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后初一这日的一大清早。一袭白衣便戴上帷帽斗笠,背负着书箱出了夜阑。待得众人起床之后便再也没见到这夜阑少阁主的踪迹。
殷子安一夜未眠,仅仅这一晚上他就将这气机探入了剑匣中将近一尺的距离。这气机越深入剑匣,难度也随之陡增,殷子安便愈发感受到这“沧泷剑匣”的玄妙所在。一晚上的时间探入一尺,这都是殷子安这数十年的武道积累感悟所致,再往后深入那可就没有这般顺风顺水的道理了。现在要想入得这剑匣一寸距离都是难比登天,殷子安估摸着要再入这剑匣一尺,恐怕少不了数旬时日。
殷子安看着屋中来回穿梭游刃有余的三十余道“沧泷剑气”,满眼欢喜。
在此之后离开夜阑的是那红衣慕轩,照她的说法是夜阑这地方不及那风凌阁之万一,待在这就跟平白无故遭那牢狱之灾也差不多了。赦天机听罢十分汗颜。
而后就是燕六和付宛相继悄无声息的离去,殷子安为白起引气养脉也就在这几日结束了,在此之手师徒二人便要分道扬镳,对此白起也是颇为不舍。
“要不是你,我就跟你燕六姐姐一起走了,又或者随着红衣姑娘去,哪个不比在这楼里养你小子来的轻巧如意?”
白起说道:“师父可以带着我一起去。”
“你不是要回去找你姐吗?”
白起哑然。
这天白日里殷子安随白月儿到武明城中行走。城内许多店家都因过年关门打烊,大都要初七初八,又或是过了那正月十五的元宵这才开门。
二人路过那位叫作田虎的老卒所开的酒肆门口,酒肆照常关门,只是在那门口却没有张贴任何告示。殷子安心思通透,找了家邻近的人家问道:“这羊肉酒肆要何时开门?”
没成想那当街的老妇人听闻此言咋呼道:“这老头年前被人发现死在家中了,你不知道?”
“什么?”
“就在这酒肆楼上,听说被人一刀抹了脖子,也不知道是哪个仇家干的。”
殷子安怔住,在听到这番消息后有些没回过神来。
“说是年前的事?”
“是啊,这老头子平日里待人接物都和善得很,也不知道是不是年轻时候招惹上的仇家,唉,真是可惜了。”
殷子安回头深深看了一眼那大门紧闭的羊肉酒肆,恍惚间想起那日老人在酒肆中对自己说的最后那些话语,难免感慨万分。
白月儿与殷子安对视一眼,面露凝重之色,但也没有多说。
大年初一同一日,还有一件让这整个江湖沸沸扬扬的事情,就是那由江湖第一大门派风凌阁执笔的大元评出榜,将这天下书生武夫指名道姓地分了个三六九等。只不过这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相比之文榜的诸多细节有待商榷,每年的武榜都是江湖人士津津乐道的谈资,尤其是这今年武榜放榜之后,整个江湖又是一番天翻地覆的新景象。多的不说,就说那武榜前十的位置中,连续数年夺魁的风凌阁阁主慕轩终于在这年让贤给了一个名叫风长庚的年轻后生。
这风长庚是谁?有极少数江湖人士早先就曾听闻过有一位昆仑来的剑客初入江湖便杀上了那风凌阁阁顶,与那魔头慕轩旷世一战,此战那些个细枝末节旁人无从知晓,只不过从这放榜结果来看,想来是那风长庚在这一战之中略胜一筹。除此之外,江湖上还流传这这位昆仑剑首在出了风凌阁之后又上武当问剑,一剑扶摇当空将这武当山七十二峰穿了个通透!就连那实力深不可测的武当隐世老掌教沈苍生都在一剑之下道袍尽毁,这手段,想来谓之绝世也不为过了。
又是一个江湖登临境,那些个还未尝得江湖深浅的年轻游侠儿,听此只得锤头顿足,自己要想出头,那得熬到个什么时候?
除了这位昆仑剑首才入江湖便身居武榜榜首之位外,这武榜前十之中还出现了一个此前从未见过的名字。
武榜第十,秦王世子殷子安。
“殷子安?”白月儿在见到武榜前十排名之后惊讶道。
“你怎会排上武榜?”
白月儿此番话中有两层含义,殷子安也知晓白月儿所说,只不过故意只挑了其中一层意味说道:“怎么,看不起你家世子殿下的本事?”
但显然白月儿更为看重那另一层意思,急道:“你秦王世子的身份何时暴露的?”
殷子安拍了拍白月儿的肩膀道:“稍安勿躁,你且听我与你细细说来。”
于是殷子安将年前那晚在武明城南与当时的武榜第九俞宝常一战娓娓道来,说到最后还不忘补充了一句:“原本将那俞宝常打了个半死不活,小爷怎么都得是个天下第九的位置,谁知道这半路杀出个风长庚,硬是给小爷我生生逼到了武榜第十的位置,你说说这事闹的……”
“你等下你等下……”白月儿打断殷子安在那的自吹自擂,说道:“你说那俞宝常知道了你秦王世子的身份?”
“这老头打个架三句不离秦王世子,还能是认错了不成?”
白月儿皱眉道:“你身份怎会暴露,难道是文先生算错了哪步?”
殷子安对此倒是看得开,嘻嘻笑道:“知道就知道了,无非是招来几个不长眼的苍蝇碍碍眼罢了,这交州还有谁能把本世子怎么样?”
白月儿冷声道:“等那南平王两千虎豹骑追着你跑的时候你再来说这话。”
殷子安看着远方道:“那也得等他把黄角叛乱的事忙活完了才行啊。”
秦王世子首登武榜,这其中份量可不比那入榜即榜首的风长庚要来得轻巧。有眼尖的江湖人士看过那武榜后发现去年开榜排名第九的俞宝常在这一次大元评中没了名分,说到底不是武道尽废就是人死道消,无论是什么情况,任谁都想得到这始作俑者定是那定榜第十的秦王世子殷子安。
藩王世子登武榜,可真是百年大汉头回所闻,顿时殷子安在这江湖上的各种传闻漫天而来,什么纨绔子弟的回头是岸,什么秦王殿下的教导有方,更有甚者将白月儿一同写了进去,说什么一代王侯身边的女人,听得白月儿咬牙切齿,殷子安对此只得好生劝慰,生怕这丫头疯起来去撕了那散播谣言之人的嘴。
夜里白月儿找上正坐在屋中研究“沧泷剑匣”的殷子安,后者对此略感意外道:“丫头这么晚了不睡觉?”
白月儿从怀里取出一锦盒道:“给你看一物。”
殷子安看着那样式有些眼熟的锦盒,问道:“这不是老阁主赠你之物吗?”
白月儿打开顶盒,从里面取出一把殷子安先前见过的兵器,正是那九节银鞭。
“老阁主想来是猜到了你蓟北轩传人的身份,投其所好送你此物也是无可厚非。怎么,是这九节鞭用的不顺手了,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门道?”
“你再看。”
白月儿将那九节鞭送到殷子安眼前,殷子安伸手接下,只见这九节鞭身锈迹斑驳,不像是新做的兵器。
殷子安看了一眼先前老阁主赠与自己的“沧泷剑匣”,又看了眼这好似破铜烂铁一般的旧制银鞭,皱眉道:“这夜阑是穷到连支新制的九节鞭都做不了了吗?”
白月儿摇摇头道:“你看第一节鞭身尾端处。”
殷子安顺着白月儿指点看去,只见那尾端处隐隐有着一个“漱”字,当即恍然明了。
“这是……”
白月儿轻叹一声道:“想来这银鞭算是你娘的遗物,我思前想后,觉着还是将此物物归原主,送还给你的好。”
殷子安将这九节鞭重新递到白月儿手上说道:“想来这九节鞭是陈九事后苦寻所得,既然老阁主将其转赠与你,这其中想必是有陈九的意思,我又怎能枉顾她的意愿?只是不知陈九既然已经识出了你的身份,为何这几日你们同门师姐妹偏偏不能相认?”
白月儿手上攥着那锈迹斑驳的九节银鞭,默不作声。
殷子安轻叹一声道:“回去吧,既然你知道这银鞭是我娘的遗物,那就好生保管,我娘泉下有知也会欣然于此。”
白月儿遂转身离去。
……
第二日清早殷子安便站在这夜阑门口,当下城中店铺尚未开门,街道上也是少有人迹。一阵冷风吹过,殷子安顿时感受到一丝寒意,将身上的厚实衣服裹紧了几分。看着四下无人,殷子安一脚踩在那夜阑的门槛上,身姿来回晃动。踩人门槛,这要放在平时被人见到少不了一顿指指点点。
这时被殷子安提前吩咐起了个大早的白月儿来到门口,见到殷子安这般滑稽模样,上前一把将其推下,问道:“大清早的叫我起来,有何指教?”
殷子安嘿嘿一笑道:“陪小爷我吹会儿冷风。”
“告辞。”
白月儿转身就走。
“别。”
殷子安一把抓住白月儿,指着院中一人道:“这不来了吗?”
只见院中白起正小跑着朝门口赶来。
“这小子今日要走了,送他一程。”
说着白起已经来到二人面前,殷子安上下打量了一番这小子,开口道:“你怎么行李也不带?”
白起犹豫了片刻,挠了挠头道:“师父,我今日不走了。”
殷子安眉头一挑:“哟,你不想见你姐了?”
白起道:“那位老阁主说……我哥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