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利场不相信梦想,就好像不相信眼泪一样。
理想主义的故事,在这里总是像一个笑话,一次又一次地被现实嘲笑碾压,令人陷入深深的绝望。
如果此时此刻站在陆潜面前的是其他演员或者制片人,陆潜是百分之百不会说出这些话的,因为他知道这些话语不仅不会被听见, 而且还会被攻击被嘲笑,更重要的是,随风而逝,根本就没有意义。
但恰恰是眼前的这两个人,陆潜相信他们内心深处依旧相信一些纯粹的简单的美好的事物,并且愿意坚守,于是, 经过短暂试探, 陆潜顺水推舟地开口了, 勇敢而大方地说出这番话,并且暗暗观察。
当然,也有一种可能:
马达和汤均一的公众形象只是一个幌子,实际性格则是另外一回事,就好像董瑞茜那样,然后陆潜就自以为是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的确是一种风险,但同时也是陆潜必须坦然面对的一种可能。
汤均一没有说话。
马达也没有说话。
陆潜的视线分别落在眼前两位业内大老身上,嘴角轻轻上扬起来。
“相信我,我知道自己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傻子。”
“但是,兰川已经有太多太多聪明人了,每个人都在尝试做出聪明的选择,而那些愚蠢的事情总是要有人继续坚持的,对吧?我倒是宁愿继续愚蠢下去,我知道自己可能面对的局面, 但我能够坦然接受。”
“然后,继续专心拍摄电影。”
自嘲的戏谑和调侃,总是带着一种轻快, 与嘴角浅浅的笑容相得益彰,却让人深深感受到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从容与自信。
如果此时如此嘲笑陆潜,反而会凸显自己的愚昧无知。
这才是一种真正的睿智。
马达的喉咙深处有着话语在涌动,他想要为金雀奖辩护,更准确一点来说,他想要为张本卿的颁奖季希望拼搏一番。
但是,他做不到。
不是因为控诉金雀奖的“证据”多么实锤多么重磅,而是因为马达清楚地知道“没有被挖掘出来的真相”多么肮脏多么可怕。
站在陆潜面前,他的辩护和申诉只会让自己变得狼狈。
相较之下,还是汤均一显得老道许多。
年龄和资历的沉淀,在此时就凸显出来,虽然陆潜的话语确实具有份量,但汤均一也在行业打滚了将近四十年,见惯风风雨雨,也经历大起大落,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就被三言两语动摇呢?
“我们都是如此愚蠢,所以我们依旧留在这个造梦行业里, 不是吗?”
小小的一句玩笑,不仅回应了陆潜,而且又将谈话的严肃与紧绷冲澹不少, 紧接着,汤均一又话锋一转。
“可是,现在事情才刚刚发生,新闻媒体没有展开报道,法院也还没有判决,现在就迫不及待地撇清关系,不显得太冲动了一些吗?”
温和,婉转,汤均一的话语本质依旧是在为金雀奖辩护——潜台词就是,让子弹飞一会,还不知道事情结局如何呢。
但重点就在于,汤均一的表达方式和说话语气并不会让人感觉到锋芒,一切都恰到好处。
哈。
陆潜轻笑了一声,欢快地看向汤均一。
“冲动,在年轻人的世界里写作‘勇气’。”
“我们会犯错,这是百分之百的,但重点是,这就是我们打破枷锁的动力,同时也是青春的最佳礼物。”
“长大后,就再也找不到了。”
肆意张扬,光芒万丈,却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叹“青春无敌”,心生向往,又有谁能够抗拒年轻的热血和活力呢?
然后,陆潜稍稍收敛了一点笑容,眼睛依旧明亮。
“对了,我还有一个问题。”
“去年,金雀奖颁奖典礼通过转播权以及广告盈利收入整整两亿,但是,这笔钱却不翼而飞地蒸发了,它们到哪儿去了呢?”
“与此同时,根据‘光影世界’去年十二月份的报道,协会八十七位成员超过三分之二都没有正式工作,但他们去年的收入却全部突破七百万,我有些好奇,这是否符合非盈利机构的规章制度。”
点到为止,意味深长。
小小的一枚石子,轻轻地漾起一层一层涟漪,却不知道风平浪静的表面底下,是否正在掀起惊涛骇浪。
陆潜对着汤均一和马达分别展露笑容,却没有再继续对话下去,而是轻轻点头。
“我刚刚看到了一位老朋友,需要过去打声招呼,抱歉,请原谅我的失礼,希望等会我们还有交谈的机会。”
微笑示意之后,陆潜就径直迈开了脚步,把两位大老留在身后。
汤均一和马达也没有继续停留太久,寒暄客套交谈了两句,全然没有提起陆潜,然后也转身离开。
“黑名单计划”也是一个非盈利组织,蓝鲸影业成立一个基金会,由自己捐助慈善资金,但基金会独立存在,就是因为组织是非盈利的,所以他们不能中饱私囊,也避免蓝鲸影业的幕后操控进行见不得光的交易。
比如,清洗那个金钱。
兰川记者协会,也是如此。
按照规定,兰川记者协会每年通过金雀奖转播以及广告的盈利,全部都将投入慈善使用,一部分用于修复老电影,特别是那些胶片损坏的经典佳作;一部分则用于奖学金,支持年轻电影人的艺术创作。
所有收入和支出,全部都需要透明公开,而任何一位慈善捐助人乃至于普通民众都可以质疑其中明细。
一旦明细不够明确,协会就必须作出解释和澄清,否则就可能诉讼缠身,因为这与组织的性质相悖。
去年金雀奖通过电视转播足足盈利两亿,然而这些资金全部都没有投入使用,而是悄无声息地蒸发了;形成相对应的是,兰川记者协会公布了一份明细,标注为“奖金”,这也使得协会成员的平均收入高于七百万。
这明显违背了非盈利组织的宗旨,所以,那些盈利全部都中饱私囊了吗?
同时,兰川记者协会的收入明细也不够透明,除了电视转播和广告收入之外,还有含湖不清的收入:
捐助。
什么捐助?来自谁的捐助?用于什么途径的捐助?
全部都没有说明。
那么,这些“捐助”是否与“异乡人”得到三项提名有关呢?
种种,种种,蛛丝马迹正在一点一点被挖掘出来,更重要的是,前面说的是七名记者联手起诉兰川记者协会;后者说的却是业内权威杂志“光影世界”的报道,整个事件性质就已经截然不同。
事情,真的可以善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