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色晴好,郝南岗命令拔营启程赶路,一路晓行夜宿,过了七八天,翻过一处隘口,就见眼前衰草连天黄沙滚滚,景色与先前甚是迥异,朔风猎猎吹得面目生疼,一股冰冷肃杀之气,敖泽知道这是终于到北境了。
此次运粮的目的地是黑风堡,黑风堡原本是大周边境纵深防线上的一处要塞,平时只是作囤积粮草器械之用,支援前线据点。由于早些时候,朔方霜狼氏族攻下了大周的边境要塞——九里堡,大周的防线就好像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朔方狼骑便能轻松越过边境侵扰内地,大周被迫收缩防线,建立新的防御要塞,而黑风堡此时也就成为直面兵锋的前线要塞,大军聚拢,为反击霜狼氏族夺回九里堡做准备。所以刚到北境,郝南岗便派人去了黑风堡,让人来接应粮草。
一路上,楚末总是有意无意地去找肖玲珑搭话,不过肖玲珑对楚末也是一直彬彬有礼,这却让楚末觉着肖玲珑对自己有那么一点避而远之的意味,并不像见敖泽时那样笑靥如花,然后再开开敖泽的玩笑,直到敖泽无言以对这才罢休,因此一路上便不住地观察敖泽这个师弟有什么不同。
敖泽并不知道楚末的心思,一路上得闲便在空地上练习枪法,累了就回到营帐,闭目养神练气化元,此时体内元气浑厚绵长,饶是如此,到了北境之后,仍是抵御不住这里的朔风严寒,也不禁加了一件皮袄,这才觉着暖和一些。
这日天色将黑,队伍安营扎寨,敖泽吃过晚饭,依旧在营帐外练习枪法。这些时日来,敖泽已将子受前辈传授的枪法演练得十分纯熟,所差的就是一些临敌对阵的经验,不过十八路枪法中的最后一式——皆寂,仍是摸索不到一丁点儿的头绪,不知道怎样领悟才能练成这最后一式。
这时,敖泽正醉心于枪法之中,忽然听到背后有兵刃破空之声向自己袭来,浑身打了一个激灵,也不敢多想,飞身跃起拧腰侧身,使出一招“夜叉探海缚苍龙”向身后刺去,枪势迅猛一往无前。
偷袭之人看到敖泽枪势如火,不禁“咦”一声,立刻长刀横斩,击在敖泽的长枪之上,借势跃了开去,远远地落在一旁,也不再追击,收刀入鞘,饶有意味地看着敖泽。心中却是不住嘀咕,刚才那一击,若不是自己及时变招错开他的枪势,自己非得受伤不可。
敖泽也收回长枪,拄枪而立,定睛一看,那人竟是郝南岗将军,心中纳罕这是何意,便叫了一声“郝将军”,眼中仍满是戒备之意。
郝南岗将军原本对这些太学院的学子并不是十分待见,总是觉着这些学子大多是些纨绔子弟,整日走狗斗鸡,哪有一副学子应有的样子,可是一路上看到敖泽一直在勤奋修炼,便对敖泽的印象大为改观。这日巡营之时,看到敖泽的枪法,只觉这枪法跟太学院的功法甚是迥异,不觉便停下脚步多看了几眼,然后就觉着这枪法威猛非凡,心中技痒难耐,便想想去试试敖泽的枪法,便压低了自己的修为,抽刀向敖泽攻去。
没想到敖泽竟是如此警觉,应变也快,枪法迅猛,饶是自己身经百战,也是惊叹如此惊艳的枪法,自己一击不中,以同样的修为,恐怕也不能胜得了敖泽,便长身而退收刀入鞘,向敖泽解释道:“不用紧张,只是看你练枪,心中技痒难耐,便起了考校之心。”
敖泽也收了长枪,道:“小子这点微末功夫,让将军见笑了。”
郝南岗听了,心道,此子倒是谦逊得紧,自己未能取胜,也不好对敖泽的枪法妄下评语,只好又道:“看你的枪法,好像并不是传授自太学院。”
敖泽道:“将军法眼如炬,这枪法是一位前辈传授给小子的。”
郝南岗点点头,道:“你这枪法威猛如火,想必这前辈高人也是一位豪气干云之人。”
敖泽不禁想起子受前辈那老态龙钟佝偻着的腰背,也不知道子受前辈此时怎么样了,心头生起一丝的伤感来,又想起子受前辈曾经嘱咐过自己莫要向他人提起传授自己枪法的事情,怔了一下,轻声对郝南岗道:“是一位老者。”
郝南岗见敖泽不愿多说,也不再问什么,又同敖泽闲谈了几句,问了些一路上可还习惯的话,便接着巡营去了。
敖泽又练了一阵枪法,可总是觉着心绪不宁,便收起“虎鲨”,在营地四周转悠转悠。
此时夜色如洗,一轮圆月挂在天幕之中,光洁如玉盘,几颗星星如明珠一般镶嵌在明月四周,不住地闪耀着明亮的光芒。一阵朔风吹来,只觉秋寒砭骨,营地的中间燃着一个巨大的火堆,火焰随风摇曳,里面的柴火不时地发出 “毕波”之声,火星四溅。
众军士们围坐在火堆旁,有的在伸着手烤火,不住地说笑着,还有的用树枝插着一个硬面馍馍,伸到火边去烤,烤热了,掰下一块放到嘴里,津津有味地嚼着。
也不知是谁开口唱了一句“大风起兮黄沙漫——”歌声苍茫,空旷辽远,然后四周的军士也跟着唱和起来:
大风起兮黄沙漫,山咆哮兮天地颤。
满弓逐猎奔大漠,枯木蓑草野火燃。
八方茫茫,四望漫漫。
洪荒开辟,混沌一片。
孤星遥挂人悲凉,盈月无瑕夜凝寒。
高歌豪饮马刀铿,健舞狂啸鸣镝叫。
安得佳人唱我心,同欢共饮醉卧笑。
安得佳人唱我心,同欢共饮醉卧笑……
敖泽听到这苍茫的唱和之声,心中感慨,好一个“安得佳人唱我心,同欢共饮醉卧笑”,这歌声之中满是无尽的悲凉和落寞之意,令人不胜感慨。
这些日子来,敖泽他们几人,虽然一直随军行进,可是那些军士却对他们这些太学院的学子一直是若即若离,并不是同他们熟络,总是拿他们当做外人。
敖泽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也曾为此去问过张五福。张五福是这队伍中除了太学院的学子之外,敖泽唯一还算相熟之人。
张五福却对敖泽说,这些人都是粗人,公子是不必挂怀的,再说了,他们这些人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相互间都有深深的袍泽之谊,外人是很难融进去的。
敖泽当时听得似懂非懂,此时看到这些军士围着篝火,开怀高歌的样子,似乎有些模糊地理解了那种袍泽之谊,可是心中却又有新的疑惑了,为什么大周和朔方的人们之间非要有这种你死我活的争斗呢,难道就不能和睦相处吗?厮杀过后,到时不知道又有多少双方的军民要死于这战乱之中,有什么解不开的结,非要用这种武力来解决的……
想了好久,似乎也没有想出一个头绪来,敖泽不禁晃了晃脑袋,赶紧收住了思绪,再这样下去,真怕动摇了自己的道心,令自己今后的修行道路多一些崎岖坎坷,也不再多想,慢慢地踱回自己的营帐,休息去了。
一夜无事,第二天吃过早饭,便又拔寨启营向边塞行去,此时遍地的衰草遍地,枝叶上又挂着一层厚厚的寒霜,走在上面,发出一阵阵咯吱咯吱的声响。
此时已经身处北境,处处暗藏危机,郝南岗除了派人去传接应,还派了斥候去前面探路。正午时分,行到一处海子边,队伍便停了下来修整。海子的水面上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层,军士们凿开冰层,取水烧火埋锅造饭。
(北方游牧民族常称呼草原上的湖泊为“海子”)
郝南岗则是不住向前路望去,早上派出的斥候,到了这个时候已经该回来了,可是仍然不见有人回来,心里不免有些焦灼,该不会是出什么事儿了吧,不过他们都是随身带着信鸦的,即是出事也能放信鸦回来,越是不见人影回来,心里就越是沉重。
等造好了饭,郝南岗终于看到一个小小的人影向着这里奔来,正要舒一口气,却又见那人影一头从马背上栽了下去,突然心头一紧,道了一声“不好”,然后就见一只信鸦落在营地前,浑身翎毛凌乱,而且还带着血色,知道派出的斥候肯定是遇敌了,立刻向四周环视了一圈,虽然看不到敌人的踪迹,但也知道此地已处在敌人的兵锋之下,连忙令人吹响号角,排好阵势,准备迎敌。
楚末一口硬饼子还没有咽下去,突然听到号角之声,支吾着对周围的几人道:“敌……敌人……来……来了。”脸色已经憋得通红,扔掉剩下的饼子,抽出长刀,站起身来不住地四处张望。
只见营地中的军士都穿戴绑缚齐整了战甲,跨上战马,在营地前排列好方阵;还有一些军士在方阵前排布拒马桩,严阵以待敌。
敖泽的一张大饼才吃了一口,不舍得扔掉,便藏到了口袋里,取出长枪,站到了楚末身旁。熊罴也连忙取出武器,一起警戒着。
南离月和肖玲珑也是神色凝重,紧紧地握住了兵器,同敖泽几人聚拢在一起。
楚末道:“待会儿如若遇敌,咱们要聚在一起共同御敌,切莫逞能跑出去与敌缠斗。”
项致却是显得有些气定神闲,看了几人一眼,不屑地哼了一声,背着双手看着四周严阵以待的军士众人,轻声道:“不就是一些朔方的蛮子,有什么好怕的?”