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湛阳总算是停下来不打沙袋了,转过身来气喘如牛。爱国红的背心短裤已经湿透,浑身冒着热气像一盘刚从沸水里捞出来的饺子,汗水顺着发梢额角连成了线儿,滴滴答答地往下淌。
杨刚以为他要说点啥,不禁郑重起来,抱着的双臂,赶紧把没骨头似的身体从墙上揭下来站直。
陆湛阳摘下脖子上的白毛巾狠狠地擦了一通脖子和脸,然后随手扔给杨刚。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家?我去冲个澡!”
“喂!好脏!” 杨刚下意识接住一团湿乎乎毛巾,随及就给扔了出去。看着陆湛阳的背影,他挠了挠头,这小子倒底听没听明白呀?!
当天晚上,陆湛阳前半夜灯下苦读、奋笔急书,后半夜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反侧。天亮快时才迷迷糊糊地勉强眯了一会儿。
第二天一大早儿,陆湛阳便带着给蒋奶奶修改好的遗嘱来到了健身房。拿起手机打给苏小慧的那一刻,他莫名地就紧张起来了。
早上7点半,正和周公相约私奔的苏小慧,活活被电话铃声给吵醒了。今天是周六,本来想睡个懒觉的她此时抓狂得不说想砍人两刀,起码也想把手机那头的讨债鬼拖出来爆打一顿。
“喂?”
电话里,苏小慧的嗓音微微有些沙哑,透着浓浓的慵懒,竟有一种说不出的诱惑和风情。
陆湛阳的心漏了一拍儿,然后又猛然跳跃起来。他觉得更紧张了!
“是我,陆湛阳。”他边说边抬手看了看表。当运动员时他养成了早起的习惯。可对于“正常人”的苏小慧来说,周末这个点儿应该还是“正当”的睡眠时间吧。
“不好意思……打扰你休息了……”
“哦,没关系……”苏小慧闭着眼睛似睡非睡。她能说什么?她只能说没关系好吗!
“今天不是晩上的课吗?有什么事吗?”苏小慧的语气颇为幽怨。
“哦……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蒋奶奶的遗嘱我改好了。刚刚突然想起来,就打电话问问你白天有没有时间。其实……晩上说也可以。”
得了吧!从昨天晚上开始,陆湛阳的心就一直像被猫抓了一样。要是等到晩上,真不确定那只猫能不能把他的五脏六腑给抓成一锅羊杂汤。
“哦……我今天白天约了朋友……”
陆湛阳顿时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凝固了。有一柄大锤从天而降,砸得他头晕眼花、两耳轰鸣。这一刻世界安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和呼吸,而这些又显得格外得吵……
“嗯……不过……我10点钟出发。这样吧,我9点半之前先到你那儿去一趟……喂?你在听吗?”
“哦……嗯,我在听……那我等你……”陆湛阳机械地挂断了电话。周末的约会?是和男朋友吗?
诶?这个陆湛阳!怎么没等自己回答就把电话给挂断了?苏小慧觉的这人可真怪,怎么像魂不守舍似的。
果然睡眠不足容易产生幻觉。苏小慧果断地昏睡过去……
今天是个好天气,晴空万里。有三面大玻璃窗的健身房内,更是阳光明媚。周末来锻炼的人特别多,各色男女挥汗如雨。大黄他们几个忙得不可开交。
苏小慧被面沉似水的陆湛阳带到了二楼的办公室。对于这几天陆湛阳的阴晴不定,苏小慧早就习以为常了。从认识陆湛那天起,这家伙好像就喜怒无常,情绪就没见稳定过。
接过陆湛阳递过来的遗嘱草稿,苏小慧低头认真地看了起来。
今天她还是穿着昨天那条娇俏的小黑裙,一字领口露出漂亮的锁骨,线条优美柔和。她应该是化了淡妆,更显得雪肤花貌,面若桃花。
陆湛阳没由来的就鼻子一酸,心里像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只觉得又酸又软,又苦又涩。这种感觉他以前从未体验过。
“真是不好意思,大周末的还把你叫来……”陆湛阳听见自己用极平和的声音对苏小慧说道,“是不是耽误了你和男朋友的约会?”
“嗨!我哪有什么男朋友……”苏小慧仔细地琢磨着草稿里的用词,毫不在意地回答,“今天本来是要陪赵斐去买东西……哦……赵斐你也认识,就是以前和我同住的同事……
“嗯,对……这块儿改一下就应该可以了……”苏小慧思考着拿起笔,边说边改。
此时如何形容陆湛阳的心情呢?说他的夜空里瞬间绽开了大朵大朵绚丽的烟花?或是说,春风拂柳,冰河消融,初秋的季节里愣是让他体会出了春意?再或者是心旌招展,心绪飞扬,他陆湛阳此时此刻简直想仰天大笑三声?
反正,也只是瞬间,陆湛阳自以为他果断地平复了情绪。在苏小慧疑惑的目光中,挂着一脸的蠢笑将人送出了大门,还站在门口把手挥呀挥地道别,直到人影都看不见了。嘴咧得更夸张,要不是人类的生理极限,有可能后脑勺也能看到他的嘴角。
健身房的兄弟们个个捂眼,简直不忍直视呀。路过陆湛阳身边的大黄拍了拍他的肩膀。得,他这兄弟是真的一脑袋栽进去了……
……
“重色轻友”是苏小慧长期以来对赵斐最中肯最稳定的评价。
前一天这姑娘还咋咋呼呼地列出了个单子,称又要买新房用品,又要买旅行装备,非让苏小慧周末陪她逛街。可第二天,只刚和苏小慧在时代广场吃了个午饭,这货就接到了郝楠的电话,然后直接放了她鸽子。
“哎哟,对不起亲爱的。郝楠今天和几铁哥们儿聚会,谁知道去了一看,除了他都带家属了。我得赶紧去给他撑场子……对不起了,对不起了……”
赵斐瞪着大眼睛卖得一手好萌,不停地道歉讨饶。苏小慧真是无力吐槽,连翻白眼的欲望都没有。
“要不我带你一起去?”赵斐眼睛一亮,颇为异想天开。
“得了,多谢您的好意。您那个局儿,我一个人也不认识。饭我也吃完了,去干嘛,干坐着吸二手烟去?再说了,你也说都是带着家属去的。突然多了我这么一个大龄未婚女青年,先不说我会不会觉得尴尬,就说那帮女眷会不会以为我是去砸场子的?”
赵斐还想卖萌,求抱抱,求原谅,被苏小慧一脸嫌弃地扫地出门。唉,碰上这样的闺蜜也是前世不修了。
既然都出来了,那就自己逛逛吧。反正苏小慧也好长时间没逛街了。可这一逛,竟碰到了一个熟人,苏小慧之前一个离婚案子的当事人,白挺。
是白挺先发现的苏小慧。开始他还不太敢确定,试探着叫了声“苏法官”,然后便看到苏小慧寻声缓缓望了过来。
有那么一瞬间,久经沙场的白挺也不禁小小地惊艳了一下。这女人此时和在法庭上判若两人呀。
苏小慧也挺惊讶能在这儿遇上白挺。不过当她看到白挺身边那个提着各色购物袋的美女时,这种惊讶顷刻就变成了然。
苏小慧错过了白挺眼中的欣赏,白挺却没错过苏小慧眼中的意味深长。
他顿了一下,便低头不知和身边的美人儿说了句什么。美人儿明显有些不悦,可又不敢忤逆他。于是只能把满腔的不满发泄到了苏小慧身上,美目一翻抛给了她一个白眼儿,然后扭着腰从她身边径直走了过去。
苏小慧虽然莫名其妙,但还是赶紧避让。开玩笑,这姑娘杀气很重呀。
“没想到在这儿能遇上苏……苏小姐。相请不如偶遇。这层前面正好有个咖啡馆,老板我认识。他们家的加勒比豆都是从波多黎各精挑细选的特级尤科,很是地道醇厚,不如我请您喝杯咖啡……”
白挺的表相还是很有欺骗性的,不得不说他这种温润儒雅的作派颇招小姑娘喜欢。
“不必了。我还有事,这就准备走了……”
可惜苏小慧不是那些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再说,白挺的真面目她又不是不知道。他总让苏小慧想起小时候看的童话故事中,那只穿着西装举止优雅的狐狸,会突然间露出尖牙,防不胜防……
“苏小姐何必避我如蛇蝎?”白挺微笑着自嘲道,文雅俊朗的脸上甚至似有一丝受伤,恰到好处,毫不做作。
“我现在不是你的当事人,你也不是我的主审法官,你我应该不会再有避嫌的必要了吧?既然这样,苏小姐何必如此避之不及呢?那我真要检讨一下自己了!肯定是我这个人有什么地方让您不快了。”
“不是,我确实……”
“苏小姐该不会连喝一杯咖啡的时间都没有吧?”没等苏小慧说完,白挺便笑着把她的话给截断了。“我之前的案子您劳心劳力,我只想表达一下谢意。这个脸苏小姐也不肯赏给我?”
要说白挺之前也不是非想请苏小慧喝什么咖啡,开始大约也只是想客气一下。可苏小慧拒绝时,眼中对他的洞悉与了然让白挺非常不爽。平时只有他对世事洞若观火,何曾有人视他如此了然于心。
苏小慧如果再拒绝就显得矫情了。这个白挺看似温和有礼,实则还真是咄咄逼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