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永远是妖,没有遗世骨骼,没有轮回,但凡逝去便是灰飞烟灭,了无痕迹。
星君,是您说谎,还是烬儿背弃了誓言……都没关系了,我们已经别离,世间不会再有一个小火妖与一位天庭仙君的故事。
雨季来了,不知人间的长棣是否在他的山外小楼抑或是来宝居,将一坛梅酒开封,对雨独酌。也不知洛棠坟茔前的桃花是否硕果累累,他该是去往轮回了吗,可是他是星君的化身,他可有轮回?
还有,又原……你可得心安。
星君啊,这个季节海棠本不该花满枝桠,但妖力与仙法却能使其不受季节变幻,天界规则。作为神仙来说,都想要位居高位,拥有无上的神力;作为妖魔来说,也都希望法力无边;那作为人呢,他们能求的是什么,该求荣华富贵还是长命百岁。
若你知晓我的心思,你会问我为何这样发问。
我呀,只是想,若有来世,我想成为人,普普通通的人,因为做人最简单呀,一生只管婚丧嫁娶,生老病死。雨来的时候,尽管赏雨,而不必想着要用怎样的法力使自己不受雨水沾染,或者怎样才能消散这雨水,那多无聊啊。
因为规则,秩序,虽是无形枷锁,但却让人有了归宿,以及不变的轮回。
我想脱去妖之躯壳,成为人。收拾漂亮的屋子,每日烧一桌可口的饭食,晴时侍弄花草,雨时与你同坐檐下,温些醇酒,不等雨停,只等你将我拥入怀中,直到天荒地老。
半脸狐妖告诉之烬,洛水边的海棠已有凋零之貌,想来那上古圣河,洛水,怕是有泛滥之势,一场天灾不可避免。
上古圣河,洛水,若是无故泛滥,便是天象异常,殃及五界。
狐族有九生命格,更有预知未来的灵力。族中九尾狐命婆,已算得,不日后,天下将有因洛水而起的灾祸。
野狐岭诸多狐妖已避难至梧州青丘,因那是狐族旧地,多有避祸洞穴。怪不得她与初初来这野狐岭,尚未被阻拦,一路顺遂。
她心里无限恐惧,殃及五界的灾祸,会让她与他永远分开吗?不知此时的星君是否安好,她忽地改变了主意,若真是如此天灾,她一定要见他最后一面。
她还有那么多话没有跟他说,她此生唯一放不下,舍不得的只有一个他。
难道那幻境里的景象都是真的,那女子所言也是真的吗。
“初初,我不去洛水了,我要去南海。”她焦急地说着话,迅疾而起,她要回到星君身边。
“洛水与东海相通,你此去可得万分小心。”半脸狐妖告诫。
初初随之烬一同前往东海,还未到东海,忽地,之烬眼前一黑,视线遮蔽。她竟被掳走了,初初咬着那人的手臂,欲救下之烬,却被狠狠踢开,负伤落地。
那人紧紧地拥住她,禁锢着她,半分缝隙也不留,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她咄咄逼人,“哪里来的无礼混蛋,还不放开我,想找死吗!”
“多日不见,你还是这般不饶人的倔性子,信不信,本君现在就拧断你的脖子。”他眉眼深笑,拥住她的手臂略微松开了些。
男子的声音听着耳熟,之烬却想不起来是谁,她心里念着星君,如今陷入这般境地,她竟泪流满面。
许是闻得怀中女子的小声啜泣,他有些于心不忍,看着她哭得哀伤,便解开她双眼的术法。
之烬抬眼看着雾气中的他,面容清澈,发丝整齐地束在头顶,一身紫红蟒袍,威严俊朗。她有些恍惚,眼前的男子真的是杀死又原的越州山君吗……
她奋力一击,打在庆泽的胸膛。他没有躲开,受着这怨气凌厉的一掌。她再次发力,又一次击打,不断反复,但他不言不语,也不还击。
血液砸在她的手背,他的眉头终于皱了起来,但他还是不说一句话,好似心甘情愿承受。
“为何不躲?”
他轻笑,嘴角的血液,源源不断,虽说她一个小妖的法力有限,可这一掌掌的法力叠加,还是难以忽视。伤痛在心,他此生第二次为女人负伤流血。
“我想着,好似也没什么理由躲你的怨气。”
之烬收回手,冷冷说道,“你以为挨了我几掌,我就饶你不死,原谅你了?”
“那个妖兽对你很重要吗,你喜欢他?”
“是,他是我的朋友,救过我的命,你杀了他,我要为他报仇。”她的泪水止不住,说到又原,她总是想要流泪。
他伸出宽大的衣袖,为她拭去泪水,“我活在这世上,从未遇到过一个人为了另一个人可以这般豁出性命,又可以这样念念不忘。”
“我此生手上染了很多血,以前我不在乎,可是你……让我有了一点悔意。”他眼神坚定,看着她,苦笑。
之烬不知该说什么,她本来要杀了他才能活下去,但此刻,杀人凶手就在眼前,她却下不了手。
杀掉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杀掉一个人真的可以报仇雪恨吗?她开始怀疑从前的那些想法。
若是杀了他,他的家人会不会痛苦,而自己真的就会好过吗……
人间说,冤冤相报何时了,善恶因果,不过是红尘俗事中最令人面目全非的规则。既然是规则,她万不可心软。
她拔下发髻上的白玉簪子,骤然发力,直抵他的心间。
他吃疼捂住心口,鲜血淋漓。她战栗着,手上全是血,她杀人了,没有一丝仇怨得报的喜悦,反之,心里惧怕,胆怯,像是塞了千斤巨石。
“你是好人,所以……你杀了人会很痛苦……放下你的仇恨与怨气……不然,你的余生愁容满面。”
她跌坐在地,窒息般看着手上刺目的血迹,腥味如蛇蝎,缠绕着她的思绪。
他也痛苦地坐在地上,靠着一株枯树,气息微弱,“曾经……我的娘娘……做了……见不得人的丑事…………我先是杀了那个男人……又当着娘娘的面……对着自己的胸口……刺了三刀。”
“从那一刻开始……我就不是我自己……我一生以杀人为乐……可我从来就没有得到过快乐……”
之烬捂着他不断淌血的胸口,发现无济于事,“对不起,你不要死,不要死,求你不要死。”
“反正……我这一生本就是个笑话……死了也没关系。”
她环顾四周,眼前皆是陌生,“这是哪里,告诉我这是哪里,我叫人来救你。”
“不必了……我也累了……就此离去也没什么……”
“我死了……你就……报仇了……也就不会……再怨我了……”
之烬咬破指腹,一滴血珠漂浮在半空,她捏碎它,火光顿时遍及四野。
她声嘶力竭,喊着救命,而他在这火光中,曾经怅惘的心,有了一些难以言说的温暖。
他这一生杀人无数,爱憎不分,嗜血为乐,却在此刻躺在她的怀中,尝到了天荒地老。他开始明白母亲曾经奋不顾身,抛弃名誉也要强求的情爱,竟是这般苦涩又甜蜜,他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