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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0章 邙山俚歌

如水剑道 花淡茶浓 4700 2022-04-23 05:01

  “呯——”

  萧璟念头刚落,只觉颈左一痛。同时,一道尖锐的金铁交击声、在耳畔炸响,险些将他三魂七魄都给惊飞出来。

  原来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萧璟脑后劲风忽起。一柄突兀的铁剑、险之又险拦在了横刀前,将这夺命一刀堪堪挡下。许是出招仓促,这剑终究慢了一丝,董仲庭那刚猛迅捷的横刀,终究在萧璟脖颈上带出一道血痕。

  陆春堂这才反应过来,当即抬起两脚、接连踹在几个衙差屁股上,声嘶力竭吼道:“保护大人!都是死人吗!快!!”

  衙差们后知后觉,慌忙抽出腰间佩刀,一起挡在萧璟身前。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害怕,手中环首刀颤抖不已,似乎随时都会抖落下来。

  萧璟死里逃生,不免浑身疲软,被眼疾手快的陆春堂一把架住。定睛瞧去,来人竟有几分眼熟,套着一身青灰色缺胯袍,手中银蛇飞窜,身形矫若猿猱,已同那董仲庭斗在一处。

  忽地那人身子一侧、让过董仲庭刁钻刀势,露出棱角分明的侧颜。萧璟心头一颤、老泪夺眶而出,失声叫道:“湛儿!”

  那人正是肖湛。只见他肩膀微滞,便又出招如常,一套“太白醉仙剑”舞将出来,当真醉态蹒跚、双足踉跄。可董仲庭连攻数刀,却是刀刀落空,根本摸不透他每一剑的时机、角度、快慢、虚实。

  便是李长源也不禁侧目望来,一面观摩、一面颔首。心中连连暗赞李太白传下的这套剑法,果然形醉意不醉、招招如鬼魅。因借醉意出招,每每怪生剑端、意出尘外,完全不能以常理度之。

  董仲庭与他对过数招后,虽微落下风、嘴角却渐渐勾起一抹得色来。手中横刀宛如狂暴的雨点,冲着肖湛剑身便倾泻下来,竟试图封住他所有攻势。

  就在肖湛略感不耐,忽地一剑弹出之时。董仲庭双眸一亮,竟不顾剑尖锋锐、挥刀便向剑格处劈下!

  只听得“叮啷”声起,整个剑身都被那一刀斩断、跌入碎石泥草中。董仲庭乘胜追击,不待肖湛回过神,又是一刀反手上撩、直冲他下巴抹来。这两刀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就连略通拳脚的萧璟,也在心底暗暗道了声“好刀法”。

  可这刀法愈好,肖湛便愈危险。

  就在围观众人以为肖湛下巴要被剖开时,一杆长槊横空飞来,“噹!”地一声鸣响,便将董仲庭这一刀接下。

  肖湛不禁揉了揉鼻子:“黎少侠!你们护住萧大人便好,这董仲庭我应付得了。若咱们两个打一个,岂非要被人笑成以多欺少?”

  “哼!不识好歹。”

  使槊之人却是黎妙兰,只见她气鼓鼓指了指身后、已然赶来的木兰卫们,不服气道,“保护萧大人周全,其他人便已足够啦!我偏要过来助你。再说今日又不是比武切磋,讲那么多规矩干嘛?”

  董仲庭见斩杀萧璟之事、已然希望渺茫,当即右臂一挥,沉声道:“诸位兄弟皆跟我数年,当知‘良禽择木而栖’。今日董某人将追随田公,从此不做中原城中犬、只做北境荒原狼。若有志同道合者,便随我杀了这昏官!若有放不下城中家小者、现下便可自去,董某人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连累诸位兄弟!”

  董仲庭说罢,倒有大半不良卫应声而至,举着横刀、向萧璟杀来。

  肖湛与黎妙兰对望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凝重。

  黎妙兰倒也果决,槊柄一挥、先将肖湛赶到后面:“还是你护着萧大人。他们人多,交给我‘木兰卫’便是!”

  说罢当先跃出,拖着长槊、径直向董仲庭杀去。其他“木兰卫”见状,登时追奔上来,与冲破陌刀队防御的不良卫们兵刃相接,顷刻又杀成一片血海。

  哥舒曜见元氏“木兰卫”赶来,令本有些吃紧的战局、登时又缓和了许多。

  两军人数相差并不悬殊,但完全听他号令的、也只有洛城行营的四队兵募而已。且兵募中如队正方七斗这样的高端战力,较之田承嗣麾下“河朔二十八宿”、天雄卫校尉,以及前来投靠的不良卫武侯董仲庭、锁甲卫校尉王轩等人,差的却不是一星半点。

  此外,混在其间的道门之人,皆不擅军阵之法。被两军冲散后,能够勉强自保互助,已是不易,又如何能逆势而起、助其翻盘?

  加上一旁的李长源与几个老道,并无继续出手之意。因此,木兰卫虽是为保护萧璟而来,但能拦下董仲庭所率不良卫,使得横刀队压力大减,甚至可以腾出手来、与天雄卫相抗。对哥舒曜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

  田承嗣持缰立马,笑意全无。身边只留了八个天雄卫护他周全,其余兵卒,已是人马尽出。

  原以为自己重兵突至,必能以摧枯拉朽之势、迅速荡除通远渠上这群乌合之众。加上他早便收买的董仲庭、孟渠长,以及乘势从王缙处收编的锁甲卫,自问想要夺碑取剑、已是十拿九稳。

  岂料还是低估了中原江湖对“如水剑”的狂热。不但公门、军门、道门、释门、世家、番邦竞相出手,便连东宫太子也披挂上阵,令今日这番争夺,竟已演变为相持不下的状态!看来自己若再留手,只怕便要败兴而归了……

  一念及此,田承嗣忽向身旁天雄卫招了招手,登时便有人会意,自身后取来油纸伞,捧到他身侧。

  田承嗣撑起纸伞,才从怀中里摸出一道黄符。八个天雄卫瞧得分明,那黄符正中书着个醒目的篆体“王”字,周边皆是鬼画符一般的吐蕃小字。田承嗣既不掐诀、亦不念咒,只将那黄符就伞下一抛。黄符竟无火自燃,很快化作一团灰烬,被渐渐转徐的雨水、冲得痕迹全无。

  “桀桀桀桀……雁门郡王召我何事?”

  不过数息,一阵阴恻恻的笑声、在雨帘中炸响。

  众人只见半空中走来个金瞳大汉,龙骧虎步,凌空而行,宛若神魔,手里还提着一柄双头宣花斧。身后一领黄黑相间的披风、正猎猎狂摆,显出非凡气概。雨帘似也惧他威势,竟分作两股、自动避让开来。

  方七斗正与“白虎七宿”斗得不可开交,骤然听得阴笑声、不由一惊。待抬眼望去,已自心下骇然:

  那个霍仙人……不是已被杨师弟打回原形、毙于跑马岭外了吗?那虎头可是他亲手斩下……怎么会毫发无损、又冒出一个金瞳大汉来?!

  同样被惊起的、还有躺在南面树下“昏迷不醒”的不眠和尚。当时他亦是亲眼瞧见杨朝夕与柳三爷、追着霍仙人跃出舱顶大洞,不多时便传来霍仙人死前不甘的咆哮。咆哮声震彻林岳、横贯天地,至今回想起来,依旧心有余悸。

  一众老道皆已住口,纷纷转过脸来、望向金瞳大汉。眼中灰败之色尽扫、射出莹润光华来。

  李长源捋须淡笑道:“该来的终究来了!果然河朔三镇早已勾结妖族,欲行不臣之事。若不及早震慑,难免养虎遗患……”

  田承嗣面上、已露出少有的恭维之色,向那金瞳大汉抱拳行礼道:“燕山圣君!今日本王顺天应时、来取此碑,奈何一群宵小频频作梗,不能得偿所愿。还望圣君助我,事后必有重谢!”

  “此事好说!只盼郡王所言‘重谢’,莫叫本圣君失望才好!桀桀桀!”

  燕山圣君霍仙铜言罢,不禁仰头大笑,一双金瞳透出森然杀气。

  它当然察觉到了对面阵营中、释放出的数道敌意,却并不放在心上。特别是那几个行将就木的老道,杀之少肉、嚼着塞牙,令它着实提不起什么兴趣来。

  霍仙铜说罢,身形已飘然落下。足下龙旋起,水洼縠纹生,竟将脚下污泥尽数吹走。腾开一块五尺见方的空地来,泥水难入,风雨不侵。

  田承嗣身旁八个天雄卫已看得目瞪口呆,纷纷跪倒长呼:“燕山圣君,仙法绝伦!振我藩军,骁勇长存!”

  霍仙铜立在丈许开外,听得桀桀狂笑。笑罢两袖扬起,登时从袖管中钻出两道黄尘。

  黄尘亦真亦幻,在狂风骤雨间穿梭来去,却未沾湿半点。忽在哥舒曜、萧璟、李长源等人周围一卷,登时消散不见。

  几息后,通远渠岸上的乱草污泥间,忽地“长”出许多灰白的骷髅手臂。手臂宛如禾苗、颤颤而上,待肘骨出来后,便纷纷向下倒落。旋即一只只骷髅手臂、仿佛攀住了地面,用力拉扯起来。不多时,便见一颗颗滚圆的骷髅头冒出地面,牙关“咯嘣”作响、将乱草污泥碾得粉碎……接着是脊骨、肩胛骨、肋骨、盆骨、腿骨……

  不过数息工夫,渠岸上已爬出数百具骷髅。每具头骨眉心之上,都印着两个相连的“卍”字,字符略红,色若朱砂,给人既神秘又诡异的感觉。

  骷髅钻出地面,立时矫若猴猿,枯手抢过旁人兵刃、便大肆挥砍起来。许多行营兵募猝然不防、登时中招,霎时间渠岸之上一片哀嚎。

  原本相持的战局、登时被这骷髅异军打破,田承嗣脸上复又显出狂喜之色。当即又许下金银、财帛、官职、战勋,喝令麾下之人全力拼杀。

  李长源与一众老道本已取出法器,预备将这自封“燕山圣君”的妖物降服。却不料霍仙铜率先出手,不知使的什么邪法、竟招来这许多“六骸阴兵”!

  阴兵抢刀夺剑、逢人便砍,却不惧兵刃加身。即使被长槊砍下颅骨、斩断腰椎,也能自行拼接。一旦复原如初、便会对伤它之人穷追不舍,直至斩杀才肯罢休……

  见此乱象,李长源面色终于沉了下来。一面从怀中摸出一把赤豆,连甩带弹,将这些赤豆打向阴兵眉心玄窍。每一颗赤豆打中、便会化为一蓬黑烟,中招的骷髅便似施了“定身法”一般,呆立原地,任人宰割。

  然而不消片刻,这些被赤豆定住骨架、砍作数段的阴兵,却又从泥水中爬起,自行拼接好骨架。接着纷纷挥起枯爪、兵刃,向李长源围攻上来。

  几个老道见状,岂会袖手旁观?也都扬起各自手中法器,与潮涌而至的“六骸阴兵”斗起法来。

  一时间各种铜镜、墨仓、桃木剑、天蓬尺、敕神旗……挥击而出,将许多阴兵打得散落一地:有的落地后,尚能复元;有的滚落泥中、被践踏久了,竟失了邪异,成了一堆无用的残骸……

  渠岸众人,正自胶着。

  忽地几声震耳欲聋的羯鼓,从四面八方传来,敲在了众人心上:

  嘭、嘭!嗙嘭!嘭、嘭!嗙嘭!嘭、嘭、嘭、嘭……

  接着一道拉长了音调的俚歌,伴着“嘭嗙”作响的羯鼓,在渠岸上空响起:

  妹妹若是来看我,莫要坐那牛车来~老牛身上牛虻多,我怕妹妹被它蛰!

  妹妹若是来看我,莫要走那山路来~山坳里面贼人多,我怕妹妹陷贼窝!

  妹妹若是来看我,莫要进到洛阳来~洛阳城中公子多,我怕妹妹抛下我!

  俚歌拢共三段。每一段唱完,中间便要夹上一串叮叮咚咚、醉人心魄的琵琶声。既低徊懊恼,又苍凉高阔。

  琵琶响罢,鼓声又起。

  放歌之人内息悠长,一唱三叹,是以鼓声虽大,却盖不过这人的歌声。

  再去细听这俚歌,只觉荒腔走板、粗陋不堪,无可奈何中,却也带着三分俏皮。

  混战的人群中,当即有人忍不住笑将起来。初时只一两人、渐渐连成一片,不论是敌是友,俱被这俚歌所扰,手中兵刃竟都渐渐慢了下来。

  笑声最大之人,却是方七斗。只见他双刀跌落、滚在污泥中,已然笑得前仰后合。忽地腾跃而起、躲开一人偷袭,朝着半空笑道:“敢问这位朋友,唱的什么曲子?当真妙极!”

  那放歌之人虽不知所踪,却亦笑着回道:

  “俺这曲子唤作《邙山俚歌》!尊驾若是喜欢,俺便接着唱来!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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