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家丑不可外扬,可云德武馆这件事,在平南城非但算不上什么秘密,而且几乎人人皆知。
成云德喝口茶,顿了一顿,这才对元夕说道,
“我与千钧无缘呐!当初我看到他蹲在街头要饭,却埋着头一声不吭,就这样,谁会愿意给他口吃的呢?他要么会被饿死,要么就会饿急眼,做出那偷鸡摸狗的事来。老夫给了他口吃的,把他带回了武馆。那时我已经收了五名嫡传弟子,他们也曾都是靠乞讨为生的孩子。千钧的年纪其实和老大,老二差不多大,已经错过最佳习武年龄,便只当了个记名弟子。老夫我收了五名嫡传,以仁、义、礼、智、信,五字给他们取名。可如今,唉!”
摇了摇头的成云德问元夕,
“世侄入城之后,可曾听说咱们这平南城还有另外一家武馆?”
成云德这么一问,元夕倒是想起了问路的时候,那人的话语。
元夕心思一转,略带疑惑地问道,
“世伯,难不成那金炜武馆是?”
成云德点点头,
“今年的事,所以千钧还不知晓。人走了,把仁义都带走了。人各有志,他俩要走,我也不能拦着,本来非儿成人之后,我该享享清福了,可非儿毕竟年纪尚轻,学艺未成,而他俩又是自小跟随于我,我的本事都悉数传授给他俩,他俩对非儿不服也是正常,所以他俩走,我并未拦着,也未说出什么把学来的本事还给我那样断绝的话语。”
成云德似是缅怀过去,说到这,顿了一下之后,继续说道,
“没想到的是,他俩离开武馆,便很快开了这家金炜武馆,他俩带走的,还有不少我们这里的习武弟子。好,他们要开武馆,我也拦不住,也不该拦,凭什么我能开,他们就不能开,对吧。主要是他俩传出的话,太令我失望了。”
明白了前因后果的元夕给成云德把茶续上,问道,
“世伯,是什么话?”
“他俩说,跟了我这么久,做牛做马的,什么也得不到,不得已,才离开云德武馆的。”
说道这,成云德手掌轻拍了两下桌子,
“听听,这是人话么?不说我给他俩一口吃的,把他俩养大,就说他俩那一身本事,是凭空变出来的?离开没几天就开武馆了,他俩没有积蓄?走便走了,我没说些什么,他们倒想先占个大义来了。”
元夕有些不解,
“世伯在平南城这么多年,武馆什么风评人尽皆知,他们这么说有人信?”
成云德摇摇头,苦笑了一下,
“世侄还是涉世不深,这大多数人,有又几个关心孰是孰非?不过是看个热闹罢了。最实惠的,不还是谁家武馆收的钱少些,教的本事多些。”
元夕点点头,又开口问道,
“世伯,那武馆的生意,怕是受了不小的影响吧?”
成云德点点头,
“他们走后,便从这里带走了不少弟子。这些都还好,毕竟老夫在这平南城经营了这么久,可不是他俩这一下子就能挤兑的了的。最可气的是,唉,你也知道,他俩是我的嫡传,金炜武馆开张,我曾登门,除了道贺之外,便言及二人,收嫡传可以,切勿把我师门武学大肆流传出去。”
“那他俩怎么说?”
“他俩当我的面点头称是,也算是给老夫一点薄面。不过,没过多久,就有话传出来,说老夫这武馆藏拙,不交给弟子真本事,最近还暗地使人露出风声,说我这武馆,已经无人能打得过他们师兄弟二人。我们是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看了眼元夕,
“不瞒世侄,你来的时候,我们正在大厅商讨这件事。这话已经放出来几天了,我们武馆一直没有答复。再不答复,怕是现在馆内习武的弟子心里都犯嘀咕了。可是不怕世侄笑话,我确实不知如何答复,老三、老四、老五本事确实不如他俩。而老夫,如果出手,即便是赢了,唉,况且现在也未必能赢。”
成云德摇了摇头。
元夕寻思了一下,然后说道,
“成世伯,既然我目前我也算是咱们武馆的一员了,如果世伯信得过元夕,如果对方真的上门来,那么就由元夕接下便是。”
这不是元夕意气用事,也不是他想心存正义,要给这两个忘恩负义之人一个教训,而是他当下选择在武馆立足,就要出这个头,这才是他的道理。
成云德略作沉吟,便说,
“既然世侄这般说了,我再作推辞那就太过不近人情了,不过此事不急,待我做好安排之后,再来与世侄商议。”
看着元夕还穿着粗布衣服,成云德又笑道,
“世侄,虽然你不在乎穿着一事,不过你在我云德武馆,如若再穿这般衣衫,可是会让老夫落人口舌的,过会儿我找下人过来,给你量一量,好给你定制几套合身衣衫。”
元夕低头看了看自己衣衫,之前在那王李庄和山里,大家穿的差不多都是这样的衣衫,不觉得有什么,不过来到平南城之后,他发现大家穿的与自己这身穿着确实不太一样。他笑了一下,然后对着成云德说,
“谢过世伯,不过元夕初来武馆,怎好让您破费,我这包裹中还有不少银两,到了平南城之后我还没好好逛一逛,一会儿出去看一看,正好给自己置办几身衣裳。”
见元夕这样说,成云德暗自点头,自己果然没有看错,此人不是那投机取巧之徒。
“既然如此,那世侄就请自便,把这里当成自家就好,有什么需要只管与老夫说便是,老夫还有些事情,就不多坐了。”
说完成云德起身后,元夕起身相送,走到门口目送其离开。
成云德离开后,去了自己的书房,坐在赵千钧送的那张熊皮上,其子成是非推门而入,是刚刚成云德让下人唤其过来的。
“爹爹,您找我有事?”
“嗯,坐吧!”
成是非坐在父亲旁边,等候父亲开口。
“非儿,元夕已经同意暂时落脚咱家武馆,就以教席武师身份吧,明天你负责安排一下,也好多与他亲近亲近。另外,注意分寸,此人宜以诚相交,无需多动脑筋,弄一些花花肠子的心思。”
“嗯,知道了!”
“另外,你去醉仙居订一桌酒席,晚上你我父子,再叫上你三位师兄一起给元夕接风,有人问的话,就说元夕是我们武馆新来的教席武师。”
成是非记在心上,然后问父亲,
“爹爹,您的意思是,元大哥愿意帮咱们出手了?”
成云德点点头,自己儿子还是不错的,一声“元大哥”的称呼便在心中把元夕当成了自家人。
想了一下,他又说道,
“你三位师兄,目前在武馆的教席提成是三成吧,我记得曾经是二成来着,后来他们都大了,也要成家了,师父便又加了一成。就这样,那仁、义二位还是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成是非毕竟年幼,人情世故,买卖理财涉入不多,只好继续听着,自己多用心学一学。
想到元夕也要在武馆担任教席武师,他问自己的父亲,
“爹爹,元大哥的话,酬劳怎么定?”
成云德笑了一下,看着自己的儿子,
“你的看法呢?”
成是非想了想,
“我觉得,四成比较合适,不过三位师兄那里可否再加上半成?”
成云德点点头,
“说说理由!”
成是非没有急着开口,思索了一下之后,回答道,
“既然爹爹认定元大哥能成为解决我们武馆当下之急的关键人物,那么元夕大哥必定有过人之处,定是三位师兄所不能及的,所以元大哥的提成可以高一些。不过元大哥毕竟初来乍到,一下子定太高又不太好,毕竟他的本事别人可没看到过,尤其是三位师兄,难免会有想法。便是爹爹定的,他们也未必会服气,所以咱们再给三位师兄加半个提成,一来稳定一下出走两位所带来的不好影响,二来三位师兄这段时间也挺辛苦,加些银钱也是应当。至于元大哥能不能真的服众,那还真得看一看他的本事了。”
听儿子这么说,成云德点点头,
“不错,你能想到这些,以后爹把武馆交给你也就放心了,你也慢慢大了,多替爹分些忧,爹也好享享福。你元大哥以后必定不会在咱家武馆长久,你所要仰仗的,还是你三位师兄,好了,你去忙吧!”
成是非“嗯”了一声便起身离去。
元夕对穿着确实没什么想法,但是他没想法,不代表别人没想法。
曾经师父带他下山的时候,要不是有师父领着,可能师父去的那些酒楼茶馆,可都不会让他进的。
这样一对师徒在平常人眼中就很怪异,都在猜测这个孩子的来历。要不是山居士让元夕跟他一起吃饭,好吃的随意让他吃,恐怕很多人都把山居士当成人贩子了。
元夕也是乖巧,跟着师父出去,一声不吭,连声师父也不叫。
自己有银两,那就去逛街。
带着钱袋子,元夕出了门。
出门之后,走到前院,刚好碰见成是非,成是非迎了上去,喊了一声,
“元大哥!”
也得亏是元夕记性好,记得刚进屋的时候,屋子里坐着这么一位,不太确定来人,他迟疑道,
“你是?成世伯的儿子,成是非?”
成是非笑道,
“元大哥好记性,看了一眼就记住小弟了,大哥以后叫我小非就行。”
元夕看着这年岁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还略有些稚气,只觉得亲切不少。
到底还是个少年郎,谁不想多几个玩伴呢。
看着面带笑意的元夕,成是非高兴的说道,
“元大哥,你这是要出去么?”
“对,我出去逛逛,昨天傍晚才刚到平南城,今天要好好去逛一逛,以前与师父也来过,却没怎么逛过。”
听元夕这么一说,成是非高兴地说道,
“元大哥,正好小弟也是要出去,我们一起吧,我爹交代了,让我去醉仙居定一桌酒席,晚上为元大哥接风。”
元夕一听,连忙说道,
“小非,何必这么麻烦?我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成世伯帮了我这么多,这怎么好意思呢?”
成是非一听,笑道,
“元大哥这是哪里的话,爹跟我说了,你都答应在武馆当教席武师,那咱这都是一家人了,给大哥接接风是应该的,正好带元大哥认识认识我几位师兄。”
元夕一想,也是,便不再推辞,
“好吧,那咱们一起走吧!我想先去布庄看看,做几身合体的衣裳。”
听元夕这么一说,成是非欣喜,
“大哥,布庄离醉仙居不远,咱俩先去把酒席订了,然后我陪你在城中逛一逛。”
“好!”
二人结伴走出武馆大门。一众弟子很是好奇,这位布衣少年究竟是谁?难道是馆主的远房亲戚?少馆主对他还这么热情,馆主不愧是大仁大义之人,对自己远房亲戚都这么热情。
也有人猜测是馆主师门来人,立刻遭到其他人反驳,你见过谁家大派弟子穿的这么寒酸?
被驳之人心想也是这么回事。
孔礼祥、朱智莽、周信良三人在教席休息屋里喝着茶。
方才成是非来过,简单说了下,元夕要在武馆担任教席武师,晚上去醉仙居为其接风,几位师兄一并过去,大家相互认识一下。
朱智莽看了眼师兄,
“师兄,你怎么看?”
孔礼祥喝着茶,没说话,看了眼老五周信良。
周信良年纪是师兄弟五个人中最小,曾经诸位师兄对其都很照顾,包括离开的那仁义二位。
他见师兄孔礼祥看了眼自己,便开了口,
“师兄,他俩找过我,但是我没答应,我是绝对不会做出对不起师父的事情来的,没有师父,我早就饿死了。”
孔祥龙放下小茶壶,开了口,
“别说是你了,他俩也找我来着,老四那里肯定也去过了,是吧,老四?”
朱智莽点了点头,
“我给骂出去了,俩不是人的东西!”
孔礼祥手托着小茶壶,手指摩挲着,感受着茶壶的质感和透过来水的温度。听朱智莽这么说,他开了口,
“你呀,还是那急脾气。你看我,连门都没给开,直接喊了声,没在家。”
又嘬了口茶水,他缓缓说道,
“从小,师父就教我们,做人立德,我们不能忘本,我们能有今天,全凭师父教诲,所以咱们三兄弟得同心同德,以后绝不能做出对不起师父,对不起武馆的事来。”
其他两人点头。
“刚刚是非兄弟过来,想必也与你俩说了,要给咱们提半个提成。你俩怎么看?”
周信良看了眼师兄,先开了口,
“我这性子你俩是知道的,师父愿意给我多少就给我多少,我是没意见的。”
孔礼祥又看向师弟朱智莽,朱智莽见师兄看自己,笑了一下,
“师兄,你也不用试探我俩,咱们兄弟一起长大,大家什么脾气秉性你是知道的,那二位这般不要脸,不说老五,反正我可是知道廉耻二字怎么写的。师父给咱们加半个提成,一来是安抚一下我们,二来恐怕和那位元夕少侠有关了。”
孔礼祥听师弟这么说,点点头,
“不错,如果猜的不错的话,咱们武馆目前的难处师父应该是压在他身上了。你我兄弟三人,齐力同心。既然能得到师父的认可,那元夕少侠必是有过人之处,不过那元夕少侠恐怕只能帮得了一时,以后武馆我们师兄还得多加努力,为师父,为是非兄弟排忧解难。”
朱智莽笑道,
“师兄说的是,咱们兄弟,哪个不把武馆当成自己的家了。是吧,老五!”
见周信良点头,朱智莽又接着说道,
“既然今晚给元夕少侠接风,我们兄弟可不能怠慢了元夕少侠,师兄,老五,可别让元少侠瞧不上咱们兄弟。”
朱智莽酒量是师兄弟几人之中最好的,见他这么说,孔礼祥和周信良相视一笑。
元夕少侠,若有本事,兄弟们敬你!
成是非与元夕在街上逛,不少好事人三三两两的猜测少馆主身边这位粗衣少年是谁。
元夕也不在意别人的议论。
二人到了醉仙居。
伙计一看是云德武馆的少馆主来了,赶紧上来招呼。
“呦,成少爷来了啊,楼上有雅座,您请!”
醉仙居,元夕也来过几次,师父带他下山的时候,来过这里。不过伙计以为元夕是成是非的跟班,便没有理会。
成是非订酒席,元夕便一旁等候。
“我过来订一桌酒,晚上过来,给我元大哥接风。我元大哥要暂时在武馆留下,成为武馆新的教席武师,爹爹高兴,晚上要多喝点,把你家好酒可要备好啊!”
“得嘞,您放心好了,那贵武馆可是来了位贵人。”
当下两家武馆的恩怨,差不多也成了这家酒楼一些客人的下酒菜了,伙计自是知晓。
成是非笑了笑,没有多言。
这时候伙计也看出点儿门道来了,这跟班也太不像跟班了。再仔细瞧了瞧,便觉得面熟。
“好了,就这样吧。”成是非定的差不多了,准备离开。
伙计称是,然后多嘴问了句,
“成少爷,这位是?”
成是非一看,伙计问的是自己的元大哥,便笑道,
“这位就是我元大哥了。”
正在等候成是非的元夕听闻成是非在介绍自己,便递过去一个微笑。
伙计便更觉得面熟,想了一下,拍了下额头,
“您是不是曾经来过本店?与您同行的,还有一位先生。”
元夕一听,这伙计好记性啊,自己一年也来不了几次,他都记得住,便回了一句,
“小哥好记性,我是来过几次,与师父一起。”
然后元夕看了眼成是非,
“小非,订完了吧?”
成是非嗯了一声,与元夕一起离开醉仙居。
成是非带着元夕去了布庄。
来到布庄门口,成是非跟元夕说,
“元大哥,这家布庄与我姐夫家有生意往来,布匹质量可靠,他家裁缝手艺也非常不错,在咱们平南城的口碑很好。”
这时候他发现元夕却是看着不远处的一个背影。
换了女装的吕关雎,在元夕他们过来之时,刚刚走出布庄,向着相反方向走去。
元夕的鼻子不由自主的多嗅了两下。
这味道,有些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