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关中来……这么说,他们可是穿过河东郡到的这里?”
“正是。”
这一声回应,算是戳中了李臻的心窝。
正愁没地方打听老杜消息的他立刻点点头:
“多谢崔掌柜!那……”
看了一眼玄奘那屋的方向。
有老孙头在,肯定是稳妥的。
心中了然后,他立刻说道:
“咱们这便出发?”
“嗯……”
崔婉容先是点头,可看着李臻的道袍后,却同样说道:
“道长先用饭吧,然后……道长不去换件衣裳么?”
“?”
这下李臻是真纳闷了,本能的低头瞧了瞧自己那松垮的道袍,这才发现……原来,他道袍的前胸有着几块油渍。
倒不大,应该是昨晚吃的那碗面条不小心甩上去的。
不算特别脏,只是穿出去显得有些不修边幅。
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尴尬,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
“让崔掌柜看笑话了。那这样……先吃饭,然后咱们再出发。“
“嗯。”
两名侍女提着食盒摆到了桌前。
……
吃饭,是李臻和孙思邈一起吃的。
不过比起老孙头那文绉绉的细嚼慢咽,李臻吃的比较快。
两个饼子一碗糙米粥,几乎不到几分钟的时间就下了肚。又喝了口水清口后,对一旁的崔婉容一拱手,往自己屋子里走去。
进了屋,首先就看到叠的整整齐齐的被子。
肯定是孙思邈早上起来时叠的。
啧。
还别说,老孙头真有些精致单身中年人的品味。
什么都干干净净的。
从柜子里翻出了包袱,看着那几套道袍……
身上这件衣裳,是从洛阳城出来时在布庄新做的那件。而其他三件有一件是红缨用那轻飘飘的卷云绢制的道袍,最上档次,最不凡,穿着最帅。
而其他两件,则是自己穿过的旧道袍。
他原本没想着穿那么招摇的卷云绢,可却瞧见了另外两件道袍的领口都有着不同程度的磨损。
没办法,这个时代普通人的衣裳就是这样。
因为纺织工艺的问题,布料决定了一件衣服的寿命。
像李臻这种一件衣服七八十文的布料,属于最差的那一类麻料,特别不耐磨。
几个月就会磨的开线、断线。
而这两件道袍则是去年做的,一来有些厚,二来穿的时候多了,也就看着破烂了。
没辙了,他拿起了那套轻若蝉翼的卷云绢。
……
“吱嘎”一声,房门开启。
寻着声看过去的崔婉容与孙思邈脸上都露出了一丝……不同程度的愕然来。
黑色的底衬,白色的收口,黑白相间的道袍随着迈步而出的道人,好似一片片云朵在飘飞。
显得这年轻道士整个人都极为潇洒,犹如画中之仙。
瞬间,看的崔婉容眼睛就亮了起来。
一时间竟然有些挪不开眼神了。
而孙思邈在愕然之后,却勐然露出了一股哭笑不得又有些嘲笑的古怪表情,接着重新低下了头继续吃饭。
“崔居士,咱们走吧?”
踏着轻盈之风的道士问道。
耳朵尖又有些红了的女子回过神来,张了张嘴……可却没说什么。
只是做出了邀约之举:
“守初道长,请。”
小院之中一下就空了。
只有碗快的碰撞声。
很快,把碗底的粥一粒不剩的扒干净后,放下快子的孙思邈脸上逐渐露出了一抹嬉笑的喜悦之情。
端着茶杯喃喃自语:
“嘿,小牛鼻子……桃花运倒是旺的很呐。”
回忆着这位崔家女子来药铺找自己,说出今日会有商队来,打算邀约守初道长去看看之语的情景,他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说是想着小牛鼻子心系河东局势,去亲自问问,看有什么想了解的。
可是……商队又不是什么路过就走,这些商队不是带着东西来于栝的么?真想问,你等商队进于栝了去问不好么?
偏偏要出城?
这里面安的什么心思,孙思邈一想就明白了。
算下来……这崔家小姐年纪也不小了吧。和小牛鼻子的年龄倒也合,在加上又是崔姓,不管是身家还是背景,简直是天下人梦寐以求的妻子。
崔家女啊……贵不可言。
而小牛鼻子又是玄均观的高徒。
这俩人要真能成,可算得上是门当户对。
这不挺好么。
岁数大了,就乐意瞧着那些青年男女两情相悦,这世道这么苦,男欢女爱这种事情,可是世上为数不多只要真心实意情投意合,就能羡煞旁人的美好了啊。
嗯,真不错。
容貌好,身世好,知书达理,不愧是崔家出来的大家闺秀。
你这小牛鼻子性格跳脱,平常一点正形都没有,是该有个这样的妻子管管你才对。
不然真找个什么都依着你,让你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天天伺候你的内人,你这小子以后还不窜到天上去?
太温柔体贴的不行。
而这崔家小姐知性温婉,却同样内秀其中,把这一座乱象横生的城池管理的井井有条,手腕一定也不差。
有内有外,你俩要是真能成,小牛鼻子以后有福喽~
端着茶杯,坐在虫鸣鸟语凉意正好的院子中,药王爷幻想着李臻以后的幸福人生,忍不住嘴一咧,发出了两声憨笑:
“嘿嘿。”
……
“守初道长请看。”
站在官道前,指着远方的那群人,崔婉容说道:
“这些,都是这几日新来的流民。”
“这么多?都是这几日过来的?”
瞧着远方那黑压压的人头,李臻眉头微皱。
“不错。”
崔婉容点点头:
“如今地龙翻天之事,应该已经传遍了周围郡县。而这些人,按照道理来讲,于栝是不应该继续接收的……毕竟眼下盐矿已毁,莫说他们了,之前的老矿工们都没了进项,更何况这些新来的流民了。但是……在地龙翻天那日,我已经发出了数封书信求援,接下来的月余之内,大概会有五千到八千石粮食来到这边。为的,就是全力安抚这些流民。”
听到这话,李臻略微思索,隐约中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崔掌柜的意思是……想把他们收为己用?”
“正是。”
崔婉容点头,瞧着那些流民的目光中满是掌控全局的运筹帷幄:
“不瞒道长说,可能最迟一个月,于栝渡口处就能接收大批大批用于建造道场的石料木料。最多再有十天左右,自龙火池为中心向外之地,就要开始打夯了。”
“这么快?”
李臻眼里不可避免的流露出了诧异:
“难不成……道门的人已经到了?”
“还没有。”
崔婉容的回答让他更有些摸不清头脑了:
“那崔掌柜这是要……提前动工?”
“嗯。之前孙道长便说过,这一池龙火,少说方圆几里之地都要平整下来,建造那锁闭龙火的阵法阵眼与道宫。既然如此,那便提前开工吧,先把所有路面夯实,到时候不管做什么,至少不用花费那么多时间了。而于栝的农户们,这几日也和他们说好了。全部纳入这次的土木工作之中,待到道宫建立完成,看看哪里有空余土地,再把田地分给他们。前五年,不收税赋。”
“……”
这下李臻是真惊讶了。
一方面,他感受的到崔婉容……或者崔家这兄妹俩对于这一城之民的体恤与爱护。
另一方面……如果真按照老孙头那说法,这于栝城外以后可能整个就是老君观的阵法之地,工程量哪怕放到后世也是一个大工程了。
而崔家现在做的,就属于土方基建。
干工程的人都知道崔家现在的行为是什么。
垫资……
甚至都是在甲方没同意的情况下垫资。
又出钱,又出料,又出粮……
虽然有些大包大揽,杜绝了外人插手的味道……可是这么做图什么?
他有些不解。
这工程的利润再高,也没必要这样吧?
而兴许是看出来了李臻的疑惑,崔婉容骑在马上,一边示意李臻与她一起前行,一边说道:
“道长可是觉得现在谈这些还为时尚早?”
“……嗯,是的。”
听到他的回答,女子脸上却露出了一抹……怎么说呢。
你说是在炫耀吧,也可以这么理解。
可又不是单纯的炫耀,而是一种……用某些东西来表达自己是何等优秀的侧面渲染。
这表情很奇怪,有自信,有自谦,有着许多情绪,最后化作了那浅浅的梨涡:
“道长可知,这世道下,什么最重要?”
“……”
李臻一怔。
看着她那带着考校味道的眼睛,李臻忍不住反问了一句:
“崔掌柜可是在考验贫道?”
道人的眉毛高高扬起,似乎是被激起了胜负欲。
在她的微笑注视下,骑在马上的李臻看了那些黑压压的人头两眼后,心底逐渐冒出了一个可能。
而想到这个可能的一瞬间,李臻忽然觉得自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一股……混合着惊讶、震惊、佩服、以及一丝难以言喻惊叹的想法,迅速的占据了他整个大脑。
但马上另外一股担忧便出现在了脑海,让他心里的一句话立刻脱口而出:
“崔掌柜……你们难道不怕,那位山西河东抚慰大使,把你们当成第二个母端儿吗?”
“!”
崔婉容的眸子里瞬间爆发出了一抹光彩。
看着眼前衣衫飘飞好似游仙的道人,心底那股欢喜愈发泛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