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你吧。”之烬掀开被子,正欲穿鞋。
仲炎忽地蹲在她脚边,拿起那双绣着琼华的鞋子,轻轻为她穿上。
“你这鞋子上的花真别致,我还从未见过。”
之烬看着仲炎为自己穿鞋的举动,想起曾在人间,与洛棠的成婚礼那天,阿姐也是这样轻轻地为她穿上那双赤红的鸳鸯绣鞋。
阿姐边为她穿鞋,边说,鸳鸯成双,喜结良缘,往后呀,娘子就为人妇了,若是你家夫君疼你,每日起身后第一件事,就是低下身子,为你穿鞋。
行路之本为鞋,他能为你穿鞋,便是愿意伴你走完这长长久久的一生,如此,你们便能白头偕老了。
这一生又岂是那般容易就能长长久久的,她的洛棠此生短暂,都来不及与她饮下合卺酒。
洛棠是星君的一部分,她爱屋及乌,故而对其念念不忘。
“这花是琼华,我故乡有很多。”
“好名字,琼楼玉宇,荣华富贵。你可知为何我这正宫多绘有百花。”仲炎为她穿好鞋子后,抬眼看她。
之烬不知怎的,竟有些陷落在他那深情款款的柔波里,便起身,向衣栏处走去。
他自顾自地说,“虽这茨山得天独厚,满目青翠,有天然地宫,修炼圣地等,但也很是奇怪,方圆内除了辛夷山有一片辛夷花,妩媚山有一片梅林。其余地方难见花团锦簇。”
“美色都给你了呀。”
之烬见他很是知趣地用手捂着眼睛,即刻穿好外衣。
仲炎一时没反应过来,“花朵稀少是因我风流多情?不会吧……”
“你长得好看,惹得那些花都羞愧了,不愿开了。”
他听罢,笑得震耳欲聋……
兀山,孤山,总觉得这两座山的名字很是凄凉,她不由想到一句话,兀自孤独。
这兀山的宵行比起洛棠山还是差了点意思,不是不好看,只是没有那小清潭与潭边琼华,少了渲染,减了一种仿若被簇拥着的热闹。
特别是那些宵行的点点明光映在潭水上,又生出另一种夺人心魄的美,让人觉得应是看到世间尽头的永恒。
潭水边花开不败的琼华,朝开夕逝,循环往复,不断重生,生命起承转合地极为从容。
那时,她就坐在琼华树下,喝着偷来的酒,醉醺醺地看着漫山遍野的宵行伴着飞逝的琼华花瓣,无声前行,她很难过,很孤独,但因没有眼泪,无法释怀那些愁绪,额间的火光一点便狠狠灼烧。
她很想离开,可是她不识路,也不知这天下是什么样子,又该去哪里。
山谷里一些小妖怪,说去离人间近一点的地方就好,因为人间很好玩,每个人的一生都很短暂,所以他们生活很用心,会做很多事让日子更得趣,且喜欢聚在一起。他们有宗族,有姓氏,有血缘,总之他们的生命是一种延续,承接。
而妖能得人形,都是机缘,所以作为妖界之人,要懂得去排遣没有归属感的哀思与漫长生命中可能会独自走完的不幸。
但妖能比之于人的好处,在于没有规诫约束,不会被谁安排,也许这也是凡人梦寐以求的自由。
“这山里风大,别受寒了。”仲炎变出一个斗篷为她披上。
“你为何对我这般上心?”之烬一直都想问这个问题,她总觉得仲炎好似早就认识她,且还让她服下合生,与其命系在一起,这绝不是毫无预谋。
“我……”
“你可是有难言的苦衷?”
他点头,纠结一语,“你愿意信我一次吗?”
“我还有退路吗……你都替我做好选择了。”
仲炎低下头,承认自己初见之烬时,便不管不顾地,喂她吃下合生,还顺道亲吻了她……但他还是难以袒露自己的小人之心。
“其实,你不妨直说,毕竟现下我还在茨山,若是哪日我寻到又原,便会离开了。”
见他良久沉默,之烬不由想,这其中究竟有什么天大的秘密。
“仲炎,你是一方妖尊,我不过一介小妖,你有何在我面前不可说的?”
几只宵行好奇地飞在他们身边,仲炎将其中一只合在掌心,缓缓摊开,如摘下的一颗星子。
他看着那只宵行飞走,说了些不明不白的话,“人间每逢中元,便会放天灯祈福祝祷,我也曾放过一只,当时我许的愿是,不求长生,但求无悔。”
说完,他竟然转身走了。
之烬听得稀里糊涂,追上去,揪住他的衣衫,“有话不能好好说呀,你的话高深莫测,我实在听不明晰。”
他停住脚,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又堵在喉间,如逃跑般大步朝前走去。
之烬有些恼了,真是无语,是他二更不眠带自己来这兀山,现今却拔腿就走,想要扔下她不管。
“你有病吧,你大半夜把我带到这里,话又不讲清楚就走,你到底要作何?”
她运足气力,狠狠推了他,忘了自己一个小火妖怎能轻易推到妖尊。
仲炎紧紧搂住被自己的法力反弹后,快要跌倒的之烬。
“我不想后悔。”
“什么后悔?”她脱离他的怀抱,再次问道。
“没什么……”
她拉住他的手,正视着仲炎那双能让人心怀荡漾的眼睛,“是生死之事吧?”
仲炎惊恐道,“你如何知道?”
能让脸皮如此深厚的仲炎开不了口的事,除了生死,她实在想不出别的。那日,他让她服下合生,说了那些生死相依的话,她便知仲炎身为茨山妖尊,不可能无缘无故做那样的事。
她甚至怀疑,自己去到茨山,也许并不是巧合,而是刻意设下的圈套。那……半路出现,邀她相伴的匆匆……不会的,匆匆是个好鹿妖,之烬阻止自己再去深究。
“你到底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要……”他胆怯的语气。
“费那么多心思让我留在你身边,还吃下合生,你应有所求。”之烬叹口气,接着说道,“这世间我独独牵挂一人,若是你要的东西不伤及我性命,我倒是可以给你的。”
仲炎用手禁锢着之烬的肩头,言辞不悦,“对,是我不折手段将你引到这茨山,也是我逼你吃下合生,但我真的……犹豫了很久,我……不想伤害你……”
“伤害我……犹豫……你有何犹豫?告诉我。”
“我确实想要利用你,但那日……我见你因几个鬼仆讲了长棣之事,便泪流不息,我……”
他略显痛苦,“这世间多情之人甚多,寡情之人也多,可我只见到你一个深情重情之人。”
眼中点点泪光的仲炎,终于将那句折磨他太久的话讲了出来,“那计策便是让你爱上我,然后心甘情愿为我破心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