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他走。他不容辩驳的冷漠。
胡蕴几眼睁睁地看着那几个忠心的侍卫,护着病重的老皇帝欲离去,她怎么甘心这番局面,广袖一挥,匕首寒光乍现。
她竟然想要刺杀自己的父皇,她终归不是那个逍遥园的驯马婢了。
鲜血在她心口处,迤逦生花,华丽的衣裳更添娇艳,她不可置信地瘫倒在地,看到他眼底爱恨交织的悲凉,太子殿下,为何……
他的泪砸在金砖上,掌中握住的彷佛不是剑,而是一颗心。是谁的心,只能是他自己,他要用这胆怯的勇气,去换一个结果,他深知那个结果是颠覆人生的。
你刺杀帝王,我又能奈何……中和殿,晟朝权力中心,今日流着两个女人的血,一个是亲情,一个是爱情。
吴纲眼见局势有所转换,使了个眼色,一旁的侍卫立即上前,挟持太子。
原本想着,你个怂货乖乖听我指令,如此大家都体面,可你非得闹这一出,我只得让你不痛快了。他示意将太子捆绑,而老皇帝及其护卫也依然被困于殿中。
吴纲,你敢挟持太子!他料定以吴纲如今权势,谋反是迟早的事。
皇帝对我来说都不算什么,更何况你这个脓包太子,怎得,你此刻倒是摆起太子的谱了。吴纲哈哈大笑,极为放肆,罔顾皇家礼数。诸位,当以我为晟朝之君,我虽不是皇家血脉,却世代为皇家效力,堪舆之术,乃天人合一之法,我也算天命所归。
更何况……他扯去太子的金冠,墨黑发丝凌乱,脸上还有干涸的血迹,一副丧家之犬模样。
这位太子早已是不育之身,尔等难道要扶持一位有弱阳之躯的太子登基为帝,遭世人嗤笑吗?他赵家的江山,若没有吴家的协助,又能历世几代呢。
正当众人还在思索今日中和殿宫变,终局究竟如何时,殿中闪现一侍卫,一女子,一孩童。
晟朝由赵家建立,当为赵氏血脉的江山,你吴家就算世代辅佐,也不过是臣下。
你是何人?竟敢大言不惭,来人!将她拿下!
我是先皇后,莫容氏的儿子,慕容知。
此话一出,众人惊愕。
皇帝拼尽全力睁开双眼,望向慕容知。老宫监握住他的手,让他在龙椅上坐得端正些,这是他此生第一次见到自己心爱的小儿子,即使他有无数理由,顾忌,不该认妖为子。
涪沧抚着他的肩,想要说些什么,但慕容知淡然笑言,姐姐,没事,我只是说出实情而已。
知儿……病入膏肓的残声,听着心酸,知儿……可却那么威严深情。
慕容知对上那双老泪纵横的脸,原来他的爹爹真的老了,他一直以为爹娘还是故事中的年少。其实他不知道的是,他的爹爹,这个已入不惑之年的皇帝,因爱人的离世,宠妃的迫害,徒留一副麻木躯壳。
当年,慕容逝去后,他坐在皇位上,度日如年,本来康健年轻的身体迅速步向衰败。他那般在乎帝位之人,那般心机深沉,谋求算计之人
他看着秘闻中的弟弟,顿觉亲切,血脉承嗣,即便人妖有别,可那眼中的坚毅错不了……
吴纲如似得了宝贝一般,惧怕又欣喜地握着剑,走向“妖人”慕容知,讪笑道,哎呀,这晟朝可真是个笑话,一个妖怪祸乱后宫,还能生下妖皇子!赵忞和,你真真的长了我晟朝男子的脸呀!
大胆!尔等孽臣走狗,竟敢直呼陛下之名,冒犯天家!老宫监言责吴纲,吴孽一族难道忘了曾经不过是江湖术士,乞街穿巷,讨要半碗馊饭都难吗!
你!你!……吴纲怒不可遏,一把抓过太子,剑刃直抵其脖间,皇家又如何,今日还不是沦为我的阶下囚,看来,不让你们见见血,怕是还以为我吴家是瓮中鸟,任人调笑不成!
正当那寒气剑刃割破脖颈时分,涪沧运出法力,顷刻间弹开那已染血丝的剑。而吴纲也被狠狠击打在地,喉间涌出一滩血,怒骂道,你是哪里来的妖,敢袭击本大人,将那妖女拿下!
已叛变的侍卫,执利物,互相望,都不敢上前,倒是步步后退。这人妖对抗的阵仗,他们哪敢以命相搏,本来见当朝天子被贵妃挟制,为保命为图财而叛变,如今局势不明,更是不敢刀刃毕现。
你们!好好好!一群贪生怕死之辈,还望你们给晟朝效力,如今连个女子孩童都擒拿不住,要你们何用!
吴大人,你不也被那女子制服了吗……还说我们无能……不知是哪个侍卫冒出一句。
眼见要在众人面前丢脸,他可咽不下这口气,手一挥,身后不远处,一个戴着狰狞面具的女子便上前来。涪沧认出她就是那日在城西小宅,伤了老宫监与六名侍卫之人。可她不是胡蕴几的随同吗,怎会听命于吴纲,难道她是吴纲派给胡蕴几的帮手,抑或是探听监视的细作。
正当涪沧瞧见面具女子的心思,欲拉住太子时,已被她抢先截住。这面具女子功力甚高,她不敢小看。
面具女子袖中一动,指尖一支银针直抵太子眼眸。
不要!不要伤我的儿子!老皇帝虚弱地伸着手,嘶哑地叫喊着,哭求着。
慕容知从容地走近吴纲,不顾涪沧的阻拦,他如似老者一般,淡然道,你们不就是要连天玉玺吗,我告诉你们玉玺在何处,你们放了我爹爹,还有我哥哥……
连天玉玺,我要,人,我也得杀,若不斩草除根,此后登基得位,我可没胆子安寝呀。吴纲拭去嘴角的血迹,手有些颤抖,只因他不敢确定眼前这小妖人是否也颇有法力。
慕容知笑起来,摇摇头,不怀好意地反问道,就凭你们几个蠢蛋,还想夺取晟朝江山,真的不怕死吗!
他眼中不知何时弥漫出可怖黑雾,涪沧心中一惊,喊道,小知!
老皇帝拼着一口气,泪眼绝望地示意老宫监,将袖中之物交给他,那桃木生香,雕琢着龙凤双喜,这是他的妻,他的慕容皇后留给他的……
那时,宫灯正昀,他们依偎在榻上,瞧着一个戏本,窗外忽地出现一团黑影,想来已暗杀了殿外侍卫。他急忙拉起她,想要躲藏入屏风后的密道。
从天而降的杀手,刀刃直逼慕容,他的拳脚功夫虽称上等,但多年宫廷生活,已将筋络抚平,他以身相护,待殿外响起“抓刺客,护皇帝”之宫令时,他已负伤,而那刺客竟然莫名其妙死在地上……
她哭着问,你是帝王,为何弃臣民社稷不顾,为我挡剑?
他答道,那刀并不锋利。
她捂住他血流成河的伤口,又问,你怎知那刀不锋利!
他拥住他,吻她的额头,我当然知道……你的夫君可是这天下的帝王,什么都知道。
真的,什么都知道?
什么都知道。他笑起来,如那年城外青山中的一场微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