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夕就这样在云德武馆暂且落了脚,开始了教席武师的生活。
从习者转变为教者,这个身份的转变其实没那么容易,元夕这几天都是在与孔礼祥三兄弟学习如何授业。
毕竟他的武功修为不俗,眼光毒辣,有时便能一针见血地指出弟子的不足之处,进而提出练习建议。
元夕,已成为众学徒弟子的追捧对象,他的话,被众弟子奉为圭臬,在另一批没有见到过元夕出手的弟子强烈要求下,他又当众耍了一套剑法。
快,依然是快,一众弟子仿佛只见到满眼剑光。
一舞剑器动四方,矫如群帝骖龙翔。
不过元夕事后告诉大家,
别惦记,这个你们学不来,还是踏踏实实地练习基本功。
又说了句,这个看着厉害,没多大用,不过是华而不实的东西而已,你们要记住了,来到武馆,学到的本事,将来有可能是保命的东西,记住,只有先有饭吃,才能惦记着还能不能吃得更好。
你们现在就是要先学会吃饭。
这个吃饭理论,成为一众弟子的箴言,回家之后,每人都多盛了一大碗饭,吃饱了肚子才有力气练拳。
熟能生巧之后方能游刃有余,这世上没有一蹴而就的事情,如果有,那也不会是你。
我们都是普通人,至少,绝大多数人都是。
但是普通人的坚持,才能造就不平凡。
元夕自己的一身本领可不是师父用手按着他的头,用力运功,就把功力传给他了,而是他这十几年来的勤学苦练得来的。
所谓名师出高徒,那也得徒弟自己愿意学才行。
元夕的话没有给一众学徒弟子浇了冷水,反倒让大家热情高涨,练功更是勤勤恳恳。
金炜武馆。
馆主曹仁炜与副馆主何义金安排弟子练习后,在屋内喝茶。
曹仁炜长得相貌堂堂,端坐在那里气度不凡。其眉骨突出,眉浓眼大,眼下卧蚕饱满,鼻梁挺直,鼻翼多肉,下颌饱满,略有腮骨。
反观何义金,却是师兄弟中个子最矮的,眼小脸圆,貌不惊人的他站在那里比坐着的曹仁炜高不到哪里去。
何义金斜靠坐在木椅上,嘬了一口小茶壶里的茶,冲着师兄说道,
“师兄,那仨没心眼的不来咱们这边,光咱俩可不行啊,以前也就教教弟子,喝喝茶什么的,现在还得操心武馆的七零八碎的破事儿,就咱俩,那哪成啊。”
曹仁炜瞪了眼何义金,
“怎么,这就后悔了?开弓哪有回头箭?你就是回去了,老头子还能收你?”
这何义金与曹仁炜也就差个一岁,听他这么一说,也没动气,
“这不是跟你商量办法呢,武馆就咱俩撑着,你就是造势再大,弟子再多,咱俩也教不过来啊?原本以为他们仨哪怕再过来一个,咱俩这也能轻松不少,才有机会慢慢让老头子那边关门。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哼!”
曹仁炜也喝了口茶,呸的吐了口进嘴的碎茶叶子,皱着眉说道,
“这茶,还是次了些。老二,那毕竟是咱师弟!”
想想自己干,这花钱地方确实太多,茶叶的档次都下来了,他继续说道,
“咱俩不走,以后能有出头之日?干得再多将来不还得给成是非打杂?老头子的本事咱俩学的差不多了,如今武馆的生意好做,你选择跟我出来,不也是看中这一点了?”
曹仁炜有件事没有告诉何义金,当初有人找到了他,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出来单干。这钱他自己留起来一部分,然后带着何义金开了这家武馆。
那人说以后还会有事麻烦曹教席,这钱不白给。
开这家金炜武馆,何义金出钱不多,所以曹仁炜是馆主。
何义金听师兄这么一说,觉得理亏,便说道,
“师兄,我这不也是为武馆将来做打算么。”
喝了口茶,曹仁炜说道,
“师弟莫急,等咱们再逼上一逼,等咱们势大,老三他们也许还能多想想,老头子这些年钱挣得不少了,以他与吕将军的交情,咱们那位小师弟完全可以去军中供职,何必守着武馆操这份心。”
他站起身来,走到何义金跟前,拍了拍个头才到他肩膀的师弟,刚要开口,师弟却不乐意了,瞅了他一眼,转身又回去坐回去了。
不过他那不是坐,是蹲在椅子上。
曹仁炜一看,得,自己又不是有意的,都这么些年了,他怎么还如此介怀呢?他看着有些不快的师弟,开口道,
“老二,我想过了,咱们现在的问题是人手不足,我已经跟你嫂子说过了,让她来武馆帮忙操持一下琐事。”
何义金一听,抬眼看了看师兄,说道,
“既然师兄这么说了,我也不能袖手旁观,你弟妹在家闲着也闲着,也来帮忙吧,孩子白天去学塾读书,放学了接到武馆便是。”
曹仁炜嗯了一声,接着说道,
“正好,俩孩子一起来这里,还有个伴儿。”
二人分别育有一子,同龄,何义金之子何北信大曹仁炜之子曹数典半年。
曹仁炜接着说道,
“这样咱俩便有更多的精力放在弟子身上,说得再好听,也得有本事才行。另外我想了一下,咱俩还得想办法再聘请几位武师才行,不然弟子多了,咱俩确实应付不来。”
何义金也不蹲在椅子上了,师兄本就比他高,没什么好想不开的,他凑到师兄跟前,低声问道,
“那得有人才行,你准备聘请谁?”
曹仁炜看了眼何义金,缓缓说道,
“赵千钧!”
听师兄这么一说,何义金直摇头,
“他哪行,连个嫡传的身份都不是!”
曹仁炜看着一脸不解的师弟,开口道,
“别看千钧不是嫡传,但是老头子教他的本事不少,不就差在内功上了么?可是咱们开武馆,不也不教弟子内功么?千钧拳脚功夫不错,又常年以狩猎为生,实战经验丰富,请他来教这些半大弟子,绰绰有余。”
听师兄这么一说,何义金便又觉得有理,点了点头他有些疑惑地问道,
“千钧对老头子不错,他能帮咱俩?”
曹仁炜看着只会提问的何义金,开口说道,
“千钧跟了老头子也不少年头吧,在武馆里忙前忙后,最后却跑到那穷乡僻壤去当个猎户,我们请他来当教席武师,他不就能在平南城里安家了!另外,老头子对他不错,可当初他来武馆的时候,你我对他可又差了?他不少的拳脚功夫,可都是我教的。”
何义金好似明白师兄的意思,低声说道,
“师兄的意思是我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对千钧而言,单说情分二字,我们二人不输老头子,况且千钧要是成为一名教席武师,可比他在山里当什么猎户要强的多。不过,会不会老头子那边先我们一步?”
曹仁炜摇了摇头然后说道,,
“都半年多了,老头子要想请他,早该来了,过几天我亲自去趟千钧所在的那个什么王李庄,与他好好谈一谈。”
何义金说道,
“师兄事多,要不我去?”
曹仁炜摇了摇头,然后说道,
“不是师兄信不过你,而是千钧自打来了武馆便与我更加亲近,我亲自去更好些。”
如今云德武馆如今多了一个教席武师的事情,他们二人却并未知晓。
云德武馆本欲放出话来,去应了金炜武馆的挑战,不过后来成云德改了主意,没有狗吠还之以叫的道理,他俩要是真的丧尽天良登门踢馆,老夫关门打狗便是。
元夕轻松战胜吕大小姐的事却成了一众弟子回家下饭好菜,与自家父母一说,还是自己的云德武馆有本事,又来了一位很厉害的教席,学话的孩子一时兴起,也忘了食不言的规矩,在饭桌上比划起来。
什么元教席出手太快了,唰唰唰唰,自己就看了一串儿人影,元教席就打完拳了,什么吕大小姐出掌凌厉,呼呼带风,就是打不到元教席,结果元教席出脚一拌,吕大小姐就差点摔倒,后来是那元教席伸手一拉,才把吕大小姐拉了起来。
哪家父母不愿意自己孩子去的武馆好啊,第二天便跟街坊邻里报喜去了,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说那元教席少年英雄,生的好看,武功又好,那吕家大小姐与之一战,便好似芳心暗许。
那有人便问了,你怎知吕大小姐还芳心暗许了呢?
这人便说了,我家那孩子可说了,他亲眼见到吕大小姐脸都红了。
又有好事者问了,那那位元教席呢?可是也看上吕大小姐了?
这人没有多说,神秘一笑,然后来了句,你要是有元教席那本事,还会像城中那些少爷们那么怕么?
元夕没想到的是,自己刚到这平南城没两天,还没怎么露脸,就成了名动平南城之人了。
说到底,还是吕大小姐在平南城太过有名了。
没过多久,
曹仁炜与何义金便知晓了此事。
这个什么元教席究竟是从哪里蹦出来的?怎么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
何义金蹲在椅子上,不吱声。
看着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的师兄,也没走出个道道来,何义金看着眼烦,说了句,
“师兄,他们那边可又多了个人。”
曹仁炜不再来回踱步,坐在何义金旁边,说道,
“便是来了位武师又如何?老二,以咱俩的身手,还能被一个毛头小子震住了?当初有底气放出那句话,咱便是知道,在这平南城中,除了镇南军大营,可没人是咱们兄弟的对手。
何义金想想也是,镇南军里除了吕将军外,论单打独斗,还未必有人能胜过他二人。
灌了口茶水,他抬头问道,
“师兄,你的意思是?”
曹仁炜点点头,然后说道,
“来了位教席又如何?老二,你想想看,要是一般的大派弟子可会愿意到一家武馆当教席?所以我猜,什么元少侠不过是那边造的势。”
何义金说道,
“可外面可都说了,吕将军的女儿都是他的手下败将。”
曹仁炜看了眼何义金,然后说道,
“老二,我说你什么好,那吕大小姐不过是个姑娘,便是吕将军亲传,又能有多大本事了?我看多数人不过是敬她的身份罢了,会些拳脚的,未必是高手,明日咱便登门,我倒要看看哪里来的浑小子,敢趟我金炜武馆的浑水。”
换了一身劲装的成云德在自家演武堂内打了一套拳法,打完之后吐出一口浊气,坐到椅子上,示意在一旁观看的成是非也来打一遍。
成是非在场中站定,深吸一口气,摆出起手式,然后开始打成云德刚刚打过的开岩掌。
一套掌法打完之后,成是非收手,看向自己的父亲。
成云德没有点评,看着成是非,
“你自己说说看?”
成是非想了想,说道,
“爹爹教授孩儿这套掌法走的是刚猛的路子,一掌劈出,有开山碎石之势,辅以内功苍穹劲,威力不小。不过孩儿打出来,还是气势少了许多,没有爹爹那般气势宏大!”
想了一下,他又疑惑道,
“爹爹,刚刚孩儿所打拳法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不够稳。”
有些惭愧的他,低着头,
“我看了元大哥打拳之后,总想着他的出手,为什么能够那么快,那么我是否要追求快,而先发制敌呢?结果自己一时图快,却失了稳。”
成云德点点头,笑了一下,
“你还算知道自己的毛病在哪里!”
他看着儿子,临近不惑之年才得有一子,上天待他也算不薄了,还好自己儿子还很懂事,这让他省心不少。
喝了口茶,他继续说道,
“所谓掌法,拳法,剑法,各种技法都是意在追求防己攻他。防便是防止自己不被他人所伤,而攻他便是力求毙敌。你刚刚说的不错,你适才太过求快,而失了稳,致使自己攻威力不够,防还防不住,顾此失彼。那么你元大哥为何能够快且攻击力又高呢?道理很简单,他的功力高,他练得深。就好比咱们馆内的弟子,看着你出拳很快,他们同样做不到,是一个道理。同样的技法,在你元大哥手里,威力便会翻上一番。那么,我们在练武的时候,要追求什么?扬长避短,尽量把自己能力发挥到极致。所谓法,其实还是一个套路,当你对敌之时,不拘泥于套路的时候,那么你的武学才达到登堂入室的境地。”
“不拘泥于套路?”成是非喃喃道,他还是不太明白,便问道,
“那爹爹,我们还为何要练掌法,拳法或者其他技法呢?”
成云德笑了笑,回答了成是非的问题,
“练拳便如那看山看水,初练拳法,便是那寻山问水,一拳一掌,一刀一剑,落到实处,如那山水,就在眼前。当你的拳法纯熟到一定境界之后,那便是山非山,水非水,出手便不再拘泥于一招一式,而是随心所欲,在于一个变字。有道是无招胜有招便是此理。而达到这个境界之后,就是我刚刚说的登堂入室。”
成是非似乎明白了父亲所说,自己如今第一境界还没有练到家,好像有些好高骛远了。
人贵有自知之明,他倒是没有因为自己功力不够而心情低落,多加练习便是。
习武一道,资质与汗水,缺一不可,如果资质差了,还不够勤奋,那便真的失去了一颗武者之心了。
成是非抬起头,问父亲,
“爹爹,那还有没有更高的境界?您肯定是随心所欲的境界了吧,那元大哥呢?”
成云德看出儿子认识到自己的不足,这就很好,能正视自己,方能进步,缺点不是你给他藏起来,假装看不到就不存在了,自欺欺人又如何能够问心无愧呢。
他笑道,
“爹爹算是达到了登堂入室的境界,大体上习武多年之人都能达到这个境界。当然爹爹说的是我们这样的习武之人,既有内功,又有技法相传的。不然没有内功辅助,即便是单练拳法,即便是境界到了,没有内功的支持,身体反应跟不上,也是白搭。所以内功,同样是决定一名武者实力至关重要的因素。包括轻功,同样需要内力的支持,不然你跑得再快,气力不够,那也只能快而非远了。你元大哥,也是随心所欲这个境界,不过我仔细观察过你元大哥,他气息悠长,给人一种精力内敛之感,恐怕从内功上,要强上爹爹很多。”
听爹爹这么说,成是非有些不信,元大哥会有这么厉害?他继续问道,
“爹爹,那第三层境界又是什么?元大哥真的这么厉害么?”
成云德捋捋胡须,笑道,
“莫做井底蛙,我们兴许实力不比人,但是见识还是要有的。你元大哥的内功绝对是一流的内功,至于他内功到了什么境界,爹爹也不知晓。内功之深浅,只有试过了,你方可知道对方有多厉害。你元大哥身法之快,拳如流水,内外兼修,自是不俗。你元大哥自小应该经过了严格的训练,与名师的指导,其师承定然不俗。至于习武的第三层境界,便是山水在眼前的境界!”
“山水在眼前?”成是非又迷糊了。
成云德起身,抬手对着成是非打了一掌。
手掌停留在其面前,成是非没有躲过去,掌风带动成是非的头发向后飘动。
“拳重如山,身如流水。前面两层境界说的山与水是学与融的过程。而此时的山水在眼前,说的是另一种境界,是创的境界。把学来的东西,变成自己的东西,再打出去,拳便是自己的山,身法便是自己的水。我们学拳,学武技,学身法,不都是先人创造的。但是如果没后来者的创造,必然没有武学一途的发展,武技那便走向末途了。”
说完这个成云德收回自己的拳,然后说道,
“这个境界,其实并不好说,那是宗师气象,有开宗立派之能,爹爹不过是略知一二罢了。但是你也知道,境界不过是一个大致的说法,并不能就此来判定一个人的武技高低。”
拍了拍儿子肩膀,成云德笑道,
“你也不用太过有压力,你小的时候,爹爹不舍得你吃苦,你学拳便晚了几年,记住,先求稳,找机会跟你元大哥取取经,应该对你帮助不小。好了,今天爹爹就陪你练到这里,你自己好好想想!”
这时,有弟子敲门禀报,说是赵千钧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