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雪飘,银装素裹,不远处点点梅花绽放。
不知过了多久,陆云悠悠转醒。
以此同时,店铺中的画卷,有半数随之破碎,但其上的弥漫的气息,却是提升了一大截。
陆云望了一眼,起身推开房门。
寒风迎面,掺杂着片片雪花落下,他轻吐了一口气,抬首望天。
雪花纷纷扬扬,散落到大地上,堆积了厚厚的一层。
对面木匠铺子,房门缓缓打开,王枫的父亲刚要出门,见到飘雪中的陆云,不禁一愣。
而王枫,则快步出了房门,在积雪上飞奔起来。
片刻后,他来到陆云不远处,大声喊道:
“陆大哥,你是知晓我们要来呐。”
话语落下,他跑进铺子,坐在炉火旁取起暖来。
王枫的父亲则是提着一个木盒,憨笑道:
“陆兄弟,今日不忙吧?”
陆云微微一笑,侧身说道:
“不忙的,进来说话吧。”
王枫的父亲随之入内,他望着周遭的画卷,目中露出些许羡慕。
将木盒放在一旁后,他搓了搓手,似是要说些什么,却又有些不好意思开口的模样。
此时,王枫则连忙起身,来到木盒那里,将盖子打开,里面正有几盘精致小菜和两壶竹叶青。
陆云扫了一眼,淡笑着望向两人。
这些年来,两家时常来往,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爽朗的汉子,露出如此的神色,显然是有事相求了。
“王兄,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王枫父亲搓了搓手,略微犹豫片刻,有些尴尬道:
“无事,无事。”
王枫望向木盒中菜肴,不禁咽了咽口水,刚要伸手去抓,他父亲一瞪眼,吓得他立即缩了手,小声嘀咕道:
“不就是借点银子吗,有什么不好说的。”
王枫父亲闻言,脸当即涨的通红,不由骂道:
“小兔崽子,等回家好好收拾你。”
王枫撇撇嘴,转身对陆云说道:
“陆大哥,我爹不好意思说,那我说吧,我娘打算在附近盘一个铺子,做大店面,可银子不够。”
王枫父亲轻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道:
“陆兄弟,你嫂子总嫌原来的铺子小,客人不多,这不旁边的店铺要外租,就合计着盘下来。”
陆云点点头,饮了一口木盒中竹叶青,淡笑道:
“需要多少?”
王枫父亲犹豫的片刻,开口道:
“那铺子挺大的,一次要交两年的租,嗯,需要五十两,不......三十两就够了。”
王枫闻言,小声嘀咕道:
“娘明明说的是九十两......”
话未说完,便又被他父亲,狠狠的瞪了一眼。
陆云淡笑着点点头,也没多言,起身来到后院屋子内,随意拿起一块金子,回到前面铺子中,放在两人面前。
王枫父亲见到金子,当即一愣,连忙摆手道:
“太多了,陆兄弟,快拿回去,三十两银子就行了。”
这些金子,少说也有十两,已超出所需太多了。
陆云微微一笑,饮了一口壶中酒,笑道:
“王兄,这些是我的买酒钱,从今往后,每日一壶,十年的竹叶青,很值得。”
王枫父亲面上,露出些许激动,略微踌躇片刻,开口道:
“陆兄弟,这......”
“收下吧。”
王枫父亲深吸一口气,拿起酒壶喝了一大口,点头道:
“陆兄弟,别说什么十年八年的,只要你在这一天,竹叶青管够。”
陆云闻言,淡淡一笑,望向父子两人,内心升起些许暖意。
这一晚,王枫父亲喝了很多很多,最后直接醉倒过去,手中却也一直紧紧握着金子。
王枫在一旁一直侍候着,临走前,他悄悄对陆云说道:
“陆大哥,我家这酒可多了,我爹不让说,地窖里还留有不少,都是祖上传下来的,好像地上也埋了不少,要不是爹坚决不让卖,我娘也不至于让他借钱的。”
.......
时光匆匆,又是三年光景。
王枫家的铺子,扩张了一倍有余,生意也越发红火。
王枫也因此,要不时随父亲做木工。
只有歇业时,才有功夫拖着疲惫的身子,拿着竹叶青,来陆云这里看他作画。
王枫的身子,越发的壮实,但他的父母,面上的皱眉,却是渐渐多了起来。
陆云的面貌,也与刚来时有了些许变化。
此时的他,已不再是青年,面上多了些皱纹,已然步入中年。
体味红尘,自然要入乡随俗。
这三年里,朱兴不时便将来一次,奉上大量财物和美酒,只为拉拢陆云。
陆云对此,没有半点兴趣,之所以留在这里,便是为体味红尘,突破修为。
凡俗的权势争斗,他也懒得参与。
深秋,树叶枯黄,随风飘落,铺满了整个街道。
陆云走出店铺,身上穿着厚厚的衣物,若有乱星海修士来此,断然无法认出,此人便是那白衣剑仙,太初仙尊。
此时的陆云,和凡人无二,经过这些年的化凡,他已然彻底成了凡人。
面容略有苍老,虽身躯依旧挺拔,却与那忙碌一生的中年人,没有丝毫区别。
也只有那双深邃的眸子,似包含着星辰大海,使得他整个人给人以不凡的感觉。
店铺外,寒风扑面,带着秋的凉意,陆云紧了紧衣领,关上店门,慢悠悠向远处走去。
这时,对面木匠铺子走出一个壮实小伙儿,手中正拿着一些木工器具,见到陆云后,笑道:
“陆大哥,又去听曲儿?”
陆云转过身,轻笑着道:
“王枫,给我拿壶竹叶青。”
小伙儿应了一声,放下手中器具,匆匆入屋,不一会儿,便拎着一壶酒走出,略有关切的说道:
“陆大哥,还是身子骨重要,这酒,少喝点,暖暖身子就行。”
陆云含笑点头,接过酒,拍了拍王枫的肩膀,便转身慢悠悠离开了。
王枫望着那远去的背影,心中略有苦涩之感,这么多年过去,以前那个无所不能的陆大哥,已然老了很多。
他一直记得,陆大哥说过要回去娶妻,可这么久过去了,他却始终未曾见过陆大哥的妻子,后来,他便再也没有问过。
轻叹了一口气,王枫转身回了店铺,他父亲也老了,许多活计,都要他来担着了。
深秋时节,凉意透彻,陆云慢悠悠走着,良久,来到街口的一间客栈。
刚一入内,店内的小二,颇为机灵的笑道:
“哎呦,陆掌柜来了,快快请进!”
陆云走入店中,轻抚衣袖,笑道:“还是老样子。”
小二嘿嘿一笑,开口道:
“好嘞,掌柜的早就吩咐过了,东首靠窗的最好位子,永远为您留着。”
店小二说着,快步走到那里,手中毛巾擦过,弯腰告退。
陆云坐在长凳上,不一会儿,店小二便端上几样小菜,又摆了一个小碳锅,其内烧着开水。
陆云将壶中酒放在其中,温起了酒来,并不时倒出一杯饮下。
客人陆续进入客栈,渐渐地,屋内的人越来越大。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几位弹琴奏乐的戏子,从后屋走出。
顿时,客栈内叫好声连连,热闹异常。
这些戏子中,有一女子,颇有几分姿色,店中不少人,便是为她而来。
女子眼波流转,美目含情,轻转纤腰,抬莲步,舞云袖,开始了吟唱。
声音婉转,颇为动听,引得客人纷纷较好,气氛再度升温。
陆云淡笑着望向女子吟唱,不时饮上一口竹叶青,这样的日常,已然持续了一年有余。
没过多久,一位略微发福的中年人,穿着棉衣,从后屋匆匆走出,快步来到陆云身旁坐下,店小二则是连忙恭敬的的端上一壶酒。
中年胖子斟满一杯酒,一口饮尽,随即望了望陆云,有些尴尬道:
“陆掌柜,那个......”
陆云饮了一口壶中酒,轻笑道:
“孙掌柜安心,我今日只是听曲儿,不收租。”
中年胖子闻言,当即松了一口气,赔笑道:
“生意难做啊,虽说现在人不少,可单就是请这班戏子,就是一大笔支出,唉,难呐!”
陆云轻轻一笑,没有多言,只是安静的听起曲来。
这孙掌柜两年前寻到的他,以这客栈的房契为抵押,苦苦哀求,向他借了三十两黄金,一直到现在,还未还上,这客栈也就归陆云了。
近一年来,陆云无事便会来此,听会曲儿,偷得浮生半日闲。
......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又是十年光景。
此时,陆云的面貌已是变得苍老起来,鬓发间掺杂着些许白发,原本挺拔的身躯,也已弯了些许,已是快要步入暮年。
店铺中,画卷越来越少,这十年的光景,他只画了一幅,正是曾经那神秘的轮回磨盘。
十年时光,磨盘每每画至三分之一,便会自行磨灭,没有一张能承载这轮回意境。
某一日,陆云望着手中的半成品画卷,轻叹一口气,随手一抹,画卷随之湮灭。
默然少许,他缓缓起身,走出门外。
阳光和煦,洒在身上,带着些许暖意。
搬来一张木椅,坐于门口,静静望向来往的行人。
对面的木匠铺子,这些年来,又扩张了数倍。
没多久,一个三四岁的幼童,从铺子中探出脑袋,待见到陆云后,当即一乐。
他快步跑到陆云身旁,小手上还拎着一个酒壶,轻轻递给陆云,糯声道:
“陆爷爷,这是我偷偷拿出来的,糖果呢?”
陆云哈哈一笑,摸了摸他的脑袋,手掌翻动间,手中多了一粒小药丸,递给他后,拿起酒饮了一口。
幼童一口吞下药丸,面上皆是满足之色,过了会,他眨了眨大眼睛,好奇道:
“陆爷爷,酒又那么好喝吗,我见你每天都喝呢。”
陆云闻言,微微一笑。
与此同时,木匠铺子中,走出一位壮汉,相貌依稀可见此前那个天真少年的模样。
他望着陆云,目中露出感怀,上前数步,关切说道:
“陆大哥,今日真不能喝了。”
陆云轻轻一笑,开口道:
“好好,就一口,不喝了。”
停顿片刻,他继续说道:“王枫,你爹如何了?”
王枫面上露出些许黯然,答道:“还是老毛病,无碍的。”
陆云暗叹一声,不再言语。
生老病死,悲欢离合,本就是一场轮回。
六年前,王枫与裁缝店的牛掌柜女儿成亲,那幼童正是他的孩子。
“陆爷爷,你还没告诉我呢,酒到底好喝不好喝。”
幼童轻轻晃动陆云手臂,追问道。
王枫望向陆云,轻叹道:
“你陆爷爷喝的不是酒,那是人生呐.......”
陆云赞许的望了王枫一眼,拍了拍他的手臂,笑道:
“带着孩子回去吧,我去街口走走。”
王枫抢过陆云手中酒壶,放在屋内,随后关上门,叮嘱道:
“之前可答应了,不能喝了。”
陆云淡淡一笑,起身向着街口走去,那背影已有些许蹒跚,满是暮色。
王枫轻叹了一口气,拉起孩童的手,转身回了铺子。
孩童则是抿了抿小嘴,有些欢喜道:
“爹,陆爷爷的糖真好吃,每次吃了,浑身都暖洋洋的。”
陆云走在这条老街上,附近铺子的掌柜,纷纷从从店铺走出,来到陆云身旁,有些哀求道:
“陆掌柜,生意难做,下个月一定把租金交上。”
“是呐,陆老爷子,这生意难呐,您看能不能缓几天?”
“.......”
像这般低语哀求声, 陆续传来,陆云扫了一圈,无奈一笑。
也不知怎么了,这么多年下来,整条街上的人家,几乎都欠着他的银子,乃至于大半的店铺,都成了他的产业。
到了现在,这些店铺掌柜一见到他,便会好言好语一番。
陆云对这些,并不怎么在意,也就顺其自然,当做了化凡的一部分。
这些年来,街道上的老面孔已经不多,主人换了一家又一家,世事变迁,也是不由让人感慨万千。
陆云轻叹一声,随即挥了挥手,开口道:
“都散了吧,今日不收租。”
那些掌柜闻言,纷纷松了口气,连连告退。
陆云背负双手,行走在街道上,不时望向周遭的景象,眸中流露出些许追忆。
良久,他轻轻摇了摇头,转身离去,背影渐行渐远,只剩一个黑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