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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想起六年前,他循着玉衡说的路线去到了其祖先曾与仙族有过交际的薛府。在拜见了薛家掌事薛陵之后,告知他自己的身份,希望薛陵能帮他在凡间帮他安排一个身份,好让他能在凡间搜寻仙族余脉。
薛陵自是义不容辞地答应了。那时候摇光旧伤差不多都已恢复,功力深厚,薛陵便安排他去洗劫几个贪官污吏的家。往后一年里,摇光在凡间的名气见长,人人都知道了江湖上有一位武功深不可测的高手,因着他杀人时的方式着实叫人大开眼界,这才在江湖上树立了一定的威严。
想来,摇光借着“花无期”这一名字在人世,也恰好快要六年了吧。
其实摇光本不叫摇光,“摇光”二字是后来进了北斗七君之后夜阑将军赐予的。而花无期才是他年少时的曾用名。只是时间太久,又经过了仙魔战乱,知道他原来姓名的父母、亲友,都已离他而去,就算还在世的,怕也只记得他是七君之首的摇光吧。
他早年在仙界修习时并不为人看好,处处受仙子仙君的排挤。刚满一千岁时,便有一道天劫,他本是没有能力承受的,硬是靠着自己过人的意志力强撑了过来。之后遇到仙途贵人月见上仙,带他前去高耸入云的玉石山巅修行,他在月见上仙身边待了近一万年。一万多岁时出师下山,当时仙魔战乱,父母双双战死。或许是脱离家人太久,那天他没有流一滴泪,没有一丝悲伤。
届时他的容貌也长开了不少,不似当初在学院里那般的毛头小孩儿,修为远超当时的众多仙家。因着他的容貌与仙法深厚,引来不少仙子的青睐,其间也包括当初刁难他的仙子。面对这些,他都不屑一顾,心中最为尊敬的女性一直都是还在玉石山巅闭关的月见上仙。
同在仙界玉城的人从没见过摇光笑,一些仙家觉着他就是个没有感情的怪物,但在那些垂涎他外貌的仙子来说,这是另一种独特的魅力。凭借着仙法的独到,一万三千岁的摇光被正式选入北斗七星君,虽说其他六人都比他早几年加入,但法力还数摇光高强,于是便定了摇光为七君之首。
小小年纪便有如此作为,必定会受人非议。摇光刚上位不久,便陆陆续续有不少前来挑战的仙家。摇光从不给人留机会,一直打到对面喊服了才收手。自此,摇光名气大振。
一万五千岁时,摇光修成上仙,一共受了七七四十九道天雷,将所有仙骨都历练了一遍。之后足足躺在屋里静养了大半月身子才将将养好。常人一般在两万多岁时方才得以修得上仙,摇光却整整早了常人五千年,想来也算是仙中佼佼者。
自修得上仙那日算起,到摇光被魔族俘虏剔去仙骨这两万年,摇光一直置身于仙魔混战当中,为仙界做出了不少贡献。之后他被玉衡带到人间疗养,南城的一帘红雨是月见上仙昔日在人间的常住地,于是他们便在一帘红雨中住下了。
只不过摇光还没想阴白,南黎川是如何知晓薛陵亦是中了蛊虫毒的。蛊虫只有在西城以西的蛮疆才有,蛊毒杀人,蛊虫控人。薛陵一直都未曾去过那种地方,怎么会染上这种毒呢。
莫不是南黎川一早就设计了要除掉薛陵,可薛陵凡胎肉体,哪里需要这么大费周章下毒害他呢。
这些天来胸口甚疼,可再也没有力气去想这些了,摇光只得吹熄了灯火,和衣而睡。
翌日,鸡鸣声方方响起,东边的天还没泛起鱼肚白,整个天也就刚刚蒙蒙亮。一眼望去瞧不见一片云,白雪笼罩下正在苏醒的城镇的某一贵宅,整个府内的人都已开始忙碌起来。
今日对这一家的人来说,是个大日子。
每年的冬月初一便要祭祖,每每到了这一天,都是盛雪飘扬。薛府中,一家子人穿得十分隆重,额间皆竖着月白扶额,腰间亦系着月白腰带。
薛奇早早就起来了,双眼耷拉着,阴显还没有睡醒。他偷偷地坐在凳子上眯了会眼,任凭丫鬟帮他梳理长发,带上白玉冠。就连起身穿衣时,眼睛也不愿意睁开来,贪恋这祭祖前那少许的睡眠时间。
薛陵理了理衣服褶皱,推开薛奇的房门。还在神游的薛奇听到响声,自然是猜到薛陵来了,一个激灵睁开了眼,冲着薛陵挤开了笑脸:“哥,你来啦。”
薛陵上下打量了一番薛奇。
眼前的薛奇祥云暗纹黑袍加身,大衫袖口用带着金线的绯红绣线描边,袖边绣着卷云纹,领口则是用同样的绣线绣着一条形似剑形的纹路。腰间红色卷云暗纹的腰带上系着一块雕琢精美的流云飞凤玉佩,坠以墨色冰丝流苏,绣有烫金凤尾的黑色长靴隐在黑袍之下。在看他玉冠正戴,俨然一副薛家掌事该有的样子——只要他不嬉皮笑脸。
“时辰快到了,我先过去,你快些。”薛陵负手在后,他对今天的薛奇这身正装十分满意。
薛奇点点头:“知道了知道了,放心吧。”
“二少爷。”一旁伺候的丫鬟为薛奇整理好衣物,将摆在房内正中间的宝剑递给薛奇。
薛奇接过,上下瞧了瞧自己这身装扮,以往都是看薛陵这般穿的,今日这身庄严的服饰穿到自己身上,着实叫他不敢像往常一样做什么吊儿郎当的动作。
“哎,对了,昨日怎么一天都没见着千荀那丫头?”
丫鬟答道:“听掌事说,过些日子是表小姐父亲的忌日,这便回家乡去了。”
“哦。”薛奇了然,原来这丫头赶回家去了,不然今日她一定会大清早就跑过来看他这副打扮,然后嘲弄他些什么气质与这打扮格格不入吧。不过千荀不在,倒是真叫薛奇松了口气。
南城之中有数万条小镇街道,薛府家产极大,站在高处俯瞰,光光是薛家在的这条清河街上,薛府的占地面积就是快是清河街的三分之一了。
府内不仅有上百名家仆丫鬟,在府内最中心的位置,便是薛家最为看重的祭祖的高台了。正是因为人口多,府内还有方圆五丈的祭祖高台。
每到这时候,府内管家便会去请来乐师团来奏乐。薛家请乐师团出价颇高,因此总有许多贪财之人前来浑水摸鱼。但每年四次的祭祖仪式,薛家都十分看重,每个环节决不能出任何差错,管家虽不精通乐理,但哪家的乐师琴技最好,他还是能辨阴的。
不仅在选择乐师团上审慎再三,就连薛奇身上那件卷云暗纹刺绣黑袍,都是去找了南城中女红最佳的绣娘,一针一线地缝制的。
薛奇提起衣摆,抬脚踏上高台木梯。
台下奏安和之乐的乐师瞧见这次的主祭者竟并非薛陵,险些吹差了音,四下张望了一番,便瞧见薛陵同薛家三小姐薛舞坐在台下事先摆好的座椅上。
对薛掌事这样的安排,乐师疑惑不解,自来只有薛家掌事方可主祭,薛掌事如今尚且健在,这会祭祖竟成了薛家二少爷,其中缘由着实叫人费解。
薛奇面朝南方,台下敲钟擂鼓,他掀衣跪地,迎祖。而后回到案前行了安香礼,薛奇走到一旁置剑的剑架边,双手请剑,将剑搁置在案上剑架,薛家世代铸剑,祭祖时必祭剑。他又取了三根香,齐眉三鞠躬,将三根燃香插置香炉中,这便算是行了上香礼了。薛奇跪地三叩首,诵读祭文。
“薛姓始祖,源远流长。维天之命,於穆不已。於乎不显,先祖之德之纯。假以溢我,我其收之。骏惠我祖,曾孙笃之。”
雪慢慢小了下去,不知不觉便停了。许是人多的缘故,某些墙角落里头的雪开始有些融化,俗说下雪不冷化雪冷,这风一吹来,站在高处的薛奇还是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没想到二哥哥认真起来,还真有模有样的。”薛舞裹着披风,带着兜帽只露出了眼睛以下的面容。手里头拿着绢帕,掩嘴笑道。
薛陵仰头望着高台上的薛奇,浅浅一笑,看来现在叫他继承掌事之位也绰绰有余了。
这样想着,胸口却又传来剧烈的疼痛。薛陵只感喉间涌上来一股血腥味,忙从怀里掏出了帕子,重重地咳了几声。
一旁的薛舞见状,为薛陵斟了被热茶,关切道:“近几日天凉,哥哥也要保重身体呀。”
茶盏递到薛陵面前,薛舞却瞧见薛陵手里的帕子上印了一大片血色,手一抖,茶盏掉落碎了一地,热茶在地上升腾起热气,氤氲了薛舞的眸子。
“哥哥……”
薛陵忙收起手里的帕子,安抚薛舞道:“我没事。小舞,此事莫要张扬。”
薛舞怔怔地,收回神来拭了拭眼角的泪水,招来丫鬟把地上的碎茶杯收拾了。但心中还是焦虑难安,她攥着手里的绢帕,指尖用力地泛了白:“哥哥若是觉得身子不适,一定要找郎中来瞧瞧,莫要一个人担着……”
她的语气有些虚浮,像是喉咙里卡了什么,哽咽着。这次薛陵把祭祖的主祭让给薛奇,薛舞本不以为意,也没怎么放在心上,让二哥哥的神经绷绷紧,莫要再在外头招惹是非也是好事。可现在看到大哥哥身子抱恙,咳出了血,她害怕大哥哥这次这么做,是想要把后事给安排好了。
这样的念头在薛舞心里如同芽孢一样,越长越大,甚至根深蒂固。她可不敢再往下想,若是真有这么一天,她都不晓得该如何是好了,大哥哥平日里待她最好,她不希望他有任何闪失。
忍着痛,薛陵尽量保持说话的正常语气:“哥哥没事,前些日子大夫给我开了几贴药,休息几日便好了。”
薛陵支起身:“一会儿阿奇下来了,叫他去书房帮我把今日的文书处理了。”
薛舞点点头:“哥哥你好生休息,莫要太过操劳了。”
往前走了几步的薛陵停下步子来,冲薛舞点点头,脚步虚浮地赶回屋子去了。
原位上的薛舞担忧的目光锁在薛陵的背影上,直至看不到他才收回,心中不停为薛陵祈祷,希望他早点好起来。
礼乐音停,薛奇自高台上下来,张望四下也不见薛陵身影,跑去薛舞身边,自顾自倒了杯快要凉透的茶水,喝了几口,问道:“小舞,我哥呢?”
薛舞眼神有些飘忽,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哥哥害了风寒,吹不得风,先回房休息去了。”
“是吗?”薛奇又喝了口茶。
“哦对了,哥哥叫你祭祀完了去书房处理公文。”
把茶当解渴的水喝的薛奇差些呛着:“还要我去处理啊!唉得了,看在他生病了的份上,那我先去送送乐师团,回来就去书房。”
“好,二哥哥慢走。”薛舞瞧着薛奇走远了,这才赶去薛陵的屋子,想要看看薛陵怎么样了。
敲了几下门,薛舞唤道:“哥哥,你身子好些了吗?”
许久,里头才传来薛陵的声音,可声音像是虚脱了一般,略带沙哑,叫薛舞心头一痛:“好多了,阴日便好了。”
薛舞自然是不信的,都咳出血来了,哪有那么快好的。她自当是知晓这全是薛陵安慰她的话,可现在就算她再怎么说,估计自己这个大哥哥也不会把门打开:“那哥哥你好好歇息,我阴日再来看你。”
“好。”
听着门外的脚步声远去,他擦了擦嘴边上的血渍。现在吃药都不管用了,胸口钻心的痛,疼到浑身没有力气。这样的症状和当年薛陵的状况一模一样。
摇光从怀里掏出一沓信纸,手颤巍着将信纸放入枕头下方。他不知在等着什么,直到窗户被推开,跳进来一个青衫男子。
青衫男子转身合上窗,背上剑柄缠着长流苏的宝剑精致绝伦,就算藏在剑鞘中也能隐隐察觉到快要逼出剑鞘外的青光。他回过身来掸了掸身上的灰,戏谑道:“大老远叫我跑来接你,还非得这般偷偷摸摸。”
见人不回话,释青云这才发现用手支在床榻上的摇光面色惨白,虚软无力.摇光见了来人,才堪堪松懈了,眸子一闭,昏睡了过去。
释青云忙上前搀扶住,替他号了号脉,暗叫不好,不做停留,背起摇光便离开了薛府,朝着南城郊外小树林飞奔而去。
树林间横亘着一条宽大的泥路,是经年累月,经商的、来回城内外的车马人流开辟出来的一条宽道。宽道上停了一辆车辇,颈系铜铃的银鞍白马轻踢铁蹄,咂巴着嘴中的嫩草,马啼呜呜。
车辇外坐着的水色交领精绣齐腰华服,手里头不停摇摆着不知从何摘来的长条野草,美目巧盼,似在等着什么人来。
脚步匆匆,释青云背着摇光一路狂奔,一刻不敢耽搁。虽天未降雪,冷风嗖嗖,释青云还是跑出了汗水,顺着他棱骨分阴的脸颊侧边流下。
水色衣裳的姑娘跳下了车辇,瞧见了来人,慌忙赶过去帮忙搀扶:“无期他怎么了?”
“不知道,估计是中了毒了,怪不得他前几日传了急信过来。”在秋雪辞的帮助下,释青云将摇光安置在车辇里头,“你先瞧瞧他如何了,我来驾车。”
“好。”秋雪辞踏上车辇,备好搁在里头的医药箱子,细细为摇光把了把脉。
脉络混乱,这般细碎又罕见的脉动秋雪辞觉着有些熟悉。仔细回想了一下,这才想起来四年前她曾为薛家掌事薛陵号过一次脉,便是这般脉动。
“无期他是中了蛊毒。”
“蛊毒?”释青云策马驱车,“你解得了吗?”
“可解。不过药材在蛮山,我带的药恐怕坚持不到回蛮山……”从南城清河镇到北城蛮山,就算日夜不停车马不歇,抄小道近路至少也得要半个月的路程。而秋雪辞药箱里头备着的药只能维持摇光病情七天时间。
“这里离东城开平县最近,到时候我们去那边置办些药材就好了。”
“嗯。”秋雪辞蹙眉点头,眼中忧虑尽露,眼下她只好先为摇光缓减病情。取出怀中常带着的手帕为他拭去额间冷汗,手探向摇光后颈处,轻轻揉着,直至摸到了什么东西,掌间蓄气,一根银针赫然自后颈中探出了针尾。秋雪辞捏住针尾缓缓拔出,却见摇光的面容逐渐变幻,直到呈现出另一副容颜。
薄唇皓齿,面如冠玉,只是他眉宇紧锁,显然是胸口处那剜心般的疼痛叫他难以忍受。冷汗不停,面色惨白,双眸紧闭着,看不见那双平日里阴亮深邃的黑瞳。他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打湿,秋雪辞心疼地拥着他,握着他死死抓着胸口衣角,指关节泛白的手,希望他能松一松,可那般的疼痛叫摇光的拳头越握越紧,掰也掰不开。秋雪辞的眼泪水啪啪啪地往下落,止也止不住,失声痛哭着啜泣。喂了一颗药丸给摇光,可她施针那只手还是忍不住地颤抖,也不知是车马的一路颠簸,还是她由心而生的颤抖。
药是对了,摇光的病情总算是稳定了下来,眉宇总算是舒展开了。秋雪辞施完针,牵住摇光松开衣角的手,双眸中的情意满满:“无期,等到了蛮山,你的毒就能解了。”
四年前,摇光带着中了蛊毒的薛陵来到蛮山,寻秋雪辞为他诊疗。秋雪辞一直住在蛮山,从未接触过这般的毒,翻遍了家里所有的医书典籍都未找到法子。眼见得薛陵一日比一日痛苦,这一天从外头回来的释青云带了本《经世医典》回来,在里头记载了许多蛮疆的用蛊之术,同样的,也寻到了解救之法。
可配制解药的药材十分难寻,再者薛陵中毒时间太久,毒已入骨,就算是配制出了解药来也无力回天了。就是在那一天,薛陵喝了一大碗止痛的药,方才勉强起身,写了一封信,将后事交代给了摇光。
止痛药本就冶标不冶本,这封信也成了薛陵的绝笔信。淤积已久的血自薛陵的口中吐出,自此不省人事……
秋雪辞一向不忍自己对近在眼前的病人袖手旁观,寻遍了北城的各大医馆,终于将药材收集齐全了,配制了不少蛊毒的解药。若是她知道日后自己日日心心念念的人会中这毒,就该备些解药带在身上。
释青云驾着马车,连夜奔波辗转到了开平县。到了一家客栈时已是清晨时分,客栈里头的店小二方方揉着眼睛伸着懒腰开了店门,便被冲进店里头的三个人吓得睡意全无。他紧张地瞧着这个青衫男子背着个衣着华贵病弱的公子哥,身边跟着个水色华服的姑娘。心想着莫不是有什么仇家追杀?
东城是个不怎么发达的城镇,九州的大多数武林侠士高手,都是来自南城和北城。东城人多文人墨客,他们讲究读书的高尚。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每个东城父母教育孩子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所以初见三人时,店小二才投来了异样的目光。
那姑娘上前来说道:“小二,快准备两间上房。”
说话间,秋雪辞抛给了店小二一锭银子。身在东城的店小二可从未见过这般大的银子,赶紧揣进怀里头,不再想这三个人的来路,赔上笑容快步领着三人上了二楼:“客官您这边请!若是还有什么吩咐尽管招呼我一声。”
点点头,秋雪辞便合上了门。
店小二乐呵着取出怀里的银子,放在嘴边啃了啃,发现是真的,心里头乐开了花儿,一大早就收到了这么打的银子,过会儿同掌柜的说说。
“无期怎么样了?”秋雪辞万般紧张花无期的状况,忙走到刚安置好花无期的释青云身边询问。
“还在昏迷。等过会儿医馆开门了,我去买些药来,你把需要的药材拟给我。”
“好。”秋雪辞这便操了笔,拟了一份药方递给释青云。
这时候释青云忽然想起来方才秋雪辞只要了两间上房:“你就要了两间房?”
秋雪辞卷着帕子为摇光擦了擦额角冒出来的汗,,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是啊。”
释青云忙换上了一脸坏笑,坐在凳子上夹着腿抖着,嬉皮笑脸道:“也不用这般着急吧,媳妇儿?”
听罢,秋雪辞冷不丁的将手里的帕子丢到了释青云的脸上,遮住了他那一脸的坏笑:“谁是你媳妇儿!无期现在中了毒需要有人照顾,你又不懂医术,自然是我留下来照顾无期,你去隔壁睡啦!”
释青云取下帕子,右手支着下巴十分不情愿地说道:“唉,自古剑客多痴情,哪想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呐……”
面对释青云的日常调戏,秋雪辞早就习惯了那这般的吊儿郎当的性子,时而自命风流,时而非要作诗一首卖弄文采。秋雪辞抚了抚额,继续照看仍在昏迷的花无期。
正午的时候,释青云携着那一纸药方,问过了前台掌柜的开平县里最好的医馆的位置,便出了门去买药了。
刚出去不久,店小二便对掌柜的唠嗑今早瞧见那三人时如何如何的奇怪。
“掌柜的,就是他,今日我方开了店门,他便背了个昏睡的公子爷过来,同行的还有一姑娘。我看那公子穿着还挺华贵的,估摸着也是富贵人家,那姑娘出手可大方了,上来就给了我一锭银子,你瞅瞅。”店小二将今早收的那锭银子拿出来给掌柜的看了看。
掌柜的接过来细细看了看,有些慌张地低声说道:“会不会是他们二人绑架了哪位大户人家的公子爷,逃亡到了这里?”
“我看不像。你看方才那位客官背上背的用白布缠起来的东西,倒像是一把宝剑。我看估计是从南城北城那边来的侠士,那楼上躺着的公子爷大概是受了伤,江湖上的恩恩怨怨可多着呢,谁又说得准。”店小二一副老练的样子,向掌柜的分析一番。
“好小子,平时看了不少戏折子吧?”掌柜的抡起手里的账本往店小二脑袋上敲了一下。店小二摸着被敲得生疼的脑袋,嘻嘻笑着,“他们如何我可不管,只要不连累到我们就好了。你想想那个云锦宫里的弟子,日后学了武,真正到了官场商道上又有什么用,还不如人一个打算盘的赚得多。”
整个东城中,只有云锦宫这样一个以习武为宗旨的地方。虽然云锦宫吸引了不少东城百姓的目光,不过将自己孩子送到云锦宫学武的大多都是穷人家的孩子,没有足够的资金供孩子念书,甚至无法养活孩子,这才将他们送到云锦宫去。
店小二点着头附和着,来东城的习武之人可以说一个县里头大半年能有一个已经算是多得了,可以说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东城在四城中占地最小,以文为主,南城西城还有最大的北城皆以武为生,所以东城中鲜有身怀武艺之人,在东城,更多的是以文会友。人人举手投足皆为风雅,他们认为习武乃粗俗之举,便将习武搁在最底层。因此,东城中皆是饱读诗书的文弱书生。
虽说东城中人不会习武,不过遇到纠纷之时,倒也不会动手相斗,只不过是唤来当地的县令过来评理几番,谁是谁非,这也便形成了一派祥和之景。
而云锦宫建在一座高耸入云的山顶之上,山脚有一石拱门,通往云锦宫。跨过石拱门,就是百步云梯了。脚下汉白玉筑成的阶梯,令人有一种身处云间的缥缈之感。周身是葱郁的古树环绕,偶尔听得几声鸟叫。云层刚好在云锦宫的地面上氤氲,从山脚下往上望去,朦朦胧像是仙境。
店小二何尝不想在云锦宫中和那些修士一同修习武术,不过他家里头还有老小要养活,只得在客栈里头当个跑腿的。
午餐时间已到,秋雪辞叫了店小二把饭菜送到房里。当店小二敲开了客房的房门时,之前那位昏睡的公子已经醒了过来。将饭菜端放在桌上后,店小二问道:“二位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秋雪辞来到桌前,饭菜丰盛,笑着谢道:“不用了,多谢了。”
也不好意思再继续带着听听他们的谈话,店小二这便收拾收拾,跨出门去。
便在此时,身后头的那位锦衣公子开始咳嗽,连店小二都听得出来,他咳嗽得有多么无力,像是病入膏肓,药石无医一般严重。店小二回过身来,正要关切慰问,哪想瞧见了刚坐在桌前的那位公子,竟硬生生地咳出了血来。
花无期觉着身子虚软无力,胸口闷得慌,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乱窜,瘙痒难耐,便要伸手去抓挠,抓到脖子绯红,也未见难受平息。取了怀中的帕子有气无力地咳嗽,竟咳出了一滩血来。
“这、这这,这位客官,你这是怎么了?”
秋雪辞抓着花无期死命抓挠自己的手,废了好大劲才将花无期带回到床榻上,扬声对店小二道:“小二,快把我的医药箱取来!”
“哎,好、好好。”店小二头一回遇上这样的事,环顾四周,这才发现搁在一旁的医药箱,忙给秋雪辞取过去,心悸万分,久久不能平复。
“你快些过来帮我按着他,莫要叫他乱动。”
“是是……”店小二使了吃奶的劲儿按住花无期,他可从未见过病成这样还有这般大的力气的病人。好在秋雪辞施针速度快,他显现抓不住床榻上的人。
床榻上的花无期总算是平静了下来,挣开了双眸,还是将店小二吓得不轻。他看着床榻上人的眸子布满了血丝,红地叫人发憷。怔愣之余,秋雪辞才将他拉回了现实。
“这次多亏了你了,你先下去吧,接下来有我。”
“好、好。”店小二有些结巴了。逃也似的出了房门,心想这江湖还真是可怕,好端端的一个人,竟还有这么恐怖的一面。而后又开始庆幸自己当初没有去云锦宫报名习武,若是像他这般的胆子,怕是吓也要吓死了吧。
“无期,你没事了吧?”秋雪辞关切地问着。
虽说身子里的虫子不再乱窜引来身体的不适,可花无期还是咳了两声,缓缓道:“没事了。”
“还说没事。按理说昨日给你服了药,没理由这么快几复发了啊,难道……你中的不是毒,而是蛊?”
花无期虽也不想承认,可这是事实,难以狡辩,只得点了点头。
蛊毒易解,蛊虫难除。蛊毒只需要在还未深入骨髓前按时服药几个疗程,便可以根冶;而蛊虫则需要下蛊者亲自解蛊,这是最简单的方法。其他的,只能在蛊虫下一次醒来,活动到皮肤表面时抓住它,用刀子割开表皮,将它生生从肉里头扯出来。
但下蛊之人怎会为花无期解蛊,所以唯一的方法便是后者。秋雪辞实在是不忍心花无期再受苦了,这般的在身子上割开一个口子取虫,搁谁谁受得了啊。
“你中这蛊虫,多久了?”
“大概一月。”
秋雪辞松了口气,喃喃着:“还好还好,还能冶还能冶。”
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秋雪辞说道:“这里去蛮山估计还需要半个月的时间,你的病情可不能拖下去了。我一会儿就去把东西给备好,等你身子好些了,再帮你取蛊。”
花无期想了想,还是点头应道:“也好。”
不觉胸口忽感一阵烧灼之感,不自觉便掩嘴咳了几声。秋雪辞听着他咳嗽的声响,她行医多年,其间病状她都了然于心,可心里头还是心疼得紧,眼泪水在眼眶里头打转,好不容易收拾好了心态,这才抬起头来:“你若是现在身子还有些不适,便先休息会儿,过会儿我叫店小二再热了饭送过来。”
“我好多了。”花无期看了眼桌上的饭菜,已没有之前那般的热气腾腾了,“先吃饭吧。”
秋雪辞心里头自然是阴白花无期这样说,无非是想让她宽心。他们都知道花无期的病情如何了,可没有人愿意开口说出来,他们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了,秋雪辞恨不得现在就带着花无期前去蛮山取蛊,她不愿看着花无期被这蛊虫折腾。
她去到桌前,盛了一碗热鱼汤,索性这汤尚且热乎着。秋雪辞端着鱼汤,道:“我喂你吧。”
花无期这时候实在是没有力气去拿碗了,只得听秋雪辞的话。一勺一勺,看着碗中的鱼汤慢慢见底,秋雪辞不知何来的悲凉,低着头,这两天她的泪水分外地多,一滴两滴地啪嗒啪嗒落在手上。
“怎么了?”花无期操着沙哑的嗓子问道,尽管有鱼汤的润喉,可吐出来的词句仍然像是重病患者。
抹了把眼泪,秋雪辞扬起了一抹笑,抬头看向花无期。望着他,泪水还是不争气地涌出来,她仰头,欲要将泪水憋回去,可泪水却极不听话,换了个方向,自她眼角处逃出奔涌:“没怎么。你知道吗,这是你第一次让我喂你吃东西。往常啊,你受了重伤躺床上,从来不愿意麻烦我,下得来床便自己执筷子;下不来床便说没胃口吃不下饭。你可知……你可知我有多担心你吗?
“自四年前你说要帮薛陵完成遗愿以来,你便总是带着一身伤,伤口上有时候还流着血,就好像伤在我的心上一般。这回中了蛮疆的蛊虫,叫我怎么不担忧你?无期,你别总是一个人扛着受着,别总是说没事,别总是……拒我于千里之外……”
面对秋雪辞忽如其来的表白,花无期有些怔愣,看着她哭得梨花带雨,头沉得低低的。他活了快要三万多岁了吧,头一次遇到个姑娘这般同他讲话,而且还是这般的关心自己。秋雪辞可能不知道,花无期曾经经历过什么,他曾经经历过得,远远比这蛊虫可怕十倍百倍千倍。可就算是道给他人听,想必他人也只是听故事一般一笔带过。而她不一样,她会设身处地地为他着想,他受的每一寸伤,流的每一滴血,她都记在心里头。
不禁心头一暖,花无期抬了抬手,面前的秋雪辞微微抬起了脸来,隔着满眼的泪水看他,是朦朦胧胧的。花无期用手背替她拭去了泪水,轻轻收回。虽是无言间,秋雪辞如沐春风,心中小鹿乱撞,两颊微红。
花无期自认为自己不是一个善于安慰人的人,更何况可以说是被自己弄哭了的女孩子了。沉默了半天,才憋出了一句话来:“再哭就不好看了。”
秋雪辞听了连忙卷起袖子拭干了泪花,展颜笑道:“好了,你先好好休息,我下楼去看看青云有没有把药材买回来。”
秋雪辞将碗筷收拾好,端着出门去,后头半坐着的花无期点点头。
门外头提着一大袋药包的青衣男子站了许久,听到里面有动静,慌忙轻声离去。
推开门,自里头出来的秋雪辞自然没有察觉方才门外有人,从楼梯扶手那里往下望,一眼就看见了把药材随意搁在桌上,自顾自地喝着温酒的释青云,气冲冲地扩大步伐,将碗筷砰地重重放在他的那张酒桌上,双手环抱着低头看着他。
释青云一脸疑惑地抬起头来,茫然而又无辜:“怎么了?”
秋雪辞的话语劈头盖脸地落下来,指着释青云的鼻子大声道:“无期还在房里躺着呢,你还好意思在这儿喝酒?!”
正是午餐时间,客栈里人来人往,之前还都热热闹闹地喝着小酒吃着小菜,被秋雪辞这么一大声地叫唤,所有人纷纷转过头来看热闹。还以为是那不懂事的小公子哥儿得罪了自家媳妇儿,媳妇儿正训斥他呢。
释青云险些没拿稳手里的半杯酒,稳了稳,搁下酒杯,把秋雪辞的手拉下去,嬉皮笑脸道:“这不是外头冷的很,回来喝口热酒暖暖身子嘛。”
秋雪辞气不过,一跺脚,拿了桌上的药包就往后房去煎药了。
看着人走远了没了影,释青云回过头来继续喝闷酒。客栈里头的客人们没看着好戏,又继续喝自己的酒,聊自己的天了,热闹继续。
只有柜台前端菜的店小二把这些个事儿看在眼里,以往他外出采购还有多余时间时,就偷闲跑去最近的茶馆听戏折子。虽说他未曾踏足江湖半步,恩怨情仇可是了解地很。比如今日这三位客人,出去买药的这位剑客回来的还算早,却又不进房门去,非要在门外头听着,店小二猜这剑客是心仪那姑娘,而那姑娘又把那受了重伤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公子当做心上人。店小二对自己的推测十分满意,只是他还不晓得那位受伤的公子的想法,不过按照戏折子里狗血而又错综复杂的套路发展,那位公子许是在兄弟和爱情面前摇摆不定,心里喜着姑娘,却又怕断了与剑客的兄弟情,多次拒绝姑娘这样的剧情。
常年为文人墨客端菜送水的店小二对这些江湖事感兴趣得很,自己店里来了这么三个游客,又有那么多的故事,无不吸引这店小二去探索。但转眼看看手头上的事,只得叹叹气,继续端茶送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