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去了数日时间。
申屠鸿、箴石、马援处皆传来消息。因各自族中的要紧事宜,须得稍稍迁延一些时日,届时与族中妖王陪同,再一同造访隐宗。
其话中之意,约莫是意外出现的萧瀚海一子,影响逐渐彰显。如今随着关系较为紧密的诸族间互通消息,妖族中的一、二等势力,皆已洞悉虚实。
过去,妖族之中,囿于“八正五奇”之声名,总觉得其是高不可攀的存在;“十二流品”又等而次之,远远胜过其余种族。
除却遭逢“妖族定品”之劫外,妖族之中从来都是次序井然。就算是定品劫中,原本处于下位、主动留心于“更进一步”的终究是少数,更多的妖族,却皆是被裹挟进去,身不由己;只求名次并不陷落,便是万幸。
譬如俗世之王朝更迭,野心家毕竟只是少数,更多的只是遭逢时变,揭竿而起,不得不反。只是最终推波助澜,酿成大势。
但如今这一层面纱却被揭去了。各家底牌,也明明白白暴露在众人面前。
这时大家方才发现——
原来,诸如五奇之中的白虎族等种族,其实力较之前列者反有着不小的差距;与本不在同列的里凫族、元鳄一族,同样只是数点微差而已;
再比如,孤峰相会之时,神寻、赤煦、耳熊诸族之嫡传正乾、乐高、严领,对于元鳄一族余荆的崖岸自高甚为不满;而对于未入品流却为圣教青眼的鱼凌、折离、原榖三族,却又略有矜持之意,有意保持距离。
如今秘密彰显,果真神寻三族与元鳄一族的差距,要远远大于与鱼凌等三族的差距。这位分最后的六家,俨然便是一个层次上的势力。正乾等人若是知之,只怕难以接受。
可想而知,这一结果传布,对于催化局面,却是会有着意想不到的作用。
隐宗以为友盟的三家,态度亦各有侧重。
天马一族在第一等种族之中排名中游,尚未遇见有力的挑战。据马援所言,其族中主事之人,似乎汲汲抱憾于一事——那就是被揭晓底牌的,唯有与萧瀚海斗战过的与会诸族。若是其余几家隐秘种族能够曝露实力,当有助于天马一族做出更准确的应劫安排。因孔雀一族卜筮之法了得,其已与孔雀一族加快沟通,看看两方协力,能否有所突破。
赤魅族的实力排名自更加高枕无忧,其所留意的,更在于与隐宗成盟之后对圣教祖庭的牵制掣肘。
真正感受到压力、身处风口浪尖的,唯有里凫一族。如今底牌已明,和元鳄、白虎等族争夺“一流之末”席位的敌意,断然是难以善了的。
但是这种种情状,却是归无咎所乐见的。因为受外力刺激,许多势力靠拢与我,愈成“事所必然”。
经由这一段时间,归无咎亦将另外一事处置妥当。
小界之中。
东北角落,无边碧涛之中,碎屿支离,何止千万。但是其中有一座较大的岛屿,分外瞩目。论地域之广,不亚于此界正下方的半始宗。
此岛正中,最为显赫的金殿之内。
南门敬、北门亭、司空鹤、烈玉旌、秋原实,连同修为尚浅的南门芊、北门云铮等人,此时皆在殿中等候。除此之外,又有几位最近数载之间,新近自黄阳界搬取的年轻弟子。
原先位处清莱台洞府的“翼门”存身之地,已经被转挪此处。
虽然这一行人大多不问世事,但是其中本有人同样是在云中派领了职司的,故对于归无咎两月之前斗胜之事,已有耳闻。以元婴之境的赌斗,打破数十家宗门的存续千百代的攻守格局,当真是如梦如幻,更令诸位心中钦服神往。更是心中庆幸,能够追随此人。
未几时,归无咎到来。
归无咎开门见山,也无暇多言其他,直道:“召见诸位,只为一事。自四宗合一之后,这一门执掌之位,暂由本人领受。自今日起,这担子归某就卸下了。”
南门敬、秋原实等人皆是一愕。心中忖度,莫非是归无咎如今威名渐著,在隐宗之内承担责任更重,故而无暇分心他顾?
由着本心,诸人便要相劝。但归无咎的选择,又必定甚是符合其自家利益,故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来。一时各自黯然。
南门芊、北门云铮等人,更是眼眶一红,难掩失落。
归无咎将众人神态落于目中,淡然一笑道:“诸位多虑了。我之去位,正是履行当日之承诺,将你们交到更合适的人手上——梦霖。”
此时,月华轻颤,殿中光晕一动,秦梦霖应声而至,环视殿中诸人一眼。
饶是殿中之人早已见过她不知多少次,但是如今秦梦霖神采大变,心识回转之后,气度风姿与“阮文琴”决然不同。纵是这几位元婴修士,亦愣神片刻,才有些不可思议的道:“青羽夜钟?”
归无咎微笑道:“这是两月前那一场比斗的对手;也是你们名正言顺的掌门。当然,日后我亦有可能继续对尔等有所差遣——以你们掌门人道侣的名义,想来也不算逾矩。”
诸人出神良久,秋原实最先反应过来,上前躬身一礼道:“拜见掌门。”
南门敬、北门亭随之亦将其中奥妙悟透,归于天下真正的阴阳道正宗门下,不正是其梦寐以求的么?立时纷纷上前拜见,欢喜无极。
至于归无咎与“青羽夜钟”结为道侣一事,倒并未令他们太过震动。
秦梦霖洒然自主位坐下,略一思忖,便出言道:
“由无咎还是我出任掌门,于实皆是一般,并无不同;于名而言,是由我出任更加通顺,行事亦更加方便。自今日后,诸位不必再掩藏形迹。外出行事,可直言是阴阳道麾下所属。”
“黄阳界中的阴阳道法诀,我大致心中有数。隔绝于元婴境之前,也殊为可惜。今后当为尔等重启上进之途。”
秋原实眼前一亮,随即对答道:“入得大世界之后,吾等方知上境风光。但是那等境界,却并非我等天资所能及。纵有法门在前,只怕也无人敢于相试。若是能够惠及后辈之后偶然出世的英杰,我等也就于愿已足了。”
这一番话,倒是说得十分诚恳。
秦梦霖淡然一笑,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阴阳道法门,讲究‘一本而终’,舍去三转差别。故天资略逊者,确是希冀渺茫。但那是对于本有建功之心者而言。若是明知自己不足以成就上境,那自然还是会有妥协之法,使得一身法力、寿元,不亚于仙道之中离合、步虚境界。”
顿了一顿,又道:“诸位是开门元勋,根骨亦尚可。我自不会吝啬传法。”
北门亭、南门敬等人无不大喜,元婴之境未为尽头,这是解除了诸人一大心结,不由一齐诚心拜谢。
但秦梦霖话锋一转,又道:“对于后来者而言,法依旧未可轻传。四宗统御之下的其余弟子,资质较好的,助我演示印证法诀以为功绩;未被选上的,需在外镇守有年,布下种子、留下传承,探查各地风土人情,才算功德圆满。上境法门,依此而授,不讲私情。”
秋原实心中暗暗评判,归无咎虽然智慧过人,但本人却更有隐士、名士之风。别人虽绝无可能算计了他去,但他智力令人压迫感,却似乎不若秦梦霖充分。这位新门主看似淡泊,但的的确确精敏练达,行事滴水不漏。
秦梦霖话未讲完时,归无咎忽地生出感应,是纳物戒中传讯之物轻轻颤动。
便转首言道:“我有事出去一趟。”
秦梦霖点头道:“你自去便是。”
归无咎遁出界外,抬首一望,浮空云层之中果真立着二人。
一人是坐镇半始宗,充当归无咎传声筒的闻品上真;与闻品上真相伴而来的,是孤邑上真。
闻品上真果真只是充当了一个指路的角色,见归无咎出现,便立刻笑吟吟的告辞。
归无咎微笑道:“上真此行,有何见教?”
孤邑上真还之以一笑,道:“正是与圣教祖庭未了之事。那‘阴阳升降大药’的交易,扯皮未断。”
“圣教祖庭之意,将来结炉炼丹,‘阴阳升降大药’炼成,若是成药之数在三四份之上,或可拨出一份以为答谢。此物价值极高,双方便算是两清了。对此,我方内部意见不甚统一。”
归无咎讶然,一笑道:“嫌卖的贱了?”
孤邑上真坦然道:“正是。此药虽珍,但彼此情势却大不相同。圣教那柏果急等着这一大药;而我方就算分润了一份,又去给谁去用?只得珍藏有时,束之高阁而已。若运气不佳,数万载也未必能寻见一个合用此药的后辈。”
“最终师尊的意思是,此大药中数种灵材,皆是你亲去寻得;本次大比,我方终获全胜,得以大开门户,亦全赖你的功劳。故而先来征询你的意见为好。若你有甚冀望从圣教祖庭获取的,不妨提出来,作为附加条件与之交涉。”
说到此处,孤邑上真微微一笑,又道:“据我方所得秘闻,圣教如今对于那柏果甚是看重。所以你若有甚特别需求,只要不伤及圣教根本,你尽可提出。最终多半能够讹来。”
归无咎心中一动。
除却“阴阳升降大药”这一逆宇玄石之法的备胎外,归无咎本也不愿放过额外的利益。甚至于在与圣教祖庭的交换之中获益,本就是他原先的计划之一。
到了今日,就算圣教并未分润一份过来,凭借阴阳道之力,整合大药灵材,也不算难事。
按理说,孤邑上真之言正合他意,的确应当好好讹上一笔。
但归无咎却忽地生出一种直觉:“若索取过多,达成交易之后双方一拍两散,似乎冥冥中有一道‘缘’就尽了。若是松口,留着这份人情不断,今后别有妙用。”
归无咎暗暗纳罕,依照如今隐宗与圣教祖庭各据传送大阵的形势,难道以后还真能化敌为友不成?他是决计不信的。
但归无咎却不愿意违背道缘念头形势,便道:“归某一无所求。依我之见,不宜就小处扯皮,就按圣教祖庭的提议便好。”
孤邑上真略感惊讶,但还是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