我、老爷,以及天机楼楼主沈观海。」吴乡说道,「张思远老爷子当年虽然也参与了这个计划,但他是被蒙在鼓里的,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至于沈观海,他的出现虽然突兀,但其实,他一直都在计划之中。是他说安禄山不能死,也是他想到了这个计划,这些年我一直是再按照沈观海所言行动,哪怕他早已经死了,他的预言都分毫不差。包括今日的一切,当年的沈观海,都预言到了。」
安庆绪脸色铁青的打断了他:「你的意思是,你一直都是李心安的人?」
「不,我是李林甫的人。」吴乡说道,「我不属于血衣堂。」
「李林甫?他有什么理由和我们作对。」安庆绪很不理解。
「李林甫没有理由,但是李心安有,所以,李心安便是李林甫的理由。」
吴乡微笑的看着李心安:「老爷知道自己会死在什么时候,知道安禄山造反不会对他有任何影响,但是你,小少爷,老爷知道你一定会去杀安禄山,所以老爷才布了这个局。」
李心安茫然不解:「可……即便你说的是真的,但李林甫费尽心思也只是让我杀不了安禄山,这是为何?」
「我已经说了,安禄山是大唐命主,他造反是大唐的命数,你不能杀。」吴乡沉声说道。
安庆绪冷笑道:「所以李林甫费尽心思让你潜伏到父亲身边,就是为了阻止李心安刺杀父亲?这个计划也太愚蠢了吧。」
「当然不仅仅是这样。」
吴乡轻轻扭头:「别忘了,少主,我们两个长的可是一模一样啊。」
安庆绪瞪大了眼睛,他感觉到身体正一寸一寸的冰凉下去——因为吴乡的脸上,已经没了那道狞恶的刀疤!
「现在,我也是安庆绪了。前提是,吴乡必须要死。」
安庆绪猛然醒悟过来,转身就逃。
但吴乡并没有给他逃跑的机会,不会武功的安庆绪怎么可能是吴乡的对手。
安庆绪死了,吴乡打碎了他的脸颊,这样即便没有伤疤,也分辨不出了。
「吴乡死了,安庆绪还活着。」吴乡微笑道,「我将代替安庆绪活下去,潜伏在安禄山身边。」
「为什么要这样?」李心安不解的问道,「就算安禄山真的不能死,你为什么还要回到那里去?」
「因为这个计划的最终一环,是我。」吴乡说道,「安禄山不是不能死,而是要必须由他来造反,只有天下大乱之后,安禄山才能被杀。根据沈观海的预言,安禄山和史思明造反,一年以后,安禄山会死在安庆绪的手里,然后由安庆绪率领叛军,继续祸乱中原。现在我替代了安庆绪,那么这个责任,就交给我了。」
吴乡对李心安挥了挥手:「刚刚把真相说出来,就要说再见了。别了,小少爷。」
他拎起安庆绪破损的脑袋,对李心安说了最后一句话:
「离开大唐吧,你可以去西域,也可以出海,从此往后的十余年,最好都不要回来了。」
目送着吴乡远去的背影,李心安沉默良久,突然大喊道:
「吴乡,我会回到长安的,记住活着回来,然后去找我!」
他不知道吴乡有没有听到,也许,这是他和吴乡此生相见的最后一面。他们两个不知道谁会活下来,亦或者,两人都是不得好死。
……
「事情结束了,安禄山是杀不了了,大家准备去哪儿?」
慕容白道:「回慕容山庄,接下来的事,就是由老头子们来负责了。」
「我要先带着顾奕回麒麟书院。」韩季青说道,「他死了,也要让他落叶归根。」
叶青岚道:「我和韩兄一起,出来这么久,我也要回家了。天下大乱是迟早的事,叶家能否在乱世之中立住脚,还是个未知数。」
萧玄感要回长安,他要把檀香接走,离开那个是非之地。
其余人也基本都是回到自己的宗门,他们都有自己的去处,但李心安恍然之间发现,天下之大,好像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了。
「既然如此,大家,江湖再见!」
众人各自拱手告别,李心安在一处水潭洗干净身体,带着两把剑走下了山。
山下有不少马匹,都是来追他们的人所骑,那些人多数都死在了山上,李心安随意骑了一匹,任由这马儿带着自己走。
马这东西,是通灵性的,它带着李心安走上大路,来到了一处茶铺前。
茶铺只有一个客人,那是个女子,见李心安骑着马缓缓走来,女子提剑便走。
李心安笑了笑,他向茶铺伙计要了一坛子好酒,灌满了葫芦,然后才慢慢赶上了女子。
「喂,姑娘,要去哪儿啊?」
李心安轻笑道:「路途遥远,一个人走未免太过无趣,结伴同行可好?」
女子不答话,李心安又说:「李某有剑、有马、有酒,但就是少个佳人相伴,怎么样,姑娘要不考虑考虑?」
女子终于是停了下来,怒气冲冲的盯着李心安,银牙紧咬:「李心安!你再这样,别怪我撕烂你的嘴!」
「哈哈哈哈……」李心安大笑起来,「这场才对嘛,这才是唐樱。」
唐樱气愤的扭过头去,美眸泛起水雾:「你来找***嘛,怎么不去找你的路庄主。」
「天下大乱,你我皆是乱世之人,还去招惹清净之地干嘛?」
李心安轻叹一声,附身把唐樱掳到怀里,叹道:「你师傅把你托
付给我了。」
「师傅……也死了吗?」唐樱小声的问道。
「嗯,他是个英雄。」
「我能不能去祭拜他。」
「再走一回范阳城?」
「……肯定有很多追兵吧。」
李心安轻轻抚摸着唐樱的头发,宽慰道:「放心,我把唐楼主埋在了一个很安全的地方,山清水秀,风水极佳。现在去会有很多麻烦,等这场战争彻底过去,天下重归太平以后,我们再去祭拜他怎么样?」
「好。」
李心安在唐樱吹弹可破的俏脸上轻轻嘬了一口,轻笑道:「怎么之前没有发现你这么听话?」
「你再这样我下去了啊!」唐樱白了他一眼。
「别别别,抱着你挺舒服的。」
李心安把头放在唐樱的肩膀上,轻闭双眼,山路颠簸,马儿带着两个人摇啊摇,摇啊摇,一直摇进了云烟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